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次日，高林一进上书房便见太子跪在门口，连忙上前问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干嘛，大日头的？！”

梁译尧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垂下脑袋闷闷道：“罚跪。”

“哟，谁那么大胆子敢罚您跪着呀？”

梁译尧没说话，扭头看了一眼。

高林跟着他的视线看去，祝灵雪正坐在里面惬意地翻书。

高林便改口问道：“那您跪在门口做什么？”

“太傅说我写出的文章愧对父皇的期望，让我给父皇谢罪。”梁译尧悻悻道。

“可是皇上在养心殿啊，您怎么……”

梁译尧瞪了他一眼，羞怒道：“太傅说父皇日理万机不便打扰，既是天子，便在这自省即可。”说完又冲着他凶道：“你还要什么要问的？！”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走。”

高林忍着笑进去，上书房年间修整了一番，只留下三副桌椅，一张讲桌。卫鸿和仲亦朗同座凑在一块小声说着话，祝灵雪坐在太子的桌上翻着书。细碎的光线在桌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也反射出飘扬的浮尘。

“祝太傅，皇上请您去养心殿说会子话。”高林请安道。

祝灵雪领了口谕，卫鸿便问道：“公公，是什么事呀，太傅这会还没下课呢？”

祝灵雪笑了一下，“你坐回去，放学前必须把重写的文章交上来。”

卫鸿被点破心思，求助地看向仲亦朗，仲亦朗在他二人之间扫了来回，略一思索便捧起书籍转向了墙壁。

祝灵雪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向小太子，梁译尧委屈兮兮地望着她，却不敢再辩驳一句。

祝灵雪十分温柔道：“未满一个时辰，不许起身。”

梁译尧霎时迸出两道恨不得生吞了她的仇怨视线，咬牙切齿地扭了头。

养心殿内，梁帝正捧着一篇文章赞不绝口，祝灵雪请了安，他才放下文章挥手招她过来，视线却还未完全离开。

“这是殿试的文章，你来看看，朕刚择定前三甲。”

祝灵雪上前，梁帝便将三份文章一同移过去，“你猜一猜，哪份是朕最属意的。”

祝灵雪一一研读，拿起最后一份时先被纸上行云流水的字迹惊叹，逐字逐句默阅，忍不住笑赞道：“敢想敢说，倒是痛快。”

她将三份文章重新放回梁帝面前，作揖道：“贺喜皇上，又添三位贤臣。”

“哈哈哈哈，好！”梁帝开怀大笑，拿起文章，翻至祝灵雪方才夸悦的那篇，继续道：“朕也最喜万佳这篇。”

万佳？

祝灵雪想及上元佳节抛挂红绸的洒脱书生，感慨一笑。

梁帝余光瞥见便笑问道：“怎么，你可是知道他？”

祝灵雪自然不可能坦白告知，便低头道：“在朝为官，往后自然相识。”

梁帝面容舒展十分高兴：“你定是能与他聊的来的。”

他点了点头，又翻开搭在左上方的奏折，“朕喊你来还有一事，兰阳城外贼匪猖獗，你觉得谁能担得剿匪之任？”

祝灵雪征得梁帝同意，捧起奏折览阅，兰阳城外贼匪盛行定山扎寨，时常侵扰城中百姓，知府节节败退，只得请兵镇压。

祝灵雪阅毕，若有所思地瞄了梁帝一眼，合上奏章奉还原处，“皇上心中自有人选。”

梁帝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问：“那你瞧着，他能行吗？”

祝灵雪没有回答是与否，而是说：“初生牛犊行事无所顾虑便也不会懂得绸缪，依微臣愚见，借此良机历练一二尚可。”

梁帝皱眉不语，祝灵雪思忖片刻，还是说道：“亦朗性子沉稳不会贸然行事，卫鸿出身骁勇世家也颇有带兵之能，太子殿下偶有不驯却也有杀伐果决的风范，微臣是相信他们能平安归来的。”

梁帝长叹道：“你说的是，朝中几位将军，按理轮不着他一个毛头小子出来。只是总有朝臣弹劾太子德行有亏无所建树，朕便想着让尧儿有所政绩，登基之时也好堵悠悠之口。”

