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下早朝，卯时未过，众位妃嫔刚刚给太后请安回来，都坐在长乐宫东殿。
甫一下车，沈小芹就拉着薛华清到长乐宫西殿窗外。
“怎么后宫佳丽全在这里？”薛华清疑惑道。
“陛下，咱们明年开的科举可是不限制参考学子的身份的，咱们已经说了不限男女，到时候科举选出来的全是男子，不是打陛下和我的脸吗？”
沈小芹顿了顿，“臣左思右想，大薛饱读诗书的女子还是太少，找来找去，竟没有比陛下后宫之中的女子更合适通过科举考试的了。
于是臣妾便在长乐宫西殿设了个科举备考讲堂，请了朝中翰林、大儒前来授课。
每日上午、下午都有先生讲课，妃嫔无故不得缺席。”
薛华清疑惑道，“咱们的科考不是男女分开张榜吗，再怎么选，总有女子能上榜。何苦让朕的妃嫔受这份罪？”
沈小芹眉头一皱，偏头凝视薛华清，“陛下以为读书是受罪吗？”
薛华清见状，连连道歉，“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朕的宫妃朕知道，娇气得很，叫她们天天来这里读书，实在是为难她们了。”
沈小芹一笑，“陛下何不再看看呢？我倒觉得大多姐妹是愿意学习的，能看到希望，谁会觉得一时的付出是遭罪呢？”
薛华清点点头，和沈小芹一起扒在窗口，向殿内窥视。
不多时，一年近古稀的翰林学士手持书本走了进来。
“臣翰林学士柳期见过诸位娘娘。奉内丞相之命，臣有幸给诸位娘娘讲学。”
“见过先生。”座下诸嫔妃一齐见礼。
柳学士点点头，翻开了手中书籍。
“这是讲堂的第一节课，臣便先从《论语》开始讲起。
还请娘娘将手中《论语》翻开至第一页”
沈小芹凑到薛华清耳边，小声道“你看到她们的神情了吗？有没有不愿、勉强之色？”
薛华清点点头，他并没有注意昭妃说了什么。
骤然被昭妃凑在耳边轻语，感受着气流吹过耳边，薛华清心中一紧，极不自在，又恨不得昭妃再凑近些，再多说点。
“陛下？”
薛华清点点头，“朕听着呢，昭妃说的是。”
薛华清嘴上应付着，忽然清醒，“那要是朕的妃嫔都入朝为官，变成朕的臣子了，朕岂不是孤家寡人？”
沈小芹轻笑一声，“陛下并非真的不舍诸位姐姐，我问陛下，你可识得殿内诸位姐姐？”
薛华清下意识道，“当然认识，坐在最前面靠先生右手边的是朱美人，朱美人后面的是刘贵人”
薛华清忽然顿住。
“陛下，刘贵人后面是谁呢？”
薛华清一时答不上来。
沈小芹一笑，“那说说陛下认识的朱美人吧，陛下可知道朱美人姓甚名谁？年龄爱好几何？她的父亲是谁？”
薛华清语塞。
沈小芹轻笑，“在陛下眼中，她们只是一个符号，只是陛下后宫众多美人之中的一个，并非活生生的人。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将她们让给我，至少在我这里，她们能实现人生的更高追求。”
“难道做朕的妃嫔不算她们人生的至高追求吗？”
沈小芹摇摇头，“做陛下的妃嫔，只需在陛下来时笑脸相迎，小意温存，再给陛下开枝散叶，便是她们的最大追求了。
说句不中听的，陛下不要生气。”
“你说。”
“即便是艺术大楼中的姐姐，也可以胜任陛下的妃嫔。”
“你！”
沈小芹轻笑，“陛下是觉得艺术大楼中的女子低贱不堪吗？”
薛华清忽然意识到自己初见昭妃便是在艺术大楼中，又想到那时昭妃张口闭口赵公子，无非是因为赵燕山眼里并没有瞧不起她。
“朕没有这个意思，艺术大楼里都是靠自己手艺谋生的才女、侠女，提起她们，朕只有佩服。”
薛华清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口中说着违心的话。
见薛华清如此，沈小芹不禁一笑，“我逗陛下玩呢，后宫妃嫔自然远非艺术大楼的姐姐能担任的。
陛下娶这么多妃嫔，更多是为了平衡前朝，男女欢愉反倒无足轻重。”
沈小芹说着神情一肃，“我要诸位姐姐参加科举也是看中了她们的出身。
她们已经嫁给陛下，无论她们心中如何想，她们的身份立场天然在陛下这边。
科举刚刚兴办，前几年陛下必然面临无人可用的困局，这时诸位妃嫔是陛下手中最好用的棋子。
陛下若要她们办事，她们身后的亲族自然会稍作帮衬。
陛下若稍显出更偏爱科举出来的新臣子时，她们站在新旧臣子中间，天然能起调和、过渡的作用。
最后，若是陛下想要牵制旧臣，可以扶植他们的女儿和他们打擂台，这样一来，不用陛下动手，他们自己内部就四分五裂了。”
“还是你毒”薛华清意识到失言，连忙收声。
“嗯？”
“不，论智计无双，还属昭妃娘娘。”
沈小芹轻笑，“我也不全是这些考量，打心底里，我还是更想让尽量多的女子从后宅解放出来，有机会施展自身才学，不至于浪费才华。”
薛华清忽然闷闷道，“在你眼里，像朕这样不懂怜惜女子的人，是不是很坏？”
