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Chapter15 秘密

说实话，成人礼还是蛮煽情的，我本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虽然遇见黎语绯以后没少流泪，可是总体来说我还算坚强。

不过今天，猛女还是落泪了。

事情是这样的，仪式中有一个环节是父母和孩子互相交换信件，信上可以写些心里话。我接过信的时候不知道是受氛围感染还是怎么样，竟然看到信封上的“致桉桉宝贝，爱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这几个字的时候鼻子便有些发酸，我明明还没拆开啊喂。拆开看以后越看越想哭，其实他们也没写啥，就是记载了从我出生到现在的一些生活琐事，还有他们对我的爱。虽然平时生活的时候我们总是相互吐槽咋咋呼呼的，庞女士没少挖苦我，老宋没少气我，宋歌没少坑我，可是，我们确实是一家人，我也很爱他们啊。我翻着翻着，看到最后一页宋歌画的名为家庭日常的火柴人连环画的时候，破涕而笑，什么鬼，这什么灵魂画作？

我抬头问宋歌:“你画的都是些啥啊？太丑了吧。”

宋歌不服:“你就没有审美眼光，这叫艺术，你不懂，而且，你怎么都写爸爸妈妈啊，都不赞美一下你亲爱的哥哥，我好桑心，嘤嘤嘤。”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yue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看在今天是特别日子，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说:“谁说我没写你了，最后一句不是吗？”

他惊喜道:“真的吗？我看看。”

然后对着信念了出来:“亲爱的爸爸妈妈，亲爱的哥哥，我爱你们。”

宋歌:“……”

他看着我:“就这？”

我点点头:“嗯啊。”

庞女士和老宋幸灾乐祸的在旁边笑了，宋歌一脸受伤的边瞪着我边在自己的手心上画着圈圈，像是在控诉着我的恶行，我觉得好笑，犹豫了一下，心想着便宜他了，便上前抱住他说:“好啦，不要生气嘛…emmm哥哥我爱你！”

我呕了，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最肉麻的一次，不过对于家人，有时候直观的表达爱意，也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宋歌果然是个好哄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也笑着回抱我，揉着我的头说:“嗯，我的好妹妹，哥哥也爱你噢！”

我:“……”

我推开他，踩了他一脚:“尼玛，发型都被你弄乱了。”

他:“……”

我重新绑了一下头发，同样抱了一下老宋和庞女士，对他们说我爱他们，然后，抱着抱着就哭了，并不是因为难过，只是单纯的想哭，我人生中第一次明白，在正式的场合正式的说爱，是一件这么令人感动的事情，感谢有父母，给予了我生命，感谢有哥哥，让我从来都不觉得孤单……

我真的很爱他们，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忧虑，有什么事情，都有父母哥哥帮我扛着，我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一直过得都很幸福。

大概是人在哭的时候就会喜欢发散思维吧，我莫名想到了黎语绯，想到了我喜欢女生这件事，不知不觉哭的更大声了，怎么办，他们这么爱我，如果知道我喜欢女生的话，那该多失望啊，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啊。

他们见我哭的这么伤心，都笑着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叫我别哭了，说我太丢人了，我觉得无所谓，我们四个人抱成一团已经够丢人了，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么……

我花了挺长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周围的同学也在哭着，便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异类，今天的队伍是按身高排的，黎语绯就站在我前面第三个，离我特别近，刚才忙着哭我没注意看她，现在才发现，在全场学生跟父母互诉衷肠的环境下，黎语绯才是显得像异类的那个人，她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右手拿着一封信，就这么背对着我笔直的站着，而她的妈妈，那个看起来很美的女人，偶尔会侧头看她一眼，黎语绯发现之后也只是朝她妈妈笑笑，再没什么交流。

啊这……这是干嘛呢？

我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奇怪，黎语绯的家庭，这么严肃的吗，怎么感觉没什么温情呢？

我灵光一闪，只觉得，不愧是大户人家啊，就是和我们这些平凡家庭不一样呢，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是如此内敛，佩服佩服。

