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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活活打死,不要留情。……

日辉洒在金瓦红墙上,愈发郁郁葱葱松柏枝叶些许点缀着亭台楼阁。

阳光晃眼,汉白玉砖铺就的地面灿灿流金。

近日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朝臣往来东宫都频繁了不少。

“臣裴林恭请殿下圣安,殿下万岁万万岁。”

“起身,”太子放下笔,对裴林和颜悦色道,“事关江都反贼,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太子监国不久,江都就因为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甚过爆发了动乱,太守下属见事情愈演愈烈,甚至各地已经出现起义私兵,纸实在包不住火,才匆匆越级上报朝廷。

不然事情牵连下来,江都太守只会第一个推他们这些小喽啰做替罪羊。

太守下属也是铤而走险,幸而总算赌对了。

江都太守被治罪,押送回京,而他的下属则暂时代任太守一职安稳情势。

“微臣愿意领兵平叛,”裴林年轻气盛,此时略微抬起下颌,神色桀骜神气。

江都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由他领兵前去也是最为合适。

他又突然单膝跪下,定定说道,“但臣想请一个圣旨。”

“微臣妹妹裴繁倾心盛兄已久,臣想请太子将我妹妹赐婚给盛兄。”

“秋潮,你可否愿意?”太子殿下又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盛秋潮,裴林之前同他隐隐提过几次他妹妹的婚事,他为了安抚裴林,有心应承下来裴林的要求,便撮合道,“裴将军英姿勃发,他的妹妹必定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盛秋潮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织锦常服,气势里缠绕着幽冷的寂香,他神色没有什么多余的波澜,目光隐晦不明。

“臣领旨。”

“好!”太子殿下大笑几声,他还想让盛秋潮多多历练,为日后入朝为官做准备,便又说道,“既然如此,这次查办江都太守贪污一事就由你去吧。”

朝廷上风起云涌,七皇子旧部紧咬太子不放,太子也急于做出一番功绩。

这次江都之事,虽然错综复杂,但却是他的机会。

太子这次若是能稳得住局势,也能拥得不少民心,更能封了那些大臣的嘴,让他们不再喋喋不休。

很快,就到了裴林和盛秋潮出发去江都的那一天。

大军列阵,一眼看去,望不到头,只让人觉得扑面而来的浓烈杀意。

裴繁跟着裴林出来送他,又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盛秋潮,有些害羞,“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嫁给盛哥哥啊?”

“你怎么如此恨嫁?”裴林嗤笑一声。

裴繁不太高兴地锤了他一下,哪有这么说妹妹的。

裴林才悠悠说道,“放心,等盛秋潮这次回来功名加身,你自然就能风风光光嫁给他了。”

“谢谢大哥,大哥对我最好了,”裴繁终于放下心来,她伸手,掌心上赫然躺着一枚平安符,“送你的,路上保平安。”

“那这平安符是只我有,还是你的好哥哥们都有?”裴林一身严谨银灰战甲,嘴里的话却含了些调侃。

“那当然盛哥哥也有了,”裴繁有些羞怯,她又瞧了盛秋潮一眼。

羞答答地握着从千佛寺求来的平安符就朝他去了。

春桥站在太子身边,她手里还抱着宝儿。

是盛秋潮出发前送给她的小狗。

说是给她养着解闷。

太子殿下看见,未置一词,只说让春桥好好养着。

毕竟也是自己与春桥的缘分,太子心想,盛秋潮那么冷清的一个人,没想到他还肯留着宝儿。

阳光正好,灼灼其华。

裴繁一幅女儿家的羞态,盛秋潮淡淡看了她一眼,收下了这个平安符。

然后他又回赠了裴繁一个紫堇色的香囊。

不知道说了什么,春桥只看见裴繁极其珍视地将香囊佩在腰间。

她垂下了眼眸,心中有点不太舒服。

日光衬得春桥脸色几乎白到透明,纵然抿紧了唇,纤瘦的身板在阳光下还是有些摇摇欲坠。

长发贴着她宽松的广袖衣裙,轻风拂面,偶尔能瞧见里面瓷白腻滑的皮肤。

太子余光瞥见春桥低落的神色,他想了想,以为春桥是觉得在东宫枯燥无聊,便问道,“在东宫呆得闷的话,要不要出去玩?”

“谢......谢谢太子哥哥,”春桥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涩然。

那点异样并没有因为太子殿下的示好烟消云散,反而让春桥觉得更加别扭。

冥冥中,她总觉得自己忘掉了很重要的事情。

太子见春桥还是不太高兴,便探身握住春桥的手,关切道,“这次孤陪你去。”

他离得有些近。

春桥转头,唇瓣刚刚好擦过太子殿下的侧脸。

太子只感觉到温软香甜的吐息一触即分,他眼神微顿,有些意犹未尽。

春桥后退几步,不能推拒太子的好意,只能讷讷重复道,“谢谢太子哥哥。”

西市都是店肆楼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春桥担心又像上次那样,街头横冲直撞跑出一群乞儿。

就一直扯着太子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紧了。

走了没多远,春桥就瞧见之前要下毒害她的那个程世子从一家酒楼里走出来,脚步匆匆神情犹如黑云压境,很是阴沉。

他也见到了太子殿下,站住了脚步还同他们打招呼。

春桥有点害怕程世子,一声不吭地躲在了太子殿下身后。

程暻看着太子身后露出来的那片衣角,还随着风轻轻摇摆。

他抬起眼,对太子殿下露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容,“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

太子殿下嘴角扯出弧度,“彼此彼此。”

说完这句,两人相顾,沉默无言。

程暻先退了步,他挂着笑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太子殿下雅兴了。”

他看着太子殿下又牵起春桥的手,带着她缓缓走远。

程暻的神色很是阴郁。

他方才得知太子登基后打算清算世家,首当其冲的就是镇北侯府。

他们程家兢兢业业这么些年,太子殿下好狠的心。

......

