第31章 复仇

西扶柳从梦中惊醒，一抹脸，才觉早已泪流满面。

她目视远方，苦苦海的边缘与天相接，浑然天成仿若一体。

不远处有人鱼和歌跳跃，她似乎看见了樾澜艳丽的鱼尾。

她终于想起了所有。

绍绍和陵光并非故意耍她才让她从连龙山一路走着来到南雀岛，这条路是她必经的。

沉睡的战魂需要靠杀伐来唤醒，积攒千年的仇恨也需一个宣泄的口径。

西扶柳并非是一只普通的虎妖，她曾立于云巅之上，掌管天下战伐。

世人畏她，称其为“凶神”，世人敬她，称其为“杀伐之神”。

西扶柳初化形之前，三山界焦海不知被谁捅破一个洞，焦海是天界关押世界邪魔的牢笼，那里常年漆黑如墨，浓郁的煞气翻滚如浪。

焦海的那个洞并不足以让里面的邪魔外逃，但足以泄露一丝煞气。

煞气最善乱人心，它能放大欲望，击溃隐忍克制，让所有生灵变作欲的囚徒。

焦海附近的妖魔和凡人最先被污染，随后蔓延至整个世界，贪婪和杀戮增生更多煞气，最终糅杂成厚厚暗云遮天蔽日。

从此，满世界笼罩在暗云之下，那样乌遭的日子持续约许久，直到孟云从用神魂劈开暗云漏下日光。

日光照耀的地方开出希望的花，善念的种子逐渐壮大，与恶拉扯着，更多人牺牲自己只为将孟云从劈开的缝隙拉扯得更大，让光漏下更多。

连龙山被灭后，靠在炽凰树旁的西扶柳残存最后一口气，被孟云从化雨的神魂滋润，养了几百年，终于在炽凰果掉落时，骨血重塑，恢复自由身。

但她的力量还不够！

她去往岁如发现的那个山洞，在洞中闭关数百年。

连龙山灵气充裕，山上数百年抵过外间千年。

西扶柳从闭关中清醒，拂去身上厚厚的积灰，正待出洞，却顿住脚步。

她闻见一抹熟悉的气息，那是孟云从独有的味道。

她循着气息往里走，又遇上那堵墙。

一拳头砸下，墙身四裂，西扶柳朝内望去，只见洞底散落这些许闪着青光的鳞片，与从前岁如给她的一样。

西扶柳收好鳞片出了洞穴，连龙山早已变了模样，曾经大家生活过的痕迹被岁月掩埋，绿藤爬上迁安殿的断壁残垣，炽凰果树年轮一圈一圈，伸展的枝杈包容了整个迁安殿。

日光正盛，打在一颗颗红艳的果子上，仿若给那果子披上一层诱人的蜜糖，清风拂过，草木馨香浮动，炽凰树下的斑驳光影晃动如调皮的孩子。

西扶柳深吸一口气，望向头顶那一片湛蓝，盯着一朵软白的云看了半响，最终收回视线，喃喃道，“云从，你可看见了？”

暗云散去，日光重现，炽凰树再次开花结果，这是人间烟火气繁盛之像。

“云从，你的理想实现了。可你……怎么消失了呢？”

时光没有磨灭西扶柳对连龙山和孟云从的爱意，更没有减淡她心中的恨。

每每回想起连龙山覆灭的那日，她便丧失了宽容的能力。

她踏出连龙山，所行之处，但凡有恶念的，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魔，都被她挫骨扬灰。

她寻找当年孟云从燃烧神魂所降暴雨下幸存的妖魔，一个一个咬破他们的喉咙，放开它们的血，再碾碎他们的肉身！

也有有她打不过的，她奄奄一息躺被踩在脚下时，仿佛梦回那日，她全身的筋骨被熊妖踩碎，连龙山上冤魂的哭泣惊醒被欺压在地的西扶柳，她体内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战意，最终反杀对手。

多次死里逃生，又比她在连龙山闭关数百年更有进益，她本就有修行的天赋，妖魔越杀越多，她的战力越来越强。

当找到诸邶时，她的名声已经很响亮。

畏惧她的，瑟瑟缩缩面上封她为王，俯首称臣，背地里却称她为“修罗”，暗自咒骂。

众妖臣服带来的权利，和背地里那些唾骂，她并不在乎，她只想让当年踏平连龙山的那些恶人血债血偿！

诸邶似乎被孟云从的神魂伤得很重，这么多年修为毫无进展不说，还有倒退的迹象。

西扶柳找到诸邶时，他人形外表略显沧桑，虽然看上去还年轻，但那双眸浑浊如尘世老人，内里全是行将木就的腐气。

诸邶与一条母蛇隐居在一座深山老林里，像凡人寻常夫妻一样生活着，当年跟随他的一众妖魔都不见踪影。

自然不见踪影，大多都被西扶柳杀了。

他已经忘了西扶柳。

诸邶抱着一捆干草蹲在屋顶上，见了西扶柳从梯子爬下，在她面前站定，慈眉善目问道，“姑娘，可是迷路了？”

