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福音天使

红樱桃儿童福利院。

午后的日光明亮。

深绿色的刺松随风晃动，浅黄色的建筑整齐有序，仿佛几天前的那场雪只是幻觉。

“你们来之前应该早就跟我说的。我也没做什么准备，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福利院院长大约四十五岁，是个和蔼微胖的中年男人，“说吧，你们想了解什么？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你们。”

“客气了，史密斯院长。”布雷司点头，“贵院有没有买过仿生人？”

“仿生人？”院长皱眉，“好像是有过一个来着。但她自己走丢了。”

“所以说，现在的仿生人质量就是差，服从性差，还特别喜欢贪吃偷懒。所以我们早就不用仿生人了。”史密斯院长端上几两杯热茶，“二位调查员，请用。”

“谢谢。”布雷司接过，与院长交谈甚欢。

刚刚出院的银发少年依旧站在原地，一张脸在日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种没有鲜活气息的苍白。

“说真的，你可以，嗯，可以不跟我们一起站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划划水摸摸鱼。”布雷司看着诺亚，不确定道:“你知道摸鱼的意思吧？”

仿生人闻言扭过脸来。

诺亚回应他的注视，浅灰色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布雷司调查员，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情况。不过如果您想让我休息的话，我会休息的。我不会成为si-group的负担。请不要解雇我。”

“……”

“知道吗诺亚？如果西里斯听到你这句话会很高兴的。”布雷司沉默片刻：“什么沈灿，你才是我们组不可或缺的人才。”

“是吗？那我非常高兴。”尽管说着这种话，少年仿生人一张俊美的脸庞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薄唇弯起的弧度十分柔和得体。显然刚刚搜索过大脑数据词库，“如果能帮您分担一部分工作的话，我更荣幸了。”

“……”

这次布雷司彻底笑出了声，搂着陆曼容的肩膀，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知道吗曼容，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的仿生人了。”

黑发女子拨开他的手。

史密斯院长热情高涨地介绍着，作为no1城区唯一的儿童福利院，无论课程设计还是餐食安排都质量绝佳，孩子们制作的手工课玩具满满当当摆满玻璃柜。

“suchasweetplace”布雷司饶有兴致地凑过去，“噢，曼容，快来看，我记得你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音乐盒——”

“史密斯院长，艾丽到底是怎么坏掉的？”

被黑发女子眯眼注视着，院长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我记得我说过吧，调查员小姐。当初我们把她买下来，就是为了陪伴福利院里的孩子们。起初她做得确实也还算不错，很受孩子们欢迎，他们总是玩耍在一起。但孩子们在一起打打闹闹嘛，总有意外。”

“说实话那款仿生人真的质量不好，好几次了，也不听别人的命令，简直像个任性又令人头疼的孩子。有次午睡时间我们又找不到她了，还以为她又在偷懒，就没在意。可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出现。”史密斯院长皱眉，“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但她给我带来的金钱损失是货真价实的。我向totol公司售后索要了赔偿，你尽可以去问他们。怎么说呢，调查员小姐，仿生人毕竟比不上真人。”

整个儿童福利院沐浴在日光里，隐约传出孩子们说笑打闹声，温暖而美好，发旧的洋槐木地板，呈现某种仿佛被水泡的发白的颜色。然后木头腐烂，浮游生物以此为生。

午后的日光刺眼，穿破云层，驱逐阴霾。

黑发女子独自站在光下，像一朵从水泥地里生长出来的白玫瑰，冷漠、柔韧、尖刺丛生。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地面的裂缝里，依然生长出青黄色的野草丛。

“你们是在找爱丽丝吗？”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陆曼容转身，只见福利院铁栅栏门后，站着一个女孩。

“什么爱丽丝？”

“我说了，在红樱桃福利院你找不到艾丽。这里只有爱丽丝。”

“爱丽丝是谁？”

女孩身材矮小，鼻尖有雀斑颗粒，他舔了舔嘴唇，专注地盯着她手里的糖果，“给我巧克力，我就告诉你。”

“你在找那个怪胎。那个偷溜出福利院去买花的怪胎爱丽丝。但你不可能找到她的。”

“为什么不可能？”陆曼容紧紧盯着女孩，“因为她已经被清洗了，是吗？”

她谨慎观察着女孩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后者却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哦，是吗。那你更不可能找到她了。”女孩低头专心致志地吃着巧克力，洁白的牙齿被染黑了，仔细咀嚼完一整块巧克力后，他又举起手来，把每根手指上沾的糖粉都仔仔细细舔了一遍。