从西市回来后,太子又开始整日忙着批折子,召集群臣商议政要。

春桥也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宫,有时她见太子忙到深夜,心里觉得愧疚,好像自己多白吃白喝似的,也会去给太子沏杯热茶,揉揉肩颈。

太子并未拒绝。

半月功夫眨眼而过。

这半月,东宫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是春桥养的小狗宝儿死了。

春桥抱着小狗哭着去寻太子殿下,想让他再想想办法将宝儿救回来。

可那时宝儿已经没了气息,太子也无能为力。

只能陪着春桥将宝儿葬在东宫院里的桃树下。

春桥呆呆看着宝儿的身体一点点被土掩埋。

宝儿死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空了的树洞,里里外外都透着风。

春桥虽然从醒来就一直住在东宫,但她也知道东宫不是她的家。

这里的人都是因为太子哥哥才对她好,也是因为太子哥哥才待她那样热情又客气。

现在连唯一属于她的宝儿都没了......

春桥突然抬起头问太子殿下:“太子哥哥,我到底是谁?”

“怎么了?”太子温声道,“你就是春桥啊。”

“那我总该有个姓氏吧,难道我生来就只有一个名吗?”春桥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如水柔和的光线洒落头顶,照得干枯桃树下几分明晃晃的亮。

春桥抱着膝盖,尚且寒凉的风透过柔软的布料钻入皮肉,让她有些发抖。

太子的眸光从她孱弱无辜的眉眼回落,一寸寸打量她薄瘦轻软的身体。

她今日穿了身立领芽白交花襦裙,扣得严丝合缝的衣襟上隐隐可见雪白的肌肤,边缘处已经被蹭得有些泛红。

五官精致娇柔,好似被画笔精心勾勒,白玉无瑕疵,美得魂飞神荡。

太子忍不住伸手将春桥揽入怀里,他轻轻拍着春桥单薄的肩膀,哄道,“你的家中人最近有些忙,等桃花开了,他们就会接你回家。”

春桥被太子搂进怀里,她睁着眼,因着太子的话心情好了些,她小声说道,“那等桃花开了,我要把宝儿带回家埋在那。”

......

盛春容来见太子的时候,春桥正在太子书房看书。

书房中都只有些《论语》、《国学》......春桥看得都要闷死了。

盛春容还在孝期,穿了一身显俏的白。

她哽咽着问太子殿下:“母亲和祖母明日出灵下葬,太子表哥要不要去吊唁?”

伯府出了这样大的乱子,盛老太太还是没撑过去,没过几日就没了。

盛春容料理完家中长辈的后事,才勉强打起精神想起自己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定下的太子妃。

虽然这个太子妃,也是这段日子皇帝舅舅怜惜她少年丧母安抚她的。

春桥透过书架的空隙向外张望,听到盛老太太也没了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她心尖不由得发着颤,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消息砸晕。

春桥闭上眼,就有冰凉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流。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只能一边哭着一边抹泪。

太子殿下皱眉,他对于盛春容没什么好印象,一个很容易恃宠生骄的肤浅女人。

忠勇伯府也只是外头看着枝繁叶茂,内里早就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他不是很想浪费时间在这些琐事上。

便推说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

盛春容没想到太子表哥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她亦是红了眼,“太子表哥,你怎能如此待我?”

太子漫不经心地“嗯嗯”几声,轻描淡写一句“别闹”,就让人将盛春容请出东宫。

长公主没了,伯府失势如山倒,盛春容既然已经得了太子妃这个尊贵的位份,其他就不应该肖想。

他会好好待盛春容,前提是盛春容不要自作聪明干出什么蠢事。

等太子处理好政务,绕到书架后才发觉春桥已经哭了大半天。

她哭得有点凄惨,眼尾晕开水润光泽的潋滟艳红,声音落在太子耳中也有点可怜,“太子哥哥,我可不可以偷偷去看一眼盛老太太?”

太子沉默,最后还是在盛老太太扶棺出灵的那一天,带着春桥去远远瞧了眼。

黑白的灵幔随着纸灰飞舞,扶棺的队伍一边哀哀地打着鼓一边缓缓前行。

忽而一阵狂风,雪粒子似的纸钱打着旋落在春桥肩上、胸前。

春桥将那纸钱握在手中,颤抖的手微微松开,就让它纷飞而去。

天空阴沉沉的,天气也不好,透着刺骨的寒凉。

春桥回东宫后就发烧生了一场断断续续的病。

她在病中时常做梦,梦中总有个男子轻轻抱着她,柔声哄着她,耐心又细致地为她拭泪。

春桥挥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总是云遮雾绕,看不太清。

她偶尔迷迷糊糊还会闪过一个念头,往常她伤心难过,这个人总会陪在她身边。

“哥......哥哥。”

太子拧着帕子为春桥擦去额畔冷汗的手一顿,春桥这是......梦中也在唤他吗?

攥着巾帕的手青筋毕露。

春桥又低低嘤咛几声,太子听不太清,又俯身贴近。

“盛......盛秋潮。”

太子脸色一凛,仿佛才想起来春桥是好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他如梦初醒,将帕子扔回水盆,最后再看了春桥一眼。

又唤人进来伺候春桥,自己去了书房批奏折。

之后连续几日,都没再过来探望。

春桥这病被精心照料着,过了五六日才好全。

她大病初愈,身姿越发羸弱。

从前的衣裳都松了,又得重新做。

东宫里的气氛却不见轻松,反而更加焦灼。

小宫女们都在议论伯府长公主的那位养子是不是要反了?

原来他和裴林领了三万精兵去江都平乱,现如今事情了结,却在江都盘踞,太子殿下连发三道诏令都不肯回上京。

最近出入东宫的臣属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是要跪下来求太子殿下早作裁决。

春桥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心是揪得紧紧的。

盛秋潮......

她想起那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至今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真得会反吗?

......

