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3

那是一个泥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泥点，或许是沙鼠不小心沾在皮毛上，带入集装箱的,又或许是原来就在上面的。总之，在异状发生之前，没有人多看它一眼。

而现在，它已成了整个屋子的焦点。

诡异的扭曲自它而始,如同一个基点释放辐射,凡被笼罩到的地方，颜色寸寸褪去。

先是勾勒着简单纹理的集装箱,接着是松软的粪便,折断的枯枝,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老鼠.

剥夺在一点点向外延伸。

直至漫过了渝州,淹没了【命运赌盘】。

没有人能够逃过一劫。

整个世界只剩黑白两种色调。

是谁？渝州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房间,莫非是来抢夺【命运赌盘】的？

他尝试着呼出了【弹射起步】，并将右手指骨的一部分化为藤蔓。结果十分顺利，似乎这突如其来的改变除了抹去他们的颜色，并未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别紧张。我来此地只是为了见一见老朋友。”

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有人自那泥点之中走出，他本是一个浑圆的黑点,每走一步，身形变拉长一分，无数细胞开始有序的排列,化为器官,构架出一个生物的雏形。

当他来到两人面前时,已浑然是一个人类的模样。

这个刚自细胞进化而来的男人什么都没有穿,柔顺的长发披散，顺着脊椎滑落至腰侧。

以人类的眼光而言，他的容貌算不上出彩，眼睛和头发都是灰色的，却不是纯灰，里面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就像火焰熄灭后的余烬。

“晚上好。阁下。”渝州礼节性地打了一个招呼。

灰发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眼中却饱含沧桑和疲惫，似乎只要给他一个枕头，就能在世界的任何角落熟睡过去。

“晚上好。”他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不知您突然来访是为何事？”渝州再次开口。

“我说了，和老朋友聊聊天。”灰发男子说完这一句，便转头看向了【命运赌盘】。

两者相互对视，灰发男子的嘴张开，似乎说了些什么，可声音却没有传到渝州耳中。

但【命运赌盘】听到了，那扭曲狰狞的脸上多了一份鄙薄，开始回击，可同样也没有声音传来。

继颜色之后，声音也从这个世界中剥离了。

渝州没有半分不悦，他知道这不是他能干涉的层次，于是，缓步退到了墙角，等待两人谈话结束。

那两人一开始还心平气和，接着嘴唇动得越来越快，语速越来越急。

好似是在争执。

灰发男子眼中疲惫更甚，他似乎不善于争吵，没多久，便只剩下痛苦之日的嘴皮子在不停翻动。

单方面的吊打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待他说完，灰发男子只说了一句话，痛苦之日便放肆大笑起来，那混杂的痛苦的笑容格外扭曲。

而当他的笑容渐止时，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渝州。

糟糕。渝州的神经一瞬间绷紧，感觉自己又成了砧板上的鱼。

灰发男子对渝州笑了笑，被夺走的声音迅速返还：“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用我手中的东西换你手中的东西。”

渝州看向他平伸的右手，不知何时那指尖多了3根灰色羽毛。

无际海的黄金钥匙，并且是无主之物。

三把钥匙换取一个【命运赌盘】。

痛苦之日发出短促的笑声，却没有阻止。

渝州踌躇片刻：“它对我很重要。”

灰发男子站在原地，轻叹一口气，“灾厄对你的侵染还未触及灵魂，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命运将得以抑制。”

“一个安全屋。只要我答应，就会成为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渝州的声音十分冷淡，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决，而是沉吟道，“你能替我找到三个仇人吗？”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灰发男子声线很平，就好像他疲惫的身体再无力支撑任何情绪的爆发。

“我不需要十全十美。”渝州摇头，“我只要找到我的仇人。这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灰发男子不说话了，良久，他才轻叹一声，“真像不曾浮于表面。无论你信不信，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渝州：“那你就将真相告诉我！”

回答他的只有灰发男子的沉默不语与命运赌盘的猖狂大笑。

渝州的掌心被指甲抠出了血，汩汩直流，“所有人都是这样，以高高在上的态度点评我的人生，却又不告诉我错在哪里。

我应该对你们感恩戴德，按照你们觉得正确的方式走下去吗？

抱歉，我做不到。我可以死，我的祭日可以是宇宙历上的任何一天。但在那之前，我必须要手刃我的仇人。”

“你这是在与虎谋皮。”灰发男子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渝州冥顽不灵，无法说通，考虑了很久，最后他低垂的眼眸落在了命运赌盘之上，

“你知道它的来历吗？当初，公约以十维要素铸就7件g阶神器。

【命运赌盘】，【时光流响】，【十八浮屠】，【守序约柜】，【原罪之匣】，【诺亚方舟】，【阿克莱耶的考验】。

它们每一件都具有神鬼莫测之能，但可惜的是，它们的出生注定了不为任何人所驱使，每一个得到它们的人只能成为它们的奴隶。”

渝州本能的皱了皱眉，灰发男子话中的信息量太大，让他不得不沉思起来。

7件g阶神器，第8和9维合成【命运赌盘】，空间三维铸成一件，也就是说，其他维度无法合并。而7件g阶神器中，有一件最为奇怪，那便是【十八浮屠】，光听它的名字，就和其他6件不是一个风格。

灰发男子：“【命运赌盘】是最善于欺瞒命运的器，与它合作之前，你该想清楚，你有这个实力驾驭它吗？”

“没有，但我同样也没有实力驾驭你，他能骗我，你同样可以。”渝州停下思考，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就是一个光脚的流浪汉，还怕鞋子合不合脚吗？”.七