西扶柳不曾忽略诸邶眼里闪过的精光，他是妖，藏起狠厉的棱角，披上一层伪善的皮囊，装出好人的模样，欺骗世人，却无法欺骗她。

诸邶本性奸邪，西扶柳不指望他被孟云从的神魂之雨洗涤后能重拾善念。

她瞥了一眼茅屋里面，悄无声息释放妖力探寻，果真在屋内探寻到凡人尸骨的气息。

想来，此时的刻意隐匿气息的她已成诸邶的猎物。

西扶柳对他展露出一个笑，问道，“诸邶，可还记得连龙山？可还记得……孟云从？”

诸邶的眼神蓦地变得无比惊恐，西扶柳的话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他后退几步，颤声道，“你是……妖王西扶柳！是……当年那头白虎？”

西扶柳笑了笑，点头肯定，“没错。难为你还记得。”

她语气平静，仿佛故人叙旧，但那笑不达眼底，眼眸涌动着浓烈的杀气。

诸邶大喊，“我真该当时就杀了你！石矶，快跑！”

西扶柳释放威压，诸邶动弹不得，只瞪着眼恨恨望着她，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女子扶在门边，哭着问，“你是谁？放了我夫君！”

西扶柳不理女子，一步一步走向诸邶。

记忆经过千百年的洗练都不曾失色，迁安殿小崽子们的惨叫犹在耳畔回响，西扶柳仿佛又回到那一天：牧善抖着腿，明明害怕得不得了，但强撑着举起霄倾山君弓，用颤抖的声音坚定道，“柳柳姐姐，我要跟你一块去除妖除魔！”

还有孟云从，强大如光的孟云从，猩红着眼跪在她面前，脆弱如同破碎的冰，哀戚和悲痛泛滥成灾，淹没掉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

诸邶被威压压制得渐渐显露出原形，倚在门边的那女子亦然。

西扶柳笑看诸邶惊恐无比的绿眼，在那女子的哀求声中，西扶柳毫不留情伸手捅破诸邶的胸膛，手指一拢，捏碎他的内丹。

诸邶神魂出窍，西扶柳的神魂探手一抓，捏住欲逃离的诸邶，张大虎口将他吞噬殆尽。

威压收敛的瞬间，诸邶的尸身如一堆烂肉瘫在地上，母蛇尖细的惨叫传遍山野，她狠狠望向西扶柳，咬牙切齿道，“西扶柳！你记住，我叫石矶！杀夫之仇，丧夫之痛，迟早有一日我让你百倍千倍奉还！”

西扶柳闪身探手扼住石矶咽喉，冷笑出声，“呵，石矶呀，你的痛怎比我当年？”

她想起那些往事，心头一刺，手指收拢，石矶涨得满面通红，绿森森的竖眼浮上一层恐惧。

西扶柳突然觉得有些累，杀光这些妖魔并不能填补心里的空缺。

她卸去妖力，石矶软绵绵瘫倒在地，西扶柳不曾瞥她一眼，转身离去。

这些年除了复仇，西扶柳踏遍千山万水仅搜寻到孟云从的一缕残魂，她将残魂养在自己体内，但过了这么久，它都毫无动静。

一日，西扶柳在凡人集市上看见一个长相颇为飒爽的女子，原型也是一只虎妖，皮毛金黄，算是她的同类。

但这虎妖被人关在笼子里，身上鞭痕累累，漂亮的眸子布满畏缩的惊惧。

许是这头小虎妖长相让西扶柳想起了岁如，又或是她眼中的柔弱让她想起来柔柔，那一刹那，西扶柳动了恻隐之心。

西扶柳一挥手，凌厉的灵气刺进执鞭之人体内，执鞭之人转瞬丧失生机。

笼子被打开，小虎妖从中爬出，跪在西扶柳面前，表情很是复杂，似乎对她又敬又怕，又想逃离又想靠近。

西扶柳耐着性子等了等，小虎妖终于鼓足勇气，仰头望向西扶柳激动道，“大王，我认得您。我叫嫱风，我……我想跟随您！”

西扶柳眯了眯眼，“名字谁取的？”

“我……我自己……”

“改叫‘弱风’。以后，别叫大王，叫我……柳柳。”

弱风在地上跪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兴奋起身追随西扶柳的背影而去。

西扶柳带着弱风去了一趟地府，奈何桥都是白烟一样的魂魄，可却没有一抹是她熟悉的。

她想让阎王帮她寻找当年连龙山一众人，给他们一个好的来世。

阎王不答应，“当年连龙山的魂魄大都残缺不全，无法转生。”

西扶柳扯住阎王的胡须，平静道，“阎王，我们先练练。”

阎王许是惧怕西扶柳的战力，亦或是出于别的原因，他扯过自己被西扶柳拽住的胡须，气急败坏道，“行行行！给你修给你修，多烂的魂都给你整好了送到好人家投胎！”

西扶柳带着弱风满意而归，行走在各界时，总有妖魔鬼怪想找西扶柳报仇，但无一例外都死在她手里。

西扶柳倦了，直到那一刻她才深刻体会到当年孟云从在炽凰树顶对她说的“我有点累”是什么感觉。

“云从，我也累了呀。”

可她身后无人依靠，那个能让她依靠的人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