盛春容发现自己并不得太子殿下的欢心后,又很快振作起来,投入到抱皇后大腿的事业中。

她同皇后上了很多春桥的眼药。

在她看来,伯府现在这么命途多舛,都是因为出了春桥这个灾星。

太子殿下再把这个灾星留在身边,只怕也会出事。

盛春容说了这许多,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皇后也有些动容,她拍了拍盛春容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辛苦你告诉本宫这些了。”

盛春容眼泛泪光,摇头哽咽,“春桥已经害死了我的母亲和祖母,我不能再让她害死太子表哥了。”

皇后又安慰了盛春容好阵子,赏了好些东西。

待送走盛春容后,她又冷下脸,对着身边掌事的大宫女灵珠说,“去请钦天监监正过来。”

......

军医为盛秋潮处理好背上的伤口。

他披好外袍,又去了地牢。

地牢阴晦,不见天日又阴冷潮湿,血腥气中隐隐得掺杂了腐朽的肉味。

“另一半虎符在哪?”盛秋潮面色沉沉,坐在审讯用的木椅上,干净俊秀的脸庞仿佛也变得阴冷起来,仿若毒蛇吐信,蛰伏在黑夜里,浑身鳞片泛着冰冷的寒光。

裴林轻笑出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父亲只有你们两个孩子,”盛秋潮面色冷淡不变,“一半虎符在你手中,那另一半......”

“你别动我妹妹,”裴林脸色微变,“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

“迟了,”盛秋潮天生上翘的嘴角此时泛起冰冷的弧度。

他派人去寻洗魂蛊的解法,意外得了一只毒蛊。

现在那毒蛊想必正藏在他送给裴繁的香囊里,被她日夜戴着。

算算日子,蛊毒差不多该钻心刺骨了。

盛秋潮确定了自己想要的讯息,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裴林,昏暗的烛灯勉强照亮男人冷厉漂亮的五官,下颌在这满身血气中显出些不近人情的锋利,眸光微偏,便有人拿着长鞭上前抽打裴林。

不一会儿,裴林便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淋淋的,还不忘盯着盛秋潮痛苦咒骂,“我裴林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般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

“随你,”盛秋潮冷嗤,又垂眸嘱咐行刑的人,“活活打死,不要留情。”

......

远在上京的裴繁突然心口一痛。

“小姐,怎么了?”采语为裴繁沏了一杯茶,满脸关切。

裴繁脸色发白,抚着胸口喘息几下,那阵心悸的剧痛才平缓下去,她摇摇头,并未将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放在心上。

“无事,”裴繁看向云鳞天空,她开始有点想念大哥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41.[最新]第41章“我要你杀了她。”……

盛秋潮果真反了。

来势汹汹,半月攻下数座城池,正浩浩荡荡朝着上京袭来。

战况危急,朝中却没什么可用的将才。

最后太子点了国公府的老将军带兵迎战,程暻自请为副将,与老将军兵分两路。

书桌上整整齐齐搁着端砚毫笔,窗柩微开,轻软的和风打耳而过,院中横生的枝桠便泠泠摆动出声。

“既然如此,老臣便退下了,”梁将军微微行礼退出了太子的书房。

他年逾五十,却仍然精神矍铄,鬓边都未见几根白发。

老将军退出书房后,迈步欲走的时候却远远瞧见一个貌美少女朝这而来。

少女穿着一袭浅紫色丁香挑线裙,乌墨般的长发被挽在欲开未开的白玉簪中,五官清晰精致,轮廓线条柔美,眉眼是那种灵气逼人的好看,沁着浅淡宜人的粘稠姝丽。

腰肢纤细,脖颈修长,露在外面的皮肤雪白细腻中泛着粉意。

国公爷脚步微滞,莫名觉得这少女长得同他曾经的通房有几分肖似。

梁将军还是国公府世子时,曾经甚是宠爱过一个侍妾,他本以为这小通房也很爱慕他,还想着养她一辈子也无妨。

可就在他要娶世子妃时,小通房却卷走了他大半的私产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派了很多人去寻,可小通房就好像人间蒸发,叫人寻不到半点踪迹。

许多年过去了,这事依然是梁将军的一个心结。

老将军忍不住叫住这名少女,问她:“你是何人?”

春桥乍然被人喊住,她有点受惊,往后退了几步,眼睫轻颤,偷偷抬眼打量了这名颇为威仪堂堂的儒将,梁将军威名赫赫,春桥就算身在深宫也知晓他的名号。

她垂眸,有些怯怯的,“我叫春桥。”

梁将军知道春桥,就是那位被太子带回东宫的伯府表姑娘。

他走过春桥身边,刻意停留了一瞬打量她的长相。

远远一眼只是有些像,走近了瞧眉眼更是相似。

他没再说什么,却暗暗打算回府后让人去查一查春桥的来历。

春桥行礼等得腿都酸了,梁将军才脸色奇怪地走了。

她长松了一口气,又去见太子哥哥,她病好了这些天,太子哥哥也没有来看她。

她知道太子哥哥为了盛秋潮的事动过几回大怒,心内隐隐不安,还是想着过来瞧瞧他。

可谁知向来对春桥和颜悦色的太子殿下这次却不肯见春桥,还让人把她带回小院。

在半路,皇后娘娘又传召,说要见一见春桥。

皇后娘娘并不像是春桥想得那般高高在上。

相反,她一见了春桥就很是和蔼亲切,还拉着春桥的手夸她俊。

春桥走的时候,被她赏了一套贵重的头面和华服,让春桥好好打扮,不要总是穿得这么清淡。

皇后娘娘的笑容别有深意,春桥总觉得有点犯怵,她跪在大殿中,一点也不敢出头,唯唯诺诺地领了赏。

春桥从中宫回去后没多久,皇后娘娘就生了重病。

太子听说皇后昏迷不醒,便冷着脸说这些太医治不好母后就要他们全部陪葬。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他们面面相觑后,有一个人突然哆哆嗦嗦说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脉象身体康健,依我看,不像是恶疾,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皇后身边的灵珠此时急得都要跳脚了。

“倒像是中邪!”太医一咬牙,脱口而出,“殿下不如请钦天监来看一看。”

太子面无表情,半晌才吩咐道,“传钦天监监正。”

“殿下,皇后娘娘近日可有见过什么人?”钦天监监正掐指一算,皱眉道,“依微臣看,皇后娘娘的确像是邪煞入体。”

太子又看向灵珠,灵珠煞白了脸色,结结巴巴道,“娘娘近日都在宫中,只前不久见了春桥姑娘。”

“这便是了,”钦天监监正捋着胡须,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微臣算出近日灾星高悬东宫之上,这灾星凶煞,所过之处无一不风雨飘摇家破人亡。”

“殿下还是早作定夺好啊,不然被这灾星侵体,届时便为时已晚。”

太子沉默,他眉梢微动,薄薄的眼皮颤了一下,才开口问,“那有何破解之法?”

