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盗猎人（2）

“好哇，原来你就是那妖精，难怪要阻我捉妖！”

权池光思起此前之事，不由得勃然大怒。举起毛扇朝前一挺，羽毛顿时拉长变硬，化为一柄短叉，泛出银白冷光。

“妖精，你为非作歹，又企图害我性命，我岂能容你？今日，必要你死在我的叉下！”

他叱喝着纵飞而去，可叉子的银光，还没照亮蟾精的癞皮，一股暗起的罡风，就将他狠狠摔回原地。

他在地上滚了两个圈，爬起身时眼前蓦地一红。定睛细瞧，竟是一片柔软纱裙，再抬头望去，见到的是一张清丽纯美的脸。

桌上的那个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下地，站到了权池光身前。她轻薄的红裙，拂在他鼻梁，笑如春光明媚。

这笑容这般灿烂，但权池光却本能的背心一寒。这人片刻前，还在对付着妖精，怎的俄顷之后，就换了个靶子，反而朝向了自己？

他猜不出她意欲何为，便开口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少女背手看他，笑的更甜，道：“那只大蛙儿是我的猎物，你啊乖乖的靠边，莫贴上来求打。”

权池光一听，心下更是惊奇。他本道此人只是路过的修行者，怎的却好像也是为这妖祸而来？他们道上接单，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即使她同是驱魔人，也不好硬抢他生意。

于是说道：“姑娘，在下受人之托来此降妖。你若是同道的猎者，当知先到先得的道理。”

“道理？”

少女云眉一挑，“你们定的道理，可没有我画写的名姓，何能管束我的言行？”

权池光道：“你我既属同行，自当共守行规，怎可不认呢？”

“嘁，谁与你同行了？”少女嘴一撇，神情颇是不屑。

“怎么，你难道不是驱魔的猎人？”

“我确是猎魔的，但不与你们同道。”

权池光越听越奇，心想既是猎魔者，怎的又不同路？他在道上多年，还未遇过如此同行，遂问道：“姑娘到底是哪一位？”

“你问我么？”她咧嘴一笑，“侯十一。”

“矦十一”三个字，从她樱唇吐出，被皓白齿光，打的闪闪发亮。但这光亮三字，掉进权池光耳朵，却仿佛淬了剧毒般，霎那青了他的脸色。

“侯……矦十一？”

他喃喃着，迅速倒退爬去，拉开了一丈多距离，才停下来又看她一眼。不可置信的道：“你……你就是那个矦十一？”

“是呀。”

她点点头道：“我就是矦十一，矦十一就是我。”

“妈……妈呀！”

权池光呻吟着，登时翻了个个儿，四仰八叉跌躺在地上，震惊望着前面的人。

古往今来，若把妖魔鬼怪比作猎物，那么降妖伏魔的修行者，便是狩猎的猎手。他们或是替天行道，或是以此谋生，都以“驱魔道者”自称。猎者猎魔，是转了千万年的法则。

但二十年前，平地里冒出一人，打破了这个规则。这人喜欢抢别人猎物，截他人目标。多少道士天师，都因此坏了生意，断了财路。此人，像是专门为了盗取猎手的猎物而存在。是以，世人便称其为：盗猎人。

盗猎人不守常规，肆意妄行。所以，即使除妖无数，也不受待见。相反，还结了不少仇家。但因这人法力高强，行止诡秘，道上的人也拿之无可奈何。甚至，对于他们来说，宁可碰遇十个竞技的同行，也不愿遭逢那个盗猎的人。因为，传说只要被其看上的猎物，无人可以再抢夺回去。

而那人的名字，便是：矦十一。

权池光对这名姓，早就如雷贯耳，但却从未见过此人真面。他曾设想过矦十一的样貌，但每一张，都不像眼前这一张。

眼前的人，穿梨花白衫，着海棠红裙，简束的单髻，只饰一条海棠红纱。她肌肤明亮，笑容鲜灵，一切都是少年人特有的生气。他久久看她，觉得这样的朝华少女，竟是乖张狂妄的盗猎人，实在不可思议。

然而，叫权池光更嗟叹的，是他今天倒霉的运头，当真是遇见谁不好，偏偏遇见这魔头，也是衰到了祖宗家。难道，这一回的买卖，要泡汤了不成？

不行！他在心里摇了摇头。猎魔道上多是能人异士，要在其中闯出名头，向来难乎其难。今日，他若临阵脱逃，别说失了个扬名机会，还会成为一时的笑话，以后成名更艰。因而，他决不能放弃。可是……

他目视矦十一，见她模样年轻无害，忍不住猜疑世上对她的传言，到底有几分真假。或许，那些流言过了实，她实际不足为惧呢？

以是，便稳住心神，壮大胆子道：“矦十一，在下受邀来此，这降拿妖精的责任，当是由我来担。你法道高深，若也想行义，哪愁没有机会，何必与我争呢？”