最后他擦了擦嘴角，将要开口之时，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

女孩忽然抬起手指，“姐姐，如果我是你，我会离他远点。”

陆曼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去。

不知何时，银发少年已走出福利院，此刻他站在她身后十步远的位置，日光从他背后冲洗下来，朦胧的白色光泽，像逆光降临的福音天使。

只是这短暂的一瞬间，她再转身，女孩却早已不见踪影。

陆曼容停顿片刻，“你跟来做什么？”

“布雷司调查员让我来找您。”诺亚温声道：“您刚刚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陆曼容扭头去看布雷司，“多亏了你，我什么都没发现。”

“你这么说，我真是太伤心了。”布雷司故作委屈状，“你刚刚在做什么？我看到你好像在和一个小女孩聊天？”

“爱丽丝？什么爱丽丝？”听了整个事情的前后经过，布雷司也有些诧异地挑眉，“或许他只是想骗你一块巧克力。你知道的，现在的小孩很狡猾的。至于艾丽的事情，我们刚刚也问过福利院里的其他人了，都是一样的答案。”

“什么答案？意外走丢？被捅67刀不可能是意外。”

“我知道。曼容，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但是这也说明，福利院的孩子确实不知情。”布雷司举起一张照片，皱眉道：“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以为艾丽只是个普通人类小女孩。”

照片上的仿生人身穿亚麻色连衣裙，背手站在草地上，两条浅金色麻花辫垂下来，鲜艳的小雏菊发卡熠熠闪光，娇嫩的脸庞笑容甜蜜，只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和人类女孩的区别。她有一双宝石般清澈的碧绿眼睛，在摄像镜头下折射微弱光芒，像清晨被露水浸泡后的温室植物。

“不得不承认，这款仿生人确实很可爱，难怪这么受欢迎。”布雷司看着照片感叹。

“弱者。”

“什么？”

“我说，这种仿生人的设计定位就是弱者。可爱、年幼、任人摆布，难道不是吗？”陆曼容声音发冷，“三年前艾丽的走丢根本不是意外，是凶手故意所为。凶手应该就居住在红樱桃儿童福利院附近，看到落单的艾丽，误认为她是人类。但显然，她是仿生人这个事实也没能阻止凶手的变态冲动。”

“平时福利院里进不来外人，孩子们也不容易出去。据说艾丽曾经偷溜出去买过鲜花。附近只有一个鲜花贩卖店，fresh花店。艾丽一定是在那里被凶手盯上的。店员艾文肯定三年前就见过凶手。调取艾文的记忆数据库，我要逐一筛查。”陆曼容浑身冰冷，“同时关闭花店，对艾文提供24小时犯罪事务司特别保护。在凶手被抓到之前，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几人匆忙赶到fresh花店时，已经傍晚。

落日的余光铺洒，花店店门半开着，藤蔓植物在玻璃窗上爬行。

推开门，整个花店很安静。

满地的血。

地板上一道骇人的拖行轨迹，宽得像履带，蓝色的仿真血液溅上墙壁和天花板，到处都是蓝色勿忘我。

“流了这么多血，肯定活不了了。”片刻死寂后，布雷司喃喃，“我是说，修复不了。怎么回事？那混蛋现在开始改杀仿生人了吗？”

“不。”

黑发女子声音微微发抖，“艾文的死，是第二个例外。因为艾文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他必须杀死艾文。”

“为什么？”沈灿忽然插话。

“因为杀人方式。连杀三人的凶手，不会轻易更改作案模式。这次他袭击艾文，没有捅67刀，没有各种折磨手段，甚至连尸体都没有。至少证明在凶手心里，艾文和前三位人类受害者并不属于同一个群体。”

“那么诺亚呢？”沈灿眯眼扫视整个花店，“诺亚遇袭又该怎么解释？”

“诺亚是第一个例外。”她扭头看向诺亚，浑身发冷，“年龄、外貌、性别，你并不符合受害者侧写。凶手之所以袭击你，是临时起意的报复行为。”

“蓝色勿忘我，代表抛弃、遗忘、背叛。什么样的仇恨，会让一个人忽然亮出尖刀。能令一个被抛弃的人痛恨，一定是他的替代品，比他更卓越、更受信任、完全能替代他的替代品。仿生人杀仿生人，如同人类射杀人类，出于嫉妒，对于更高型号仿生人的怨恨与嫉妒。”

“凶手是艾文。”陆曼容手指冰凉，“另一个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