“殿下若是不想舍祭灾星,那只有一个法子,”钦天监监正一甩拂尘,老神在在,“将灾星献给陛下充入后宫,陛下有龙气护体,定能化解煞气,保佑皇后娘娘转危为安。”

......

春桥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但这几日她总觉得东宫内气氛有点沉重。

院外多了很多御林军,铠甲飒沉,面色冷厉,看着就怪吓人的。

拱月高悬,夜色无声。

春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发现眼前有个绰绰的人影。

她有些困顿,又将被子蒙过头,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

来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春桥这才被惊醒,她刚睁开眼就被人捂住朱唇。

程暻悄默声地摸进了她屋子,还神色怪异地问春桥愿不愿意跟他走?

春桥怎么可能跟他走,她拿脚踹程暻,程暻不闪不避,只是一味盯着她瞧。

程暻的掌心常年握剑,指腹生了薄茧,将春桥细嫩的脸捂得泛红。

她的杏眼被捂出潋滟水色,蝶翼般的长睫不住地颤抖,眼角眉梢挂上羞愤,狠狠张嘴咬了程暻一口。

程暻缩回手,春桥才扭头抽出神说,“你滚。”

程暻又沉声道,“你不跟我走,是想嫁给皇帝冲喜?”

春桥瞪圆了眼睛,她疑心这是程暻为了骗她走编出来的借口,毕竟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太子哥哥那样好的人也不会这么对她。

她推了一把程暻,“我才不会跟你走。”

程暻的眼神暗了一瞬,别有深意地说,“那你到时候别哭。”

春桥敷衍“嗯”了声,觉得程暻真是难缠,故弄玄虚,还爱自作多情。

她闭上眼睛把自己缩进被窝里,装自己听不到程暻说话。

后来竟是睡着了,连程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清楚。

阳光透过窗柩,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直让人犯困。

春桥一觉醒来,程暻就真得好像一场梦,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了。

伺候她的小宫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一见她便散开。

春桥随手抓了一个,问她们刚刚在说什么?

那小宫女许是年纪尚小,快人快语,“我们在猜姑娘入宫后,陛下会给你什么位份。”

春桥愣住,她想到程暻的话,以及最后看向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说的得居然是真话!

当今陛下病入膏肓,而且年纪都可以做她父亲了,她如何能嫁得?

春桥唇瓣抖得有些厉害,她朝着来路回去。

可才转过身子,春桥就被自己的裙裾绊倒。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处院子外面多了很多御林军把守,平时出入都要查验腰牌。

这些名贵华丽的衣裙,如今也成了困住她的囚笼。

春桥从来没想过太子哥哥真得会这么对自己。

她不想嫁给老皇帝,只能笨拙地试图逃跑。

夜色寂寥,天空低垂暗沉。

东宫里的宫人都睡熟了,春桥悄悄起身收拾了一个包袱,轻手轻脚地来到院中。

这院子角落里有处狗洞,之前被宫人们拿砖石堵上了。

春桥笨手笨脚地搬出一个洞,俯身钻过。

在转身回去拿包袱的时候,春桥余光瞥见一双靴子,细线绣勒龙蟒纹,再抬头往上瞧,瞧见一张温雅俊朗的脸。

是太子殿下。

他深夜不睡觉来这逮她干嘛?

春桥有些尴尬,她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支支吾吾道扯了个谎,“太子哥哥,我......我只是想出来看看月亮。”

太子俯身掐住春桥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

他似乎是轻笑了声,善解人意道,“那我陪你去看,好不好啊?”

春桥听见太子的声音就胆战心惊,她的腰抵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硌得她有点疼。

她垂死挣扎了几下,为了钻洞本就穿得单薄的衣衫显出她纤细的腰线,裙斓堆叠,手上被砂砾划过的伤痕也有点痛。

太子气定神闲地压着她,像是要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春桥见实在挣扎不脱,抿了抿发抖的唇瓣,才低声下气坦白道,“我的确是想要逃婚,我不想嫁给陛下。”

“谁说你要嫁给我父皇了?”太子挑眉。

春桥见太子事到如今还在骗她,侧过头不再看他,有些难受,“不嫁给你父皇,难道是嫁给你吗?”

太子顺势将春桥拽进怀里,春桥被扯得一个踉跄,他轻抚春桥薄瘦的肩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是要嫁给我,不过得在我登基之后。”

春桥瞪大了眼睛,她心中是不太愿意入宫的,若是一辈子都困在深宫,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还不如放她离开。

春桥的手摁在太子胸膛上,微微用力把他推开,“太子哥哥,我不想嫁。”

“春桥,你要知道,嫁我父皇,或者嫁我,你只有这两个选择,”太子看着春桥的眼神温温柔柔的,“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

宫中宫外,早已有很多人盯上了她。

春桥被太子话中的深意蒙蔽,她竟然真得开始纠结起他给自己的这几个选择。

半晌,才说道,“我为什么非得嫁人啊?”

“钦天监说你命格不好,非得要真龙天子才能压得住你,”太子牵起她的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微微一笑,“你不是说想看月亮吗?走吧。”

月光昭昭,春桥看着太子同她相握的手,不禁有点怔愣。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淡淡的失落从心中盘旋而起。

她垂下了眼眸,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太子掌中抽出。

太子殿下没有必要对她撒谎,她今日一切,也都是他的恩赐。

从城墙往下看,可以看见满城星火,清晨的雾气尚未消散,竟然生了几分云雾袅绕的感觉。

春桥心不在焉,太子殿下摸着春桥手腕上细伶伶的骨头,忍不住皱起眉头,“平日里吃的饭,是都长到脸上了吗?”