成人礼结束以后，我让庞女士他们先回去，离高考只有一百天了，我决定还是安安分分上完晚自习再回家。

“加油啊，回去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好的好的，么么哒~”

送走了他们之后，我看距离晚自习还有一会儿时间，没什么事情做，便决定去操场上跑步，醒醒神，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不过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天边染着夕阳金黄的余晖，操场上仍有许多学生在散步，大家都在把握着一天之中难得的休憩时间。

经过一个圆台的时候，我注意到旁边石阶上坐着一个女生，差点没把我吓一跳。

这身影，好像有点像黎语绯，不会吧？今天不是周五吗？她怎么现在还没回家？

“黎语绯？”我试探的问了一句。

女生没有理我，只是低着头，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上，看着有点渗人。我靠近几步，又喊了声:“黎语绯？”

她抬头看见来人是我愣了愣，摘下了耳中的耳机，笑着看着我:“嗯？”

还真是黎语绯啊，我在她旁边坐下，侧身帮她挡住了左侧的风，快到晚上了，天有点冷起来了。

我搓了搓手问她:“你妈妈呢？”

她没什么语气的说:“她回家了。”然后拿着一只耳机问我:“听歌吗？”

“嗯。”我接过了耳机，戴在了右耳上，耳边传来了旋律悠扬的纯音乐，我一听，是千坂的Fragments…

我问她:“你呢？为什么还不回家？”

她闻声笑着转头看着我，有些俏皮的说:“因为我还不想回家呀。”

她虽然笑着，神色看起来也很自然，但我想到下午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忽然不自觉的开口:“黎语绯，你是不是不开心？”

黎语绯愣怔的看着我，唇边的笑意渐渐散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侧过了脸，蜷缩了身体，把下巴支在膝盖上，像是贴近了一个保护壳。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正当我以为她还会像之前一样回避这些问题的时候，她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她不是我妈妈……”

抓？抓到了？

我呼吸一滞，呆呆的望着她的侧脸，听她继续说着:“阎阿姨只是…我爸爸的第二个老婆。”

她微微直起了身子，双手抱紧了膝盖，看着远方，神色寂寥，语调温柔:“我妈妈是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

她在我十周岁生日的时候出意外去世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过生日……”

黎语绯轻笑了一声，我却从她的笑中品出了浓烈的悲伤，她说:“我爸爸他…工作总是很忙，经常不在家，我的童年生活里，只有妈妈的身影，我的每一个重要日子，爸爸总是缺席。

你看，就连今天，他也没有来，不过还好，我对他本来就没报什么期望，没什么期望，就永远不会失望。”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眼眶有些发红，举起一只手对我说:“宋辞桉你知道吗？我妈妈原来是个音乐家，手是那么的好看，可是她为了我，很久没有再演出，她用那一双手洗衣拖地做饭缝补东西…她一开始不会这些的，好几次我都看见她的手被划伤了，可她永远只会笑着说‘没事儿崽崽，一点都不疼。’”

她摇着头将手放下，继续圈着自己喃喃道:“我生日那天，为什么就非得要吵着闹着吃什么该死的披萨呢？妈妈就出去给我买，妈妈明明已经准备好了蛋糕放在桌上，为什么……我还这么贪心？”

说到这里，她哭出了声，把整张脸贴回膝盖上，缩进了壳里，哽咽的说:“妈妈…妈妈没有回来，我在家里哭着等了好久好久她都没有回来，最后还是王姨带着我去了医院，我才知道妈妈被人撞了，我好害怕，我害怕妈妈再也醒不过来，妈妈再也不要我了，我……真的很害怕被抛弃……

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就连那时候，我爸爸竟然也不在。后来我才知道，我生日的那一天他为了所谓应酬，喝的烂醉如泥。

之后一年，就一年时间，我爸爸他就找了一个新的女人，宋辞桉，你说成年人的感情，为什么，那么可笑？”

这时，教学楼晚自习铃声响了起来，操场上也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黎语绯吸了吸鼻子，闷声开口:“宋辞桉…去自习吧……”

