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幕

十一假期，学校里的人走了一小半。

因为没有课，也就没有人南北来往地走来走去。

学校里清静了不少。

孔焕希和刘雪一起回了老家。

宿舍里只剩下胖子和徐伟。

冯峥没事的时候，就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泡着，七天时间，看完了三本小说。

假期最后一天，天阴阴的。秋老虎一过，秋天便来了。

冯峥走出教学楼，接到冯妈的电话。

冯妈语气平和：“假期都忙什么了？”

“看书。”

冯妈长长哦了一声：“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叔叔……”

“又是这事。”

“能有什么事，总还是要跟你说一声。他经济条件挺好的，又没什么后顾之忧。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对我也还不错。”

“你缺钱？”

“谈不上。”

“那说这些干什么？”

“就是他的基本情况嘛，这孩子。行了，不跟你说了。你也不耐烦，等你寒假回来，就见到本人了。”

冯峥暗沉一口气：“再说吧。”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冯妈便挂了电话。

秋风习习，让人神清气爽。

读书能让人静心。

才一个月，他现在听见这件事，心态平和了很多，至少不再燥郁。

他抬头看看阴云，不禁一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冯峥没回宿舍。

出了学校西门，再走上十几分钟，有一个滨海夜市。

那是一条长长的街

他知道这条街，但因为离宿舍有点远，所以他还一直没有来过。

明天就开学了，估计今天晚上学校里的饭店必然人声鼎沸。

他晃荡着，一路走到滨海夜市。

琳琅满目的摊位让人挑花了眼。

他茫然地穿梭其间，正犹豫到哪家吃饭，却看见身前有一家“老宋烧烤”。

摊位人不少，重要的是，服务生竟然是方恺。

冯峥又惊又怕，脚底下也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回走。

方恺一抬眼，两人四目相对。

“学长。”

方恺略一出神：“来吃饭？”

冯峥茫然四顾，“啊”了一声。

“进来吧。”方恺说。

冯峥走进去。

这个摊位不算小，足有十几张桌子的规模。

老板模样憨厚，穿着白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正在烤串。

老板娘则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煎炒蛏子、蚬子一类的下酒菜，三不五时也要拌个凉菜。

“吃什么？”方恺问。

“啊，都行。”

“我看着给你安排吧。坐那吧，我也没吃呢。”方恺指了指角落的一张桌子。

冯峥坐过去。

方恺跟老板娘说了几句话，也坐了过来。

“怎么跑这么远吃饭？”

“没事，瞎溜达，就溜达过来了。学长，你认识他们家？还是……”

“我学生家。”方恺扬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一栋楼，“我在那兼职。”

冯峥看过去，明显是一栋商住两用楼，各色培训学校的招牌挂满了窗户，楼层越高，字越大，让人眼花缭乱的。

“培训学校？”冯峥问。

“嗯，带街舞课。”

“难怪，感觉你特别忙。”

“你感觉的？”方恺目光炯炯发亮，像要把冯峥问倒似的。

冯峥语塞，只简单一句话，他就暴露了好像自己经常琢磨方恺的事似的。

见冯峥没说话，方恺笑了。

他起身拿了两杯扎啤过来：“喝吗？”

“啊，好。”冯峥点点头，接过一杯，喝了一口，沾了满嘴的白沫子。

“听说你挺能喝的。”方恺突然问。

冯峥顿感一阵尴尬，也不知道该说能喝还是不能喝。

他调转枪头：“老周说的？”

方恺一笑。

冯峥看着他嘴角的括号，只感觉心脏扑腾扑腾的。

他好像有很多话应该跟方恺说，但又好像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灌了两大口酒，压了压惊。

“学长，我一直想跟你说，那个广播台的事……”

“什么事？”

“就是我那天走了，然后也没回郎静学姐电话……”

“哦。”方恺回头看看老板娘，又扭回来，“说吧，为什么？”

为什么呢？

可笑。冯峥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就是有点急事。”他信口胡诌。

方恺点点头：“好，知道了。”

他好像不在意，也好像不愿再提。

老板娘送来一盘烤串。

冯峥吃了两个串，沉吟半晌：“学长？”

“嗯？”

“那个……谢谢啊……”

“谢什么？”

“就是你帮我去广播台嘛。”

方恺正在啃肉，抬眼看看他，指了指餐盘：“那这顿饭你请了。”

冯峥一愣，但转念又如释重负似的：“好啊。”

方恺一笑，像在看儿子。

他竟然还会开玩笑？冯峥轻松不少。

“学长，你为什么帮我啊？”

方恺喝了一口酒：“说实话？”

“啊……”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我以为，是因为迎新晚会的事。”

“我不上晚会，你替我的事？”

“嗯。”

“老周跟我说了，但也就是想跟你见一面，而已。”

“你怎么突然不上了？”

“没什么，心情不好。”

“那段时间，琨姐愁坏了。”