春桥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的确肉软软嘟嘟的,她耳尖泛红,以为太子殿下是在说自己脸大。

好像平日是吃得多了些。

太子殿下又从袖中摸出来几块糕点,递给春桥:“听说你今日没用晚膳,特意给你带的。”

春桥一怔,抬眼去看太子,心中却隐约觉得从前也有人这般爱给她带糕点。

春桥拧起眉心,脑中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她脸色发白,眼泪快涌淌了满脸,她勉强抬头笑道,“谢太子殿下。”

“不喜欢吗?”春桥一边哭一边含着糕点,太子愣了一下,有点不解。

春桥察觉出太子殿下还在看自己,她抬起袖子抹掉眼泪,又眨了眨眼,想把胸口那点闷涩压下去。

太子殿下又说,“难道是不好吃?”

春桥咽下口中甜到发腻的糕点,泪珠子却断了线似的掉个不停,她轻声,“好吃的,是我觉得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你是我心中的人,我自然会对你好,”太子殿下又将春桥揽入怀中,低低哄着,“日后你在我面前,想哭就哭,我不会怪你。”

太子殿下面上仍然温柔地安抚着春桥,心下却漫不经心地想,盛秋潮若是心中真得有春桥,听到她如今要嫁与他人,也该有所行动了。

......

裴林被安上了反贼的名头,裴家也受他连累,牵连九族。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请个大夫?”采语拧湿了帕子为裴繁擦去嘴角咳出的血渍,着急到险些落泪。

裴繁摇了摇头,虚弱道,“现在全城都在缉拿裴家的人,我们好不容易寻到慈恩寺这处落脚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采语抹了抹泪,“少爷也真是的,怎么突然就反了呢?”

裴繁闭了闭眼,肺腑中涌出一股血气,她咳了几下,又说道,“大哥和哥哥这样做自然有他们自己的道理,我们只要不给他们添乱就好。”

慈恩寺落于上京周边的城镇,上京的通缉令尚未席卷此处,裴繁她们本来打算一路南下同裴林汇合,可谁知裴繁突然生了重病,赶不得路。

只能在此化名为徐氏歇息几日。

这厢两人说着话,外头又有姑子来寻,“徐姑娘,有位公子找你,他说你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姑子拿过来的是裴林常戴在手上的玉扳指。

裴繁见到这个,眼睛陡然生了光彩,病态苍白的脸也浮现出几分红润。

她让采语将自己匆匆收拾了一下,就急急奔了出去。

裴繁裹在空空荡荡的兔绒斗篷,身姿越发显得纤瘦。

站在院门口的少年转过身。

眉目精致出尘,此时面上带着难明的阴晦,让人看不出什么思绪。

裴繁愣愣看着盛秋潮的脸出了会神,然后她的身躯由于太过高兴而微微颤抖起来。

“哥哥,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盛秋潮黑邃幽深的眼珠静静注视着她,薄唇掀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避而不答裴繁的问题,“天气还这么凉,你也不多穿点?”

他又牵起裴繁的手,带着她到屋内坐下。

慈恩寺里的姑子开始做起早课,木鱼沉沉,穿耳而过。

采语眼角眉梢也挂上了喜意,特意去热了茶倒给盛秋潮。

盛秋潮却并未动那杯茶。

“哥哥,我大哥呢?”察觉出盛秋潮现在的情绪并不高涨,裴繁犹豫片刻才小声张口。

盛秋潮探手握住裴繁瘦弱的肩膀,他直视着裴繁的双眸,说道,“裴林受了伤,我们的兵还不够,他让我来拿另一半虎符。”

裴家的虎符也是江都王的虎符,裴家好似卑劣的小偷,选择踩着贺家满门的尸骨一步步向上爬。

他们闭口不言,却不代表没有人记得。

盛秋潮按着裴繁的手微微用力,她觉得有些疼,没由来地委屈,“我不能把虎符给你。”

“我是你的夫君,你连我都不信了吗?”盛秋潮轻轻吐出几个字,将裴繁砸得是头晕目眩。

“哥......哥哥,”裴繁尖尖瘦瘦的脸上飞激动出红云,倒显得多了几分鲜活,不再那么病怏怏的。

盛秋潮唇角的弧度缱绻,眉眼温柔,越发显得真情实意。

裴繁病得太重,脑子本来就有些浑浑噩噩的,险些要开口答应下来。

可就在她微微张口的时候,有个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

有个人始终梗在裴繁心间,让她不得痛快,若是能趁机解决了她,裴繁就再也不用忧心哥.哥.日.后会同她旧情复燃了。

“我可以把虎符给哥哥,”裴繁哑声道,“但我要你杀了春桥。”

42.[最新]第42章结局:那时候你说要嫁给……

盛秋潮的目光发冷,他淡淡重复道,“杀了春桥?”

裴繁只要一想到春桥会没命,消瘦的脸颊就止不住颤动,从今以后哥哥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由于惊喜发亮的眼眸神经质地翻动,“对,杀了她。”

盛秋潮眸光微暗,几乎是冷笑,“你自己都命不久矣了,还想着害人。”

“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裴繁一愣,随后才说道,“我不过是得了风寒,过段日子天气变暖就能好起来了。”

盛秋潮却没再说什么,起身就要走。

裴繁追了几步路,她被门槛绊倒。

盛秋潮从她面前经过,裴繁伸手拽住他的衣袍,十分惶恐不安,“哥哥,你不要虎符了吗?”

盛秋潮俯身,扯开裴繁的手,神色冷漠,“没有虎符,我照样能打到上京。”

“哥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的语气有点森冷的可怖,裴繁缩了一下身子,有点委委屈屈,“你从前经常对我笑,带着我放纸鸢,还会帮我抄课业。”

“你......你是不是在怨我当初弃你们家于水火?”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大哥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我后来有去寻过你,但别人都说你已经死了,我还想着给你守活寡。”

裴繁声声泣血,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要晕过去,不明白盛秋潮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不必了,”盛秋潮闭了闭眼,“贺家的事情也有你们裴家推波助澜,我不会放过你们裴家。”

“但总归是我对不住你,”盛秋潮低声道。

“难道你就没有不忍拔剑的人吗,”裴繁被采语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她惨然一笑,“那你为什么还要送我香囊,给我念想?”