梁帝无奈叹气，祝灵雪听着一位父亲的苦口婆心，忍不住劝慰道：“皇上用心良苦，殿下必定不负重……”

祝灵雪话说了一半猛然想起正朝天跪拜自省的太子，用力闭了闭眼，神色如常地把后半截话咽回肚里。

“既然如此，朕就书写诏书，你回上书房时顺道带给尧儿三人。”

祝灵雪颔首，梁帝执笔点墨，祝灵雪便上前替他拂开纸张，梁帝边写便道：“明日万佳游京，两路人马容易撞上，不如等状元郎回宫叩恩，再让尧儿他们动身。”

祝灵雪愣了愣，“明日便出发吗？”

梁帝搁下毛笔，将诏书递给她，点头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祝灵雪接过诏书跪安，回上书房的路上越想越忧心。梁帝铁了心锻炼太子，除他三人，旁人一律不许随行。虽然她在梁帝面前说的信誓旦旦，但行军打仗一不留神便会溃不成军，若是胡家途中做点什么，别说皇位，命都有可能丢在那。

祝灵雪越想越是心惊，等到了上书房已出了一身冷汗。小太子还好端端地跪在门口，被落日余晖晒得迷迷糊糊的，眯着眼打盹儿，时不时朝两边晃一下，又一点点的跪直。

祝灵雪放轻脚步，在他又一次摇晃时伸手挡住了他的脑袋，梁译尧没醒，晒得滚热的脸乖乖贴在她略有凉意的手心，倒让祝灵雪有些进退不得。

这半年里，小太子对她的态度突飞猛进，几乎算得上是在捧着她。而自己在他面前情绪也越来越外露。祝灵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小太子对她未免言听计从太过了。就像这次罚跪，他完全可以当作耳旁风或者趁她离开起身回去歇着，可他就是好好的跪在这里，虽然，东倒西歪的也没个正形。

祝灵雪曲起大拇指点了点梁译尧的颚骨，见他没反应，又一点点施力往下摁。梁译尧“嘶”了一声，眼都没睁开便捂着脸脱离她的魔爪。

他闭着眼缓了会神，打着呵欠睁开双眼，歪着头不快道：“我不是跪着了呢嘛，你掐我做什么？”

祝灵雪不理他这话茬，将手中诏书展示在他面前，梁译尧抬头看她，祝灵雪示意他自己打开，他便撇着嘴接了过来。

“父皇派我剿匪？！”梁译尧瞪大了眼，瞬间清醒，仔细看了一遍又惊道：“怎么没有你！你不去吗？”

祝灵雪点点头，“只有你三人。”

梁译尧便有些怏怏的，低低“噢”了一声。

祝灵雪伸手：“起来吧，跪麻了没？”

梁译尧登时转向她，怒道：“我明日便要率兵出城，你今日竟然罚跪？！”

他一边抱怨一边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搭在祝灵雪身上，祝灵雪用力拉了他两把，放弃道：“我也是方才知道的，又不是故意刁难你。”

梁译尧握着她的手不放，耍赖哼道：“我才不管你。”

他攥得死紧，那枚鹿骨扳指膈得祝灵雪生疼，她只得没脾气道：“你起来。”

梁译尧使了点力气慢慢起了身，忽的整个人前仰了下去，缓缓埋头揉着膝盖，声音闷闷的传来：“我可记着了。”

祝灵雪瞥了他一眼，抽了抽被他攥着不放的手。

“放开。”

梁译尧松了手，又拉住她的手臂直起身，用力拽得祝灵雪一歪，才彻底松开。

祝灵雪整了整衣衫，轻轻说了句什么，梁译尧立刻冲着她嚷道：“你说谁幼稚？”

仲亦朗二人闻声寻出来，卫鸿噗嗤乐道：“太子殿下您跪够时辰了吗？”

梁译尧僵着两条腿蹒跚着追过去踹他，卫鸿躲得飞快，一溜烟上了房顶，气得梁译尧抬手便将手中诏书砸了出去。

祝灵雪眼疾手快翻身接住，立在仲亦朗跟前，将诏书递给他道：“你收着，他二人我不放心。”

