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并不疯

樊太后些微一怔，混沌的眼神中透出一霎清光，复又陷入癫狂模样，歪歪斜斜指着为首的内官：“这刁奴克扣姑簪环衣裳的费用就算了，如今竟连日常饮食都是不上心，我儿快替姑处死他们。”

树倒胡松散，没有了威摄，曾经只配匍匐在她脚下的奴才们个个得了意，为了笼络元瑜那个不孝子，竟敢变本加厉地刁难于她，岂有此理。

众人心下一惊连带着一喜，惊樊太后竟然将这些日子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部全部倒出。喜的幸而是樊太后疯癫，错将怀袖姑娘认成了陛下，即便她想控诉什么也是无济于事的。

为首的内官睃了身后几名内官一眼，示意他们趁樊太后不备赶紧把她拖走，省的今日事情传来带累于他。

哪知不及众内官走近，樊太后便大哭大闹起来，躺在地上打起滚来，说什么也不肯出院子。

“这……这……”为首内官气得没奈何。

陛下命他看好樊太后，不论樊太后变成什么样子都要保她性命无忧，如今樊太后闹到这般田地，生拉硬拽必然激起对方更大反抗，可也不能任由她这此使性子撒泼。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来劝劝樊氏。”怀袖眸光沉静，视线自透过发丝看着她的樊太后脸上掠过，见为首的内官面上显出几分为难，又说道：“我只是暂住在这里，今日之事与我也并无多大干系，只要你们守口，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折。何况我既然能制得住她，就不会被伤到自己，几位大可放心。”

宫禁之中，最讲究的便是规矩。又值前朝局面不稳之际，樊太后此般大吵大嚷，定然引发种种事端，但以方才那内官惩治两个宫娥的手段看，他完全可以应付局面，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这个外人了。

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说如今无暇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从前也绝不是无聊的人，自然不会四处说些徒惹是非的话。

内官们相信樊太后疯癫，又被她好一番吓唬，担心对方伤到自己无法交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以她看来，樊太后费尽心思来到这里，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倒不如将计就计，听听她究竟想说什么。

为首的内官一听怀袖之言，面上忧色顿减大半。他所顾虑的怀袖全部想到不说，又说出不令他为难的法子，最妙的是，这法子能解燃眉之急。

“怀袖姑娘伶俐聪慧，我们悉听尊便就是。”内官撑出个大大的笑脸。

往日里听闻莫四公子为这怀袖姑娘苦心孤诣，他们多半是不信的，可如今见了真人，竟生出几分佩服之心。

天下貌美者众多，但貌美之人中兰心蕙质者却稀有。这莫四公子真是好眼光。

怀袖莞尔，目送一众内官和丫鬟出了院子。

脚步声渐渐远离，樊太后又疑心地偏过头瞅了瞅，确定人都走得远些了，这才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姑这样子很可笑吧。”樊太后高高抬着下巴，冷笑一声。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在笑势利眼的奴才们，还是笑自己落到如今田地。

“全看太后自己如何想。”怀袖神情自若。

长久陷在靡费奢华中而不修身养自之人，性情便会有一种自以为高贵的倨傲。一朝变成脚下泥，生怕被扒高踩低的世人嘲笑，于是不如先自嘲一番。

但这样自作多情的行为，就怀袖而言，她完全是不关心的。

“太后费心来此，若是有什么话不如直接讲出。这里是皇宫内院，太后方才又有了一番引人联想的行径，说不定很快便有人将太后带离。”

虽说内官宫娥们信服了她一番婉言，但不代表他们便会完全听命于她。那为首内官在宫中经年累月当差，自然晓得事情轻重。樊太后当众揭破他的所作所为，他怎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很快会将今日之事禀告皇上。

至于皇上会不会吩咐什么，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樊太后愣了一愣，掩口低低笑着，“姑娘有如此心智，不进这宫门岂不可惜。”

她不过借着装疯控诉了内官几句，怀袖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样聪灵的心性，嫁给一个侯府次子太可惜了。

这宫中最讲的便是规矩，最不讲的也是规矩。聪明的人她见过不少，但如怀袖这般聪明但不以此害人谋利的却不多见。她听闻怀袖入宫，便买通了关押自己的内官和侍卫寻到了这里。如今看来，她想的一点不错。

“宫门有什么好进的，虚妄之地。”怀袖微一叹息，眼底闪过一抹悲悯。

在权利和阴谋中游走，耍闹些自以为高妙的手段，谋得不过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虚无缥缈之物。失掉本性中最美好的部分而自鸣得意，笑世人无独有之殊荣，以碾压无辜者为乐趣。所言所行，全不过是为了安慰不敢承认的可悲和病态。固然有命运使然者，但久入鲍鱼之肆，哪个又能逃脱污气熏染。

樊太后嗤笑，得意的说道：“姑娘休说大话，你虽见识过大富贵，却从未尝试过手执生杀大权的快意，更不必提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

怀袖只不过会投胎罢了，可惜就是因为她会投胎，养出一副娇贵自傲的性子，装腔作势地假扮名士风流。

她经历的太多，多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许多旧事。但曾经被人踩在脚下的屈辱，从未得到过片刻爱意的悲伤，早已浇铸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唯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阻止日日蛀蚀心灵的痛。

这天下人哪一个不爱名利富贵，说不爱的，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才惺惺作态，或者如怀袖这般根本就不知道其中门道的。

“太后错了，手握权柄是为了天下而非自己。”怀袖眸光一片沉寂，坚定而决绝。

狭隘的心是无法接受理解范围以外的人和事的，樊太后以为她故作姿态，这算不得什么，没必要费口舌予向其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