“我是来报仇的,”盛秋潮眼眸幽深,只是说,“你要恨就恨我吧。”

裴繁心口一滞,她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几瞬之间就明白了背后的深意。

她莫名其妙的重病,大哥至今的杳无音信,裴家一家的满门流放.......

“怪不得春桥要走,”她只觉得脊骨发凉,颤抖着手指解下腰间香囊,裴繁又将那香囊狠狠掷到盛秋潮面前,几乎是癫狂地大笑,“你杀啊,就算杀光所有人,你也不会得偿所愿。”

“你的春桥,如今可是要嫁给太子殿下了。我诅咒你,你永远不得好死!”

“随你,”盛秋潮并不在乎这些恶毒的诅咒,他只是轻描淡写,“你和春桥不一样,你不配提到她。”

他今日来,也没打算让裴繁活过明日。留着这个女人,只会泄露他的行踪。

“罗三,动手,”盛秋潮目光沉沉。

“来人,把这里围起来!”

院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罗三提着剑进屋说道,“少爷,我们得走了,官府的人拿着通缉令找上门了。”

裴繁几乎是油尽灯枯了,她整个人倚在采语身上,简直像个疯子,她笑得喘不上气,“如今你也要陪我死在这了......”

盛秋潮皱了皱眉,他本来是想斩草除根的,但现在既然都暴露行踪了。

他也就不打算脏了自己的手。

左右裴繁蛊毒入骨,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再没施舍给疯疯癫癫的裴繁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

春桥没服侍过别人穿衣裳,太子登基穿的龙衮服又繁琐难缠。

她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春桥笨手笨脚地为太子扣上腰带,再抬起头,才发现有几个系扣没扣对位置,里层的衣衫也没有抚平,衣襟凌乱,惨不忍睹。

春桥“啊”了一声,又手忙脚乱地去解腰带,太子殿下却握住春桥的手,笑意款款,“你可是怕了?”

“按照礼制,应该是太子妃陪在您身边,”她抿了抿唇瓣,“我不想去。”

“不用怕,今日我要封你为贵妃,”太子殿下摸了摸春桥的头,摸到了满头冰凉的珠翠,他又转而捏了捏春桥温热柔嫩的脸,“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贵妃有多国色天香。”

春桥垂眸不敢再惹太子殿下,他最近奇奇怪怪的,每日忙到深夜,还总把她叫去身边陪茶。

有时候,春桥甚至发现太子殿下打量自己,一瞧便瞧半个时辰。

日后等事情平息些,她就要自请离宫,离这上京远远的。

太子殿下见春桥心事重重,并未如何,只是让宫人替他重新穿好衮服。

就不容她拒绝地牵着春桥的手前往登基大典。

大典尽头站着盛装打扮的盛春容,以及她身后的赵家门臣。

春桥遥遥见到这幅阵仗,就有些害怕地停住了脚步。

她扯了扯太子殿下的衣角,小声嗫嚅,“太子哥哥,我还是走吧。”

太子偏头看她,眉眼间稀松平常,仿佛早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他笑意浅淡,“不用怕。”

赵家的门臣先跪了下来,他们高呼春桥是妖妃,是灾星。

甚至还说就是因为春桥,程暻才起了反心提着国公府老将军的头颅,带着两万精兵投敌。

盛春容也跪了下来,她本来是想要春桥嫁给老皇帝,断绝太子殿下的念想,谁知道太子殿下疯得厉害,竟是要自己登基娶了春桥。

她心内犹是架了油锅,煎熬得她日夜不安,盛春容抬起修长脖颈,满脸泪痕,“陛下,妖妃当道,国将不国啊。”

这些人的意思是要处死自己......

春桥吓得松开太子殿下的衣角,她后退几步,说什么不肯再跟着太子一起往前走。

太子殿下却轻轻一揽春桥的纤腰,她猝不及防跌入太子怀中。

他钳住她的下巴,看着脸色发白的春桥,轻轻说道,“所有人都想让你死呢。”

太子殿下的神色很不对劲,春桥吓到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缝里去。

她战战兢兢握住太子的手,可怜巴巴道,“我......我不想死。”

“我不会让你现在死掉的,”太子殿下神色仍然那么温柔平和,他看着春桥,深情脉脉,“来人,将贵妃娘娘送去昭阳殿。”

昭阳殿,就是现在关押着裴繁的地方。

裴繁疯疯癫癫,太子殿下请了宫里的太医为她诊治,想从她口中寻出裴家保管的另一半虎符在哪。

但可惜,裴繁清醒的时间少,发疯的时间多。

盛秋潮背叛自己,太子自问不能不恨他。

可太子更恨毒了自己,即便这样,却还下不了手杀了春桥。

就算盛秋潮并不关心她的安危,但春桥的心仍然不知不觉都落在了他身上,对着自己,只有多般抵触。

盛秋潮逼宫造反,太子不想自己一个人行黄泉路,入幽冥府,只能带着春桥一起走。

春桥,不要怪我,太子看着春桥离去的背影,无声地沉默。

......

盛秋潮这段时日都没休息多少时辰。

如今战况勉强顺遂,他便揉了揉眉心,眯了一会。

他做了个关于从前的旧梦。

水路艰险,还遇上了海盗。

船上的人好似一群孱弱无辜的小羔羊,被穷凶极恶的海盗撵来撵去。

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江都王的旧部隐隐约约蛰伏着,就等着瞅准时机给海盗首领一刀毙命。

贺令琅身边无人,他蹲下身。

名为盛秋潮的少年从水里冒出头,他不慎跌入水中,呛了一大口水。

此时正扑腾着抓上船舷,仰着头说,“贺兄,快拉我上去,我腿抽筋了。”

彼时羸瘦的贺令琅无辜歪头,他抽出折扇将少年的头捣了下去。

盛秋潮没入水中挣扎的最后一眼,是眉眼尚且青涩的贺令琅冲着他弯唇笑,慈煦得像梦:

“真倒霉,下辈子不要碰见我了。”

男人醒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来平复翻涌的心绪。

京城中的探子此时又来报,说新帝登基,打算拿妖妃殉国。

罗三瞅了瞅盛秋潮的脸色,抿直唇线问道,“少爷,要不要派人去救春桥姑娘?”