我没有动，坐在她的身旁不说话，只觉得心很疼，只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完全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黎语绯知道我没走，也没再赶我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开了口:

“宋辞桉，我好羡慕你……

我羡慕你家庭关系那么融洽，我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妈妈……

我也有点想我妈妈了。她如果还在，是不是也会像你妈妈这样关心我？给我做水果捞，叮嘱我好好吃饭，叫我，不要亏待我自己？”

我难过的问:“你后…你阎阿姨…对你不好吗？”

黎语绯埋在膝盖里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阎阿姨对我很好，真的。”

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但是我喜欢不起来，她…她不会是我妈妈，永远不会，我只有一个妈妈，绝不会再有第二个。”

看着她的眼睛，我才突然发现，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这个人，眼前的这个女生对所有人都很友善，在任何场合都保持着从容得体，在我们面前她总是一副完美无缺的模样，这让我总是忽略掉了，黎语绯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她也会不开心，她也会难过，她也有自己的悲伤、自己的落寞、自己的倔强，她也有…偶尔想宣泄的情绪，偶尔想对别人倾诉的心里话。

我无比庆幸，今天的我出现在了这里，今天的我选择了来操场跑步，今天的我恰巧碰到了她，今天的我刚好发现了她的难过，今天的我有幸成为了倾听她内心世界的那个人，今天的我，看见了一个和往常截然不同的黎语绯。

这样的黎语绯…这样的黎语绯…

这样的黎语绯，让我想要好好的去守护，去拼尽自己的全力，不让她难过，不让她流泪。

可是宋辞桉，你清醒一点，现在的你，又有什么能力呢？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女生啊。一个女生，除了“闺蜜”，还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守护另一个女生？

我在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对她说些心里话……

于是我对她说:“黎语绯，你很好。”用尽了自己百分之两百的认真。

我知道她对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要我的安慰，她倔强的眼神告诉我，她压根不需要什么安慰，她只是压抑不了自己了，想倾吐自己的内心，想狠狠发泄自己的情绪，可是我，还是想让她知道，她很好，她在我眼中，是那么好，她是一个，如此珍贵的人，一个值得被全世界善待的人。

我继续开口:“我可以感受到，你妈妈非常爱你，不止是你妈妈，我…我也很喜欢你，大家都很喜欢你，我妈更不用说了，今天看到你眼睛都亮了。

我只是想说，你妈妈如果看到今天的你成长的那么好，被这么多人爱着，肯定会很开心，并且为你感到自豪。她肯定不愿见你像现在这样难过，见不得你像现在这样责怪自己…黎语绯，这些并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谁也不想看到这些事情发生。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吗？你要好好爱自己，至少为了你妈妈好好爱自己，你妈妈一定希望你好好爱自己，黎语绯你要知道，你很好，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东西。

所以畅想一下未来吧，黎语绯，去见更多的人，去走向更大的世界，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一辈子很长，你的人生还有好远好远的路要走，到最后，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很爱很爱你而你也很爱很爱他的那个人，你会得到幸福，到那一天，你妈妈肯定也会幸福。”

黎语绯听完我说完这些话，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猛的点了点头，脸埋回膝盖止不住的抽噎起来。我安静的坐在她的旁边，安静的听着她发泄自己的情绪，我知道，此时的她最需要的，便是好好的大哭一场。

等到晚自习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她也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远处响起了同学们的喧闹声，我们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从教学楼里涌了出来，画面顿时热闹了起来。不一会儿，黎语绯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神色如常的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几句便挂掉了手机。

“宋辞桉，我要回家了。”她站起身来看着我。

我点点头，陪着她走到校门口，门口有一辆黑色的车正停在路边。黎语绯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我，朝我摆了摆手说:“宋辞桉，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下周见。”说完以后便转头继续车那边走去。

“黎语绯。”我叫住了她。

“这周末，要不要来我家玩？”

她笑了，笑得倾国倾城，朝我点了点头说:“好。”随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开走了，我目送它远远离开以后，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黎语绯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但是我感觉，我们的关系，似乎比之前更近了一些。

我们好像，真的成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