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往事（2）

等到终于哭够了，他才抹抹眼睛，红着脸举起头来，尴尬的道：“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矦十一眼珠转转，凑过去道：“诶，你晓得么，这‘鸟鸣山倾’是妖界的传情游戏。每逢春暖花开之季，林中的妖精就会以此玩乐，互递情丝。其间，谁收的问题最多，谁便最得喜爱。刚才呢，你被搭言的次数是第一，所以今晚你最受欢迎呢！”

乐品木闻言顿显意外，震惊的说：“咦，是不是真的啊？”

“自然是真了。”

“呀，那我好高兴呢！”

“嘻嘻。”

“嘻你个鬼头！”

他方还含羞的表情猝然大变，吊起眼道：“我只一个人，而他们好许多人，当然问我的更多，你是在消遣我吗？”

矦十一脸一垮，颇似不悦道：“吼，原来你没上当呢。”

“废话，你把我当傻瓜了？”

“难道你不是？”

“喂！”

“哈哈哈哈……”

在二人一来一回的嘴仗中，蓑衣人齐声欢笑。乐品木的心神，一下拐了个弯，暂离悲伤，甩蹬开少女，重新回到他们身上。

他摸着碗沿道：“你们还不信我？”

“信。”大嗓门忽的转性，应的爽利。

这反叫乐品木意外，纳闷的问：“诶，为什么？”

青年道：“因为你的眼泪，没有在说谎。”

他讲话间，笑容淡下，愁容腾生。别的人也被其所染，全体没入了郁色。那首领王栈叹出口气，说道：“小兄弟，人死不可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乐品木心中一热，道：“多谢大叔。”

他一日之间失去至亲，正当悲痛，恰时遇人表以关慰，内心不免温涌阵阵。但见对方安慰自己时，面上却也挂愁，心中不由得为其担忧。

就问：“大叔，你们有什么烦心之事？”

王栈道：“实不相瞒，见你与尊师离别，叫我们念起一些往事，是以惹出了一些伤怀。”

乐品木道：“恕我冒昧问一句，是甚么样的事？”

王栈摇摇头，苦笑道：“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必说来叫你烦恼。”

乐品木道：“提什么烦恼，方才你们不也倾听了我的悲事吗？”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之前你们提到妖精，莫非与妖精有关？”

“不错。”

大嗓门插口道：“十几年前，我们的亲人遭妖精所杀，我们的家乡也被妖精所占。丧亲之痛我们苦尝太多，所以你的眼泪，我们怎会不懂。”

“哦，原来如此啊……”

矦十一沉默许久，忽而开口道：“难怪了，此地明明有人，却成一个空壳，原是你们回不了家。”

“是呀。”王栈道，“家虽在咫尺，但远隔天涯啊。”

乐品木听了，猎魔人的豪义之气，骤然窜出胸膛，噌的站起来道：“什莫妖精这般猖狂，竟敢杀人占地，如此胡作非为。大叔，你别要担心，我一定杀妖除恶，助你们夺回村子！”

矦十一闻言噗嗤一笑，与王栈道：“大叔，这位道爷热心，要替你们捉妖，何不告知他对手来历，能耐为何，也可让道爷选选，什么时候逃，怎莫样逃呢。”

“喂，你又来了！”

乐品木晓她转着弯笑话自己，肿胀的脸气的又充大一圈，刚刚要怒起，那大嗓门青年忽而讲道：“哎，此事啊都得怨我。当年，若不是我拖回那蜗牛壳，哪有后来的事呢。”

“不可这样说的。”

瞧他自责，红枪女子道：“那只蜗牛壳，大如房子也似，不论谁发现，都会心生好奇的。”

“对呀。”

盛汤的男子也说：“那时候，我们都在河边，全赞成这个做法，哪是你一人的决定。”

“是啊。”又有几人颔首，纷纷应和道，“论算过错，也该是我们共同的错。”

侯乐两个不解其中之由，面面相觑间尽是无限迷惑。王栈瞧瞧二人神色，便解释说：“那只随水飘来的蜗牛壳啊，就是一切的源头。”

他道：“十五年前，村头姬水河上游来一只蜗牛壳，这壳儿非比寻常，大如一栋小屋。河边玩耍的孩子好奇，便涉水将之推到岸边。谁知这巨壳不但体型极大，还有一个特异之处，它的壳中会不停的流出水来。”

“有叹奇的村人见了，便来告于我知。当时，我心觉如此奇妙之物，若能用于灌溉、生活，定是方便至极的事。则唤了些人一同将其搬进村中，放在家庙门口供大家赏看。起初也无有怪异，但三天后的傍晚，噩梦却开始了。”

“那天的暮时，一个贪玩孩子钻进壳内后，再未有出来。他父亲为救他也跟着进入，然后拖出一件东西。原本以为是那孩子，到了日光下一瞧，才发现是坨粘稠的怪物。这玩意儿一到外边，便朝着围观人们，喷出大量黏液。被射到的人，全被那液体敷面，活活窒息而死。”

“随后，从壳中又陆续爬出十二条怪物，均摇身一变，化为类人类虫的妖物，顷刻杀死许多人。我们世代窝于偏壤，何曾遇过这种骇事，一时都惊惧万分，不敢反抗，也不敢逗留，只知呼囔着逃命。那一夜，很多乡民死于其手。而剩下的人，因为逃到了海边，才幸免于难。”

他回忆到这儿，缓了一缓，被火光烤着的脸上，滑过两行老泪。乐品木看的心头一揪，问道：“你们就是那些幸存者？”

“是啊，但也不是全部。”

王栈继续说：“当时，有个村人正临盆，她不知灾祸已至，更无力逃躲。本来，若有人想到她，有勇气为她停一停步，也能助她离去。可惜那会儿，个个只顾自己活命，无人分神顾及。待得大家脱险，欲回返施救时，她早给妖物捉住。结果，她遭致惨死，而她的孩子，成了妖物的俘虏。那个孩子啊，是如今还生活在村内的，最后一个人。”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一直垂首看火，默默听讲的矦十一，忽然抬起头来，突兀的问出一句。

王栈看着她道：“他那时刚出生，还未取名。不过后来，我们都唤他叫‘维安’。”

“维安？”

乐品木跟着念了句，陡然灵光一闪，“啊，是王维安？”

“不错。”

王栈点头道：“因为他是维安乡内，仅存的一个乡人，也是我们唯一的牵挂。而维安乡人都姓王，所以我们便叫他：王维安。”

“我有个问题！”

听到此处，矦十一蓦地立起，高高举起手臂。

王栈一怔，道：“姑娘，你想问什么？”

矦十一道：“大叔，快请告诉我，王维安他身在何处？”

王栈心感奇怪，不明她为何问此问题，但还是回道：“北面村尾后山上，有一片树林。林中有幢古怪大楼，维安就住在里边。那儿……”

“多谢啦！”

未待他说全，矦十一已大大笑起，说道：“大叔，各位，猪头怪，那我先走一步，告辞！”

她落语之时，已鞠了个躬，然后头也不回的，往村中疾奔而去。那只锦鸡，扇动光亮羽翅，飞着跟上她，快的也如一线闪电，眨眼消失于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