盛秋潮沉默不语,他又从案头抽出一封看过百十遍的书信,摩挲着它脆弱的边缘,半晌才说道,“派个人去京城,把这封信送给国公府的小世子。”

程暻杀了国公府的老将军,下面的人呈上来他的遗物,其中包括一些老将军私密往来的通信。

盛秋潮这才知道春桥原来是国公府的女孩。

......

昭阳殿门窗紧闭,外头皆有重兵把守,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殿内阴风阵阵,还有疯了的裴繁时不时摔砸物件。

真是比冷宫还不如。

春桥缩在柜里,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敢出声。

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

柜门被推开,明亮的光线倾泻进来。

春桥尖叫一声,生怕站在柜外的新帝是来杀她的。

她猜得并没有错。

新帝比登基那日比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病态的瘦。

春桥慌慌张张往外面躲去,却被新帝一把拽住胳膊,他笑道,“你就要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放开我,”春桥实在怕极了他。

可马上又有宫人来制住春桥,还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春桥立马就想吐出来,但药丸入口即化,春桥欲哭无泪。

新帝捏紧春桥柔润的嘴唇,眼睁睁看着她喉咙吞咽了几下,才缓缓松开。

春桥手脚发软,她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爹娘还没来接我,我不想死。”

“别哭,你没有爹娘,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新帝也蹲下来,抱起春桥柔声哄道,“我们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空气里飘着淡淡柔白的柳絮。

昭阳殿外也种着桃树。

桃花瓣片片飞入回廊,落在两人肩头。

新帝同春桥相依相偎,恍若一对爱侣。

春桥被喂了药,渐渐没了力气,最后连意识都慢慢模糊了。

终于,她含着泪珠的双眸一点一点地阖上,揪着新帝衣襟的手也坠在了地板上。

新帝眼睁睁见春桥没了气息,他神色仍然十分温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春桥嵌进自己怀里。

他来之前也吃了宫中的秘药,打算和春桥一起去阴曹地府赴死。

听说同日死的人下辈子也会同日生,做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你知道吗?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这药能让人死得毫无痛楚,新帝渐渐得也有些困顿,他将头搁在春桥肩上,嘴角竟然浮现笑意,他说,“我虽然是太子,但父皇并不器重我,母后也并不爱我,她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皇后之位就杀了我的母妃,将我过继到名下。”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但我还是要笑着喊皇后母亲,我要宽厚仁和,我还要去争去抢,去斗个你死我活,”新帝神色柔和,语气里竟然有些缱绻的留念。

“可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现在你终于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了,”新帝缓缓闭上了眼。

这二十余年来,他每日都过得很累,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盛秋潮脸上和身上都沾了血,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苦战。

他迈步走进昭阳殿,看到回廊里的两人时,浓稠黑墨的眼珠骤然一缩。

国公府的小世子梁丘暝紧跟其后,他稀奇地看了一眼盛秋潮怀中的春桥,咂吧了一下嘴,这就是他妹妹啊......

然后他才说道,“程暻兵临城下,又反了。”

“嗯,”盛秋潮淡淡应了声,“他本该如此。”

梁丘暝接到盛秋潮递过来的父亲遗信后,就立马通过关系让人在路上换了给春桥吃的药。

那药虽然也会让人昏睡,却不会致死。

他又瞧了一眼肢体已经僵硬的新帝,有些遗憾他机关算尽,却为被人做了嫁衣。

盛秋潮耐心蛰伏了许久,突然发难,连国公府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改朝换代,臣子们换个新君伺候就行,没必要非得追随亡国之君而去。

良禽择木而栖,他又不是什么愚忠之人。

挣扎在梦境中醒不过来的春桥突然偏头咳嗽起来,几个瞬息间,就吐出一枚黑色的小虫。

那小虫颤了颤薄翼,摇摇晃晃地飞起来又一头栽到桃树上,彻底不动了。

“我妹妹这是?”梁丘暝有些费解,他给的药没这玩意啊。

“是蛊虫,”盛秋潮言简意赅。

解洗魂蛊的唯一法子就是杀了种蛊之人,现如今朱逐浪已死,这蛊自然也就解了。

只不过春桥醒后,又要被洗去一次记忆。

将春桥交给梁丘暝后,他转身离开。

接下来还有一场鏖战。

盛秋潮一早便防着程暻,也早在城外留了后手。

程暻被擒时,盛秋潮站在他面前。

男人用剑挑起程暻的下颌,冷眼打量着他。

程暻冷笑,他从小在兵营里打滚,剥去镇北侯府世子温文尔雅的外袍,就显出些兵油子的粗鲁来。

他朝盛秋潮唾了一口,“是我棋差一着,没你那么阴毒,还将计就计诈我。”

盛秋潮后退几步,那口唾沫便落在了泥泞的地里。

他转头,神情冷漠,“押下去,凌迟处死。”

上京流血日过去将近一月,新皇登基。

也是这时,大家才知道新皇是贺家的儿郎,而不是什么伯府的养子。

贺令琅心性愈发狠戾,这趟杀了许多人,血流成河。

金銮殿前的石砖都被染红。

空中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上京中的世家大族都被血洗了一遍,只剩下国公府完好无损。

而且世子升了官,女眷封了诰命,一时之间引人侧目,风光无两。

国公府夫人还宣布寻回了老将军流落在外的女儿,她待这名女儿甚是宽厚,不仅开祠堂将她记入自己名下,还要热热闹闹地举办亲宴为她接风洗尘。

桃花开得簇簇拥拥,迎来送往,人声鼎沸。

春桥被嫡母江氏拉着手过了一圈,不少人都抢着恭维春桥。

被这些夫人小姐簇拥着,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就偷偷溜回后院躲闲。

她刚醒来就知道自己没了父亲,江氏还牵着她的手去梁老将军坟头祭拜过。

春桥从未和梁老将军相处过,只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有担当有风度,提得起枪顾得了家。