“矫情。”方恺淡淡的，“都不是大事，她都能解决，她厉害着呢。”

一声惊雷。

摊棚下的食客纷纷朝外面看。

“你带伞了？”方恺问。

冯峥摇摇头。

“那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去。”

“哦……”冯峥想了想，“我和你那个朋友……长得很像？”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方恺冷冷地。

冯峥一愣，闭紧了嘴。

“感觉很像。”方恺还是回答了，但言简意赅，见冯峥好像没听懂似的，又补充道，“他死了。”

冯峥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忙喝了两口酒。

方恺并不想多说，他也不想再多问。

两人饭还没吃完，豆大的雨点子就砸了下来。

烧烤摊棚噼里啪啦地响，没带伞的食客一脸愁容。

冯峥竟然有点庆幸，这么大的雨，如果没有遇到方恺，他今天就肯定是落汤鸡了。

“你俩在这啊！”却是郎静。

“吃饭？”方恺问。

“没有。我们在这溜达，进来避雨。”她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男生。

男生马上拱拳，憨态可掬。

他咧嘴笑起来，嘴角快扯到了后脑勺：“方恺学长吧？久仰久仰。”

方恺淡定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像见惯了粉丝的大明星。

男生又看向冯峥：“冯峥吧？迎新晚会看到过。”

冯峥眼前又浮现出他和方恺的合影，一阵尴尬。

“冯峥也是艺术团的吧？”男生问。

冯峥忙摇头：“我不是。”

郎静说：“本来冯峥要来广播台呢。说起来你得感谢冯峥，要不是他决定不来了，你还进不来呢，算是他把名额让给你了。”

她笑意盈盈，语气平和，但话里话外却满是怨怼。

“哟！谢谢啊！”男生又冲冯峥拱起手。

“学姐……我……”冯峥吱吱唔唔。这事也怪他自己，他倒也说不出什么来。

“吃饱了么？”方恺突然说。

冯峥抬眼看看他，又看看郎静。

“啊……”

方恺丢下烤串签子，擦了擦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冯峥忙起身，和郎静打了个招呼，跟着方恺走了出去。

方恺脱下外套，罩在头上。

冯峥一愣：“你不是有伞么？”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伞了？”他一只手扯着衣角，另一只手搂过冯峥肩头，“拽着那边。”

冯峥无语，扯过衣角，苦笑了一声。

“笑什么？”方恺抖了抖头顶的衣服，让它尽量能包裹两个人。

他又使劲搂了搂冯峥，一脚迈进了水里。

两人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还没跑几步，两人的下半身就已经湿透了。

裤腿裹在腿上，像个冰麻袋。

进了西门，两人一直跑到梧桐路。

这条路不宽，但路两边的梧桐着实不小，宽阔的树冠遮住了不少雨水。

冯峥长舒了一口气。

一辆车呲啦一声，滑出老远，溅起一条长长的水花。

水花四溅，溅了冯峥一身。

车子鸣笛，在他们声旁停下。

是刘雪的车。

后座车窗摇了下来，孔焕希探出头：“上来！”

冯峥朝车里瞥了一眼。司机戴着条大金链子，胳膊上全是纹身，像东北的痞子似的。

他看看方恺。

方恺举着外套，一扬下巴：“上车吧，我去艺术团。”

“上来啊！”孔焕希催促道。

冯峥愣在原地，雨水哗哗从他头发上留下来，打湿了睫毛，让人睁不开眼。

刘雪趴在孔焕希的腿上探出头来：“怎么了？”

她和孔焕希的脸同时出现在车窗里，活像一张情侣大头照。

冯峥一笑，摇摇头：“没事，你们走吧。”

没等孔焕希反应，他扯过头顶的衣服，拉着方恺一个箭步就跑到了马路对面，拐进了美食一条街。

方恺站在冯峥的宿舍楼下，挡雨的外套已经能拧出水了：“宿舍有热水吗？”

“有。”冯峥甩了甩头发。

“回去擦一擦，别感冒了。”

“我知道，学长，你跟我上去拿把伞吧？”

方恺看看自己，连裤脚都在滴水，实在没有再打伞的必要：“不用了。”

“我就在二楼，很快。”

“没事，你上去吧。”

冯峥看着他，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那个……谢谢学长。”

“什么？”

“就是……”冯峥思索着想要感谢方恺的事，但是好像有点多，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说起，“今天这些事。”

方恺沉吟片刻，一笑：“就今天这些啊？”

“没有，之前的，也谢谢学长。”

“假客气。”

“真心的。”

方恺不屑，抖抖外套。

他一摆手，转身冲进了雨帘，好像冲进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冯峥目送他走了几步，刚要转身，只见方恺突然举起外套，挥了挥，喊道：“别叫学长了，叫我方恺就行。”

冯峥一愣，旋即笑起来：“知道了！”

方恺比了一个ok的手势，把笑容藏进了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