仲亦朗接过打开，只是愣了一下，便又重新看向她，祝灵雪便嘱咐道：“万事小心。”

话音未落身后便袭来一阵风，梁译尧落在她身后，怨怼道：“你怎么只与仲郎一人说？”

祝灵雪叹了口气，心累的看向仲亦朗，仲亦朗笑着点头，“太傅放心。”

祝灵雪转身，梁译尧不悦地抱臂乜她，她屈了屈身：“今日便不布置课业了，望太子早日归来，闲暇时好歹翻翻书。”

梁译尧伸手拦她：“你怎么不跟我说要小心？”

祝灵雪绕过他：“太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梁译尧气哑了声，余光一瞄，卫鸿正揽着仲亦朗笑得前仰后合，当即恼道：“都给本太子闭嘴！”

卫鸿丝毫不惧：“凶我俩做什么，太傅还未走远，拿出你方才的气势对她，我才服你。”

梁译尧被捏了七寸，目光躲闪，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失落道：“本太子要你服什么……”

隔日上书之时，祝灵雪两手空空去了永宁殿，三人都已穿了官服宫袍，瞧着都是兴高采烈的，尤其是卫鸿，祝灵雪从宫门口走进前殿的一段路程，已听得他问了三五声何时出发。

祝灵雪见是如此，暗笑自己杞人忧天，也放下心来，见他几人着急忙慌坐不住，索性起身告辞，仲亦朗瞥了眼天色，梁译尧眼瞧着祝灵雪没了踪影，便拉着卫鸿一道出门，仲亦朗只得跟上。

按照大梁的传统，新科状元需要头戴金纱帽身着大红袍，手捧圣上亲笔御诏，脚跨金鞍骑着高头骏马绕城一圈，受了这状元郎该有的荣耀，再进宫叩谢圣恩。

祝灵雪昨日回府在石头狮子旁崴了脚，回去便打算坐顶轿子，走至望月阁听见有人请安。祝灵雪便命落轿，掀起帘子，瞧见来人是红袍加身意气风发，便笑问道：“你是那新科状元？”

祝灵雪今日穿得是宫袍，万佳打量她一番，也朗声笑问：“那你可是皇上亲封的太子傅，镇国公将军家的大梁第一才女？”

“哪这么多虚头巴脑的称谓，”祝灵雪无奈一笑，走出轿子上前，自报家门：“祝灵雪。”

“太傅闺名万佳可不敢乱叫。”

祝灵雪到不觉得有何不妥，刚想开口，却见万佳对着她右后方一躬身，恭敬道：“太子殿下。”

祝灵雪转身，不只是梁译尧，仲亦朗和卫鸿也在，一左一右恨不能没有存在感。

他们三人一块儿行动，祝灵雪便有些发怵，瞧了瞧天色，便问道：“去哪儿？”

梁译尧面色阴晴不定，瞪了她一眼，盯着万佳不放。

祝灵雪移了两步，迎向他的视线，“什么事？”

“太傅不知，朝中官员不可在宫中私自逗留？”

祝灵雪不知他又犯了什么脾气，木着脸道：“灵雪下了学便是镇国公府的女眷，便是后宫也可行走。”

“你！”梁译尧向来分辩不过，哼声迈过脸，自个儿生闷气，谁知祝灵雪身后的万佳乍一睹这画面，“噗嗤”笑出了声。

梁译尧找不着茬正憋着火，闻言便道：“放肆！你笑什么，她有特权，你……怎么是你？你凭什么也逗留宫中？”

双双无声的卫鸿仲亦朗一听此言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他这一身瞧着便是状元游街回来叩谢圣恩，也就这位气性大的太子能问出这么句话。

万佳但笑不语，祝灵雪向来不惯他这找事儿的毛病，冲那二人使了眼色，转身朝万佳走去，气得梁译尧差点没追上去，幸好仲亦朗眼疾手快把他拉了回去。

祝灵雪不理跳脚的小太子，问万佳道：“可是面圣去？”

万佳冲着被强行带走的小太子挑了挑眉，笑道：“太傅同去么？”

“是，可否一道？”

万佳便侧身道：“太傅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