前面的红裙一荡，少女在椅上坐下，翘起一只脚说：“哦，原来有人请了你啊。”

“不错。”权池光道，“半个月前，有人专门拜请了我。”

“嗯，那可是巧了。”

她一眼抡过去说：“两日前，也有人请了我呢。”

权池光一愣，心想：那人既已请了我，怎会再请别人。你向来抢掠成性，怕是胡诌的鬼话，我岂会相信？但他不敢明说，只是道：“在下是半月前承请，而侯天师是两日前受邀，论时间先后，该也是在下为先，姑娘为后的。”

矦十一放下脚，抱住双臂道：“你方才说，你们道上有甚么规矩来着？”

权池光道：“先来后到，早到早得。”

“哦，可是你可否听过，我这儿的规矩？”

“怎么，你那儿也有规矩？”

“嘻，当然。”

矦十一边换着脚翘，边道：“我这儿的规矩就是：但凡矦十一出现之地，方圆十里的妖物，皆归她的所有。”

呸，这是什么霸王规定！权池光闻言之际，便在心中唾了一口。绷着脸道：“侯天师好大的口气，妖魔虽为邪物，但也是天生地长的，岂是你随意一说，就能归你属有？哼，这道上也不会有人认可。”

“嘿，你们定那什劳子规矩时，没有问过我的意思。那莫，我定我的规矩，又何须顺你的心意？你爱听就听，不爱听么……”

“不爱听又怎样？”

“不爱听啊，也得听！”

权池光心下一沉，知道她无罢手的可能，暗里也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拼上一拼。正想着，旁边传来呱呱咕咕一串蛙叫。

被晾在一边的赵汇，早等的不耐烦，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叫道：“你们两个臭天师，到底商量好无？蟾爷爷一个不怕，两个不畏，你们最好一起来，省的没完没了的上。”

“哈哈哈！”

矦十一大笑一声，说道：“剥好了皮却下不了锅，无怪乎大总管寂寞的很。是我的不该，我认个错呢。”

她说着放下脚，站起身来。权池光见之，心想不能让她抢了先，连忙荡开长袖，一次放出两条水蛟。

一上一下一双蛟，速比飓风雳闪，朝蟾蜍精飞游而去。照说，如此短距离，不需眨眼时间，就可咬上目标。但启料，蛟龙腾出之刻，已有一道红霞，截在了中途。

权池光见到，红与白一触即分。随后，他的水蛟一条向左上升起，一条朝右下摔来。它们像被什么拽着，如似一双绳索，卷拉甩扯的，全由不得自己。

而那红霞，待其缓下了速度，他才看清原是矦十一的红裙。她正两手各抓一条水蛟，缎带似的急舞灵跳，宛如仙宫天女。

“全吃光！”

她忽然喊道：“这一条赏给你的！”

清亮话音甫一溅出，右面的蛟龙便朝权池光飞来，霎那缠上他身体。后者反应过来时，水蛟已化作数条水绳，将他捆的紧紧实实，哪里还能动弹半分？

事发的突然，不说权池光本人震愕不已，就是那蟾蜍精也怔在当场。他们一人一妖一愣间，又听见一声，“大蛙子，这条么就赐于你啦！”

蟾精的眼珠刚斜到一半，另条蛟蛇已反卷着盘住了他腰身。一个巨力将他抛起，带着他于半空中颠乱甩荡，他的妖法竟尔顷刻丧失，看不清什么，也做不得什么，只听见侯十一的话声，亮如清泉飞溅，从四面传来。

“跳蛙子，你爱大火还是小火？”

“小火慢炖糯，大火烈烤香，该选哪一个才好？”

“算啦，我爱香喷喷、酥脆脆的，便用大火好了！”

……语声消失，颠荡之感也慢缓下来。他的视野因此变的明晰，总算瞧清了现下处境。原来，自己由水蛟卷着浮在空中。而眼前，是一只摇摆的宫灯。

暖红火光隔着绢布，传出阵阵温热。他看着火，心里记着方才的话，感觉那火苗，似乎蔓延到了自己身上。

“嘿，还等什么呢，快进去吧！”

仿佛回应他的想法，侯十一的话再一次传来。而他，也在同时间穿过了白绢，得到那株火苗热烈的相迎。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遽然充盈了梦楼。

权池光歪在地上，张嘴望着上方。那只灯笼剧烈晃动，仿若一口地狱，吞吐着地心的烈火。它将其间的受刑人烤的苦嘶连连，也灼的旁观的他遍体生凉。

过了一会儿，灯笼停止摆动，里方挣扎的动静，也安寂下来。侯十一手臂一抬，宫灯落在她手掌。她摇了一摇，倒出只焦黑的蟾蜍。

“主人家。”

她拎起来，向厨房喊道：“妖精抓住了，你们还不出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