她本来心里还有些难过,但连月余下来,国公府的人都待她很贴心,春桥那一点悲伤就被冲淡了。

开春就喜欢下连绵小雨,风卷枝头,雨水粘稠潮湿,玉珠般砸在檐瓦上,顺着瓦缝迸溅。

潮冷湿气钻进衣料,又渗进皮肤,这场雨来势汹汹,噼里啪啦不一会便打满了院中的大缸。

廊檐下挂着的灯笼也被吹得咯吱摇晃。

丫鬟为春桥撑着伞,风雨潇潇,她们说说笑笑,玩闹得很是开心。

走着走着,丫鬟突然停了嘴,春桥顺着她的目光抬头。

雨中有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撑伞朝她而来。

淅沥的小雨砸在伞面上。

男人走近了,他身着黑色织金的缎服,出尘的五官精致分明,迎面而来上位者强势的气势。

春桥微微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只能瞥见男人轮廓冷肃的下颌线,和在她注视下缓缓滑动的喉结。

他俯身垂眸,打量春桥海棠般越发焕发的艳容,似乎是低低笑了一下,只轻轻道,“不喜欢我,嗯?”

春桥有些怔愣,她自从病好后,就在国公府闭门不出。

她自问从未招惹过什么桃花,春桥抓住身边丫鬟的胳膊,怯生生小声问道,“他是谁啊,我见过他?”

梁国公府的丫鬟看了这位冷酷无情的新帝一眼,揣摩着男人的心意,战战兢兢含糊道,“奴婢不知。”

江若云和梁老太太听下人回禀贺令琅去寻了春桥的事情,担心春桥不懂事触怒龙颜,也都巴巴冒雨赶了过来,周遭奴才们呼啦啦跪了一大堆人。

春桥也被这阵仗吓到,她腿一软,险些给男人跪下。

贺令琅却伸手扶住春桥,眼底像是涌过狂风暴雨,最后终于归于平淡。

他目光幽微深邃,只是说,“你是我的皇后,不用跪我。”

皇......皇后,春桥愣了一下,这么说来,眼前的这位男人便是传闻中那位翻云覆雨的暴君。

她有些不太敢跟他走,就推辞道,“下着雨呢,我怕湿了鞋袜。”

贺令琅盯着春桥看了一会,突然将她腾空抱起,他眉眼似乎因着春桥的娇态温和不少,阴郁化开,只剩下端方的圣人君子模样,“小骗子。”

春桥闷闷地咬着唇,这人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但又不敢违逆这位阴晴不定的暴君,只能默不作声地盯着男人的下颌发呆。

阴雨连绵,雾茫茫的水汽将国公府的青石路氤氲得朦朦胧胧。

雨雾模糊了男人好看的眉眼,这样隔着升腾的雾气瞧着,倒是叫男人总是冷若冰霜的眸光柔和下去,添了几分平易近人。

吴荇虽然作了太监打扮,但并未真得去势,是以他的声音仍然带着些醇厚的清脆。

他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读着封国公府嫡小姐为皇后的圣旨。

贺令琅怀中暖烘烘的,将一切泛冷的潮气隔绝在外,春桥在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中昏昏欲睡。

朦胧欲睡中却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更年少些的贺令琅。

他似乎是犯了错被人罚跪在地上。

春桥被一位莫名熟悉的老太太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喂粥。

贺令琅抬头,乌幽幽的眼珠盯着她,还有点瘆人。

老太太也不说让少年何时起来。

春桥喝完整整一碗粥,被喂得小肚子都圆滚滚起来。

她又跳下去,声音软软的,“你跪在这里那么久,累不累啊?”

老太太笑着看她,等目光落到贺令琅身上却是变了神色,既嫌恶又有点隐晦的恐惧,“他害你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腿,让他跪一顿都算轻的。”

春桥又哒哒哒跑过去跟老太太撒娇,“我不疼的,您就让他回去休息吧,他知道错了。”

她又跑回去轻轻推了一把少年,小声急道,“快认错啊。”

贺令琅沉默不语,只是又转而把视线投向眼前小小的粉团子。

春桥来回奔忙,都急得要哭出来。

老太太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向春桥招手,“桥桥你回来,答应我日后不要跟他玩了好不好?”

春桥揪着自己的衣角,有点舍不得,她觉得少年很合她的心意,也很会哄她高兴。

老太太身边的妈妈又拿出糕点给春桥看,笑着说道,“桥姐儿,他是坏人,我们不能和大坏蛋在一起玩的。”

春桥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贺令琅一眼,才慢吞吞说,“好的。”

老太太又重新把春桥搂在怀里,冷冷瞧了一眼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的少年,就冷声道,“下去吧。”

春桥的眼珠黏在离去的少年身上。

眼睁睁看着贺令琅走出灯火辉煌的正堂。

他的脚步在院子里停留,又转过头,透过微开的窗同春桥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漫天繁星点点闪烁,夜色寥落无声。

春桥抿起唇,觉得少年看起来那么孱弱,又那么孤独。

春桥眨了眨眼,那些幻觉般的画面破碎支离。

脑海中绵绵密密地传来细细的刺痛。

她总觉得自己冥冥中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贺令琅在她的幻影中,虚无缥缈得像个幽魂,少了一些如今的霸道,多了几分可怜的隐忍。

春桥心尖微颤,她悄悄扒拉了一下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贺令琅低头挑眉。

少女身形纤薄,眸光中略微带着没有遮掩的怜悯,眉眼美得可以入画,她冲他眉眼弯弯,笑意温软得像渺渺茫茫的梦。

“贺令琅,我们是不是见过?”

“嗯,”贺令琅勾起嘴角弧度,脸上便多了几分接地气的烟火气,“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那时候你说要嫁给我。”

上一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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