很明显，眼前两人开了一个赌局，他们坐于赌桌两旁，输赢则由渝州来决定。

他们都不可信，唯一的区别是，灰发男子想要的是【命运赌盘】，渝州对他来说毫无价值。而【命运赌盘】需要的却是他本人。

怎么选还需要思考吗？

不怕别人利用你，就怕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

渝州做出了最无奈的选择：“您请回吧。”

似乎是知道这场赌局已经输了，灰发男子沉默片刻，将三把钥匙抛向了天空：“好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但请记得，今天你拒绝了它，他日，它便不会再属于你。”

三根羽毛飘飘荡荡，如泡沫般消失于无形。

和它们一起消失的还有神秘的灰发男子，他消失的是那样自然，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随着他的离去，这世间的一切颜色又再次回到了渝州眼中。

渝州并没有询问灰发男子的身份，既然他与【命运赌盘】有所联系，那么总有一天，两人会再相遇。

“他说得没有错，你选择了一条注定错误的路。”痛苦之日评判道。

渝州笑了笑，他不是圣人。他会犹豫，会失落，会迷茫不前，会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可他会走下去，在没有事实告诉他，不应该走这条路之前。

渝州黯淡的眼神逐渐透出光点，像晨星一样明亮。他确信，只要他能一直向前，不断地走下去，即便是错误的道路，也能遇上对的人。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痛苦之日说完，而那滴悬停许久的血液，倏然下坠，终于按照正常的物理规则落入【命运赌盘】之口。

痛苦之日吞下了那滴血液，周身如火焰般焚烧，渝州能感受到，无形的枷锁将他们串联，某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注入了他的命运，那里有星辰闪耀。

辉光止息，痛苦之日开口说道，“你已经拥有了第九维的部分属性，我要你前往第八维，取得属于你的命运线和概率弦。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完全蜕变。”

提刀就干吗？

渝州挑眉，原以为两人会假惺惺地共度一段蜜月期，没想到，这【命运赌盘】还真是个实干派：“命运线是什么，概率弦又是什么？”

“你可以将他们类比成种族天赋，前者是面，后者是点。

前者用来描述命运的某种状态，比如灾厄，瘟疫，战争，当然还有你熟悉的预言。

而后者由0~1之间的数字组成，比如概率弦1/9，它可以影响世间万物存续的概率，大到世界走向，小到先跨左腿还是右腿。”痛苦之日简单描述了一番。

渝州听得云里雾里，环也有1/9，合也有1/9，这两者间，会有什么联系吗？他看了眼【命运赌盘】，深知对方只会敷衍他，便没有问出口。

而是从这段叙述中，整理自己的想法。

概率弦1/9，如果将此弦垂落于‘先跨左腿’的选择之中，那么他跨出右腿的概率就上升到了89%。

虽然不知道命运生物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渝州来说，概率弦越极端，用处越大。

思及此处，渝州突然惊醒：“包括将【人格药片】的副作用定格在乐观上吗？”

“说实话，你们要是一个个都沉浸在伤春悲秋中，我会很难办。”痛苦之日没有掩饰，笑容狰狞。

“需要我说一句感谢吗？”渝州紧咬牙关。夺走了他的悲伤，他的彷徨，甚至连思念，也没有留给他，这就是命运。

“这是我应该做的。”痛苦之日没有虚与委蛇的想法，他撕下一段命运，呼吸变得愈发沉重艰涩。

下一秒，渝州身子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背负在了肩头，要将他压垮。

在这重量之下，三维的一切从渝州身体中剥离，而命运却抽拔而起。他失去了视觉，失去了听觉，失去了味觉，失去了嗅觉。

与此同时，被赋予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全新感官。

感官延伸出去，空间在这一瞬间坍塌，扁平，驶向了另一个无穷大的世界。

一切都安静下来。

在那里，环与环相互扣连，寂静无声。

它不像是一个维度，更像是一场举行了无数次的葬礼，所有的命运生物终将在这场沉降中会合。

这是第八维，属于环的维度。

渝州第一次以这种视角观望整个维度，他的前后左右皆是浩瀚宇宙，强大的环界生物栖息于星空深处，他们在沉眠，沉眠便是他们活着的唯一形式。

渝州能够感知到，越是强大的环界生物，那种让万物止息的力量便愈发强悍。

当他们入眠时，不会有梦境出现。温度，速度在靠近他们的躯壳时，便丧失了所有意义，因此，也不会有光。

他们相互环抱在一起，于这个寂静的维度中，勾勒出了一条绵长的无光带。

难怪莎拉维尔前十没有环的影子。渝州有些明白过来，强大的无法唤醒，弱小的又没有硬实力，怎么上榜？

渝州摇了摇头，便向前踏出了一小步，一步之间，世界却好似前进了无穷远的距离。

他和一个强大的环擦肩而过，仅是一瞬，魂灵便在环冰冷而又粘稠的力量下，变得麻木，失去灵动。

渝州赶忙又向前跨了两步，于是，有微光自那寂静的世界中透出。

麻木的魂灵再次生动，他驻足，迟疑片刻后，在这光怪离奇的世界中又向前走了一小步。

这一步，光芒大亮。

眼前，一条概率弦与命运线线相互交叠，如同经纬，于第八维中撕扯出了一片浩瀚疆场，命运在此地变得活泼，承接来自第九维的逃难者。

渝州无法描述它的广袤，但正是这交叠的命运十字，构筑了最后的避难所。

数兆生灵苟活于此。

渝州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直接进入了区域之中。此时，他已无法看清命运线和概率弦的全貌，只能看到两条发光的虚幻河流，在静谧流淌。

那是命运线-万有之有。

凡我所求，必有所得。

那是概率弦1.

凡我所言，必将成真。

神说，要有光，于是光明永铸。

渝州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跳动起来，这难道是……

阿克苏的……遗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