“陛下现在对女子的宽容，已经超出世上许多男子了。”
“比之赵燕山呢？”
“”
沈小芹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何必执着于和赵公子比较？你是君，他是臣，你们并不能相提并论。”
薛华清心中一痛，悻悻地止住了话头。
过了一会儿，又道，
“既知道你心里有赵燕山，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我不盼着你忘了他，只求你心里有我一席之地。”
沈小芹轻叹一口气，“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陛下何必强求？”
“即便朕变成赵燕山那样，你心里也不会有朕吗？”
“陛下，你是你，赵公子是赵公子。
你有你的特点，何必学他？即便你和他一样，也不过是赵公子第二。”
薛华清嗤笑一声，“你让我放下我就放下？我偏要强求。”
沈小芹转过头看了薛华清一眼，心中轻叹一声，随即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殿内。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升，耳边蝉鸣也聒噪了起来。
沈小芹偏头看向薛华清，“陛下热吗？不如移步到阴凉处。”
“我热不热有什么打紧，也不会有人关心我。”
沈小芹握紧拳头，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沈小芹银牙紧咬，扯开唇角笑道，“臣这不是在关心陛下吗？”
“你那是内丞相对皇帝的关心，朕不稀罕。”
沈小芹从胸腔之中轻哼一声，也听不出来是气是笑。
“哦，那臣去寻阴凉处哪凉快哪呆着去了，就不在这里碍陛下的眼了。”
说完，沈小芹转身离去。
薛华清见沈小芹真走，连忙跟上，“喂，你真走啊？你都不哄哄朕！”
沈小芹停住脚步，转身，“陛下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上我哄？”
薛华清方察觉到自己竟将心里话喊出来了，心中大觉跌份，也不答话，闷闷跟在沈小芹身边。
“陛下今日不用处理奏折吗？”
“朕才在你身边多久，你就要赶朕走了？你有没有心！”
反正面子已经跌完了，薛华清不再将心中话憋着等沈小芹猜,索性直接说出来。
“真是不好意思，臣没有。”
沈小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陛下没有事情，臣身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容臣先走一步。”
说完，沈小芹转身就走。
刚走出没两步，沈小芹步子一顿，转身看去。
原来是薛华清伸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她的袖口。
“带朕一起。”
沈小芹回身，走到薛华清身边，右手掰开薛华清的手指，左手把袖口抽出。
“陛下难道没有政务要处理吗？贤明的君主可不会放着政务不管，想着溜出宫去玩。”
“这几日的折子朕已经批完了。”
沈小芹点点头，“既然如此，带你出去也可。你乔装跟在我身边，除了见到大臣，不许暴露身份。”
薛华清点点头。
沈小芹带着薛华清走进长乐宫寝殿，招来夏嬷嬷。
“陛下，娘娘。”
“你差人去禁卫营取一套侍卫衣服来，要陛下能穿上的。”
夏嬷嬷心中一惊，仍低头称是，退出了殿外。
“你要朕扮成侍卫？”
“不然呢，陛下要扮作太监？”
薛华清摇摇头，“还是侍卫吧。”
不多时，夏嬷嬷就手持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的正是一套侍卫服。
“陛下换好了衣服再唤我们进来。”
沈小芹迅速带着夏嬷嬷退出殿外。
薛华清把‘昭妃留下伺候更衣’的话吞进了肚子，拿起侍卫服自己换起了衣服。
“朕换好了，进来吧。”
沈小芹推门进去，见到了换上一身劲装的薛华清，眼前一亮，夸赞道，“这身衣裳陛下穿起来着实精神。”
薛华清脸上扬起笑容，扬到一半，脸色忽然一沉。
“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薛华清闷闷道。
昭妃喜欢这身打扮，多半是想起了赵燕山。是了，赵燕山是将军之后，肯定常做这样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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