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卜卦

掌院先生即使病得面色青白，也没有磨去他身上淡然的书生气，让人感到亲近。

只是……

山上的同门没有谁说过掌院先生贾还真是个瞎子，而且更没有他已经病入膏肓这一说。

贾还真什么时候瞎的？和他的病有关？

余琬心里疑惑，走向前去，想到贾还真看不到，用剑鞘轻轻碰了碰桌子。

“同光宗上清尊者座下五弟子余琬，见过老先生。”

贾还真感受到敲击声，笑着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余琬坐下，随后从手袖中取出两只长短相同的签条，用两只手拿着。

“这里两支签，你选一支。”

老神神在在的，余琬心道，手上选了贾还真右手的签。

贾还真点头道，“念念吧。”

余琬念出签上的字：

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即突来敌，焚屋杀人，弃亲而逃。

象曰：突如其来如，无所容也。

余琬皱眉，这不是好卦象，何处来敌？何人为敌？

贾还真指着余琬手中的签道，“这是我算的最后一卦。”他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的身体如何至此，这是盗取天机的代价。”

“我四年前算了一卦，卦象西北。”

山阴县在渝州城中，渝州，在洞波城西北方。

余琬握签的手攥紧。这是在说，卦象指的是我。

贾还真放下手里另一根签，道，“我自从四年前算了一卦便日渐病重。孩子，我占卜一百多年，没有哪一次受到这么重的天罚……”

余琬问道，“您的身体状况，姜师兄知道么？”

贾还真笑道，“怀瑾还有更重要的事。”

贾还真左手上的签正面放在桌上，余琬看到上面的卦，是恒卦。

震上巽下，亨。

余琬拿的是凶卦，贾还真左手上是吉卦。她问道，“我拿了这□□支还做不做数？”

贾还真闻言笑道，“我时日无多，无力独自把占卜之术做完，所以让你选签。既然已选了一条路，怎么再走另一条？”

贾还真用手摩挲着桌上的木签，叹道，“我的三个弟子，都学了占卜之术。子期和子修虽都面上为天下苍生而学，却是各有心思的。我的大弟子钟子谵，为人耿直，你有难处可以去寻他。”

余琬点头，正色道，“老先生希望我做些什么？”

贾还真扶桌站起，余琬也起来，扶着他走到靠墙的书架前。贾还真的手在书籍间游走，良久，取出一本线条脱落纸页泛黄的旧书，又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递给余琬道，“书你拿着，扇子给怀瑾。孩子，不要忘记今日的卦象，心境勿要以外物移，切记！切记！”

言罢他疲惫地招手让余琬离开，门外侍候的童子进门请余琬出去了。

余琬手上拿着书和折扇，听得里间贾还真努力压下的咳嗽声，心里千回百转。

难怪那么多宗门子弟到鸿庐书院学经，却没人向掌院先生学习占卜。泄露天机有害自身，有多少人愿意显出自己，就为得出模棱两可的卦象呢？即使说着是为天下为苍生，到底还是要自己一人忍受这份天罚，痛不得与外人道。

两界人士都想要窥探天机，又没有哪个人愿意舍下性命去用这术法。鸿庐书院占着这占卜术，一来凭此深有威名立足两界之间，二来也防止这术法泛滥世间，打乱秩序。

余琬晚间回房打开那本书打算研究研究，刚翻开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古形字震得头皮发麻，硬看了半天看不懂一个字，悻悻地收回储物袋里了。那把折扇她不敢打开，要是是私密情报，按照姜怀瑾的修为一定会发现她擅自开了扇子。

“——唉。”余琬突然觉得自己深陷一个漩涡。

姜怀瑾是同光宗的弟子，贾还真算出一卦，要他带自己回宗。莫琅应该知情，他和姜怀瑾在自己入宗门的时候一直在问，之后就像无事发生一样，不是事情已经被解决就是想留着自己做其他用处。按贾还真今天的态度，这件事还没有发生，让自己取签应该是让余琬知道战事与自己有关。他给自己两样东西好像是把余琬当做同阵营的人，但一方面却默许莫琅和姜怀瑾的监视。

余琬猜测整件事和鬼族有关，但接触得少又全无头绪。

自己是谁棋局里的子，告诉她这一切又是希望她怎么做呢？

在鸿庐书院终于熬完了一个半个月，在侍剑阁苦苦追求彭绡华的弟子上官珩，在还没醒悟过来的时候，彭绡华用个飞行法器带着余琬几人走了，走之前还去城里消户籍，带上了林言章。

回程不比来路，彭绡华有意绕个大弯，走到孟连城绕过黎平城再回同光宗去。

至于为什么非得绕过孟连城，那就是彭绡华自己的打算了。

一路御剑到了孟连城，当真是一片热闹人间盛景。

彭绡华进了孟连城就跟找到了窝似的，下了剑拉着余琬就往城里花街跑，林言章在后面迈着两只小短腿，有些怨怼地看着彭绡华。

孟连城虽是五城中最小的一座，但曾经是旧朝皇帝的夏宫，城内琳宫绰约，桂殿巍峨；宏伟壮观，精致工巧。

正值人间赏花会，每家窗子里涌出汩汩花泉，一眼望去大街上落英缤纷，漫然无际。

尽管花朝盛会期间在洞波城也看了不少花束，但到了孟连城还是让余琬耳目一新。

宋晢源是城主之子，回城按理要去见他的亲生父亲。虽说修仙之人寿数长，往往父母已逝自己还一副青年模样，年长情疏，尽孝日短。但也有修士遵循儒家的孝道，尽心服侍父母的。

休整一晚后，几人往孟连城主府去了。

城主府花团锦簇，绿茵遮映，建得不如洞波城的城主府那般广，但胜在一个精巧细致。府后便是曾经的夏宫蕙若宫，其中复道萦纡，雕栏玉砌；青松依檐，奇花成浮。引以为流觞曲水，陶冶诗情；辟以为漏窗雅座，酌茶会友。

余琬等人穿花度柳，同着孟连城主行至蕙若宫中，聚至一亭中。那城主一挥手，一时之间箫管悠扬，笙笛并发，乐声传林度水，飘至亭间；又从林间走出几位身娇貌美的窈窕女郎，轻舞长袖，应乐起舞。

余琬在心里也感叹古人的雅趣非凡，坐在亭中，兴兴然有迷醉之感。

在府中游玩了一日，余琬心里大为畅快，连先前的种种猜忌苦恼也先忘了，此后几天拉着林言章在花街玩了个尽兴。

虽说花样繁多，美女如云，但在一条街打打闹闹这么多天，余琬倒有些审美疲劳了。这日见彭绡华出了门，她便同林言章一路逛至花街外。

穿过巷子一路往外走，到了一条较小的街道。百姓窗子边也没有放花，虽说也算是热闹，但与花街相形之下稍显萧条。富丽堂皇的宅子也少，大多是平民住的粗陋的木房。来来往往的粗布麻衣的男女，脸上也是遮不住的疲惫，虽说在过节也有喜色，但也浅浅浮于表面罢了。余琬自己看了一路，反倒觉得先前在洞波城巷子里看的都不算是苦，孟连城才是真真的“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余琬这厢还在感叹民间疾苦，就见一人从间茶楼里被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