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陈韵加把四姐安顿好，又从隔壁寝室抓了个姐妹过来陪着她睡，以免她晚上不舒服吐了呛到自己，或者再出些什么其他的意外。等到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出了宿舍楼。

两个男生等在宿舍楼外面。

江黎揣着兜站在路灯下，照旧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不太想理人的样子。

陈西桥站在一边，倒是也十分反常地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个人一起走到校门口。

陈西桥条件反射地去拦出租，胳膊刚伸了一半就被他姐一把打了下来。

“刚几点？你脑袋顶上就是公交站，坐公交回。”

“啊？干嘛不打车啊？”陈西桥不乐意。

陈韵加冲他笑：“你出钱？你出就打，我一点儿意见没有。”

她都穷得到处打工了，打车是不可能打的。

陈西桥摸摸比脸还干净的裤兜，丧气地“哦”了一声就没再反驳。

陈韵加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今天好像格外好应付的陈西桥，完全没料到他这么给面子。

江黎顿了顿，在嘴边绕了一圈的话，鬼使神差地就被咽了下去，掏到一半的手机被默默地放了回去。

陈韵加扭头，瞟到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江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大晚上把人家小朋友拐出来折腾这么一大圈，现在竟然还为了省钱连车都不给打。

陈韵加，做个人不好么。

她终于生出一丁点儿的羞耻心。

刚要开口，就看见江黎压了压帽檐，淡淡道：“我跟你们一起坐公交。”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有线路是重合的。”

公交车是从科技园区路过大学城开往市中心的，尽管到了晚上8点多，车上人依旧不少。三个人上了车，也只能挤着人站着。

陈西桥不知怎么，今晚话好像少得可怜。这会儿抓着扶手，傻愣愣地看着车窗外面一过一过的黑乎乎的景物，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韵加皱着眉头，对他的反常有些不适应。

没了叽叽喳喳说话的陈西桥，三个人之间瞬间变得沉默起来。

车停了一站，零星地下了几个人，随后又挤上来了一大群。

陈韵加努力往旁边缩着，尽量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面积，却发现有些徒劳，身后有人源源不断地挤上来。

她眉头皱得更深，心里涌上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正出神，突然感觉裙子下露出的大腿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紧接着，腿上传来一抹粗糙的皮肤触感。

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随之而来的是物体坠落的“咣当”一声巨响。

陈韵加心里一惊，扭头看去。

身边的江黎面色沉得吓人，死死地扣着一个人的手腕。

地上躺着一支手机，屏幕已经碎了。但蜘蛛网一样裂开的纹路下，屏幕底部鲜红的拍摄按钮赫然在目。

是拍照的界面。

一旁的陈西桥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回过神，扭头就看见这么一幕。

他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妈！！！”

陈西桥大吼扑了上去。三两下撞开拥挤的人群，一把薅住偷拍者的衣领子抡起拳头狠狠砸了下去。

周围人阵阵惊呼，赶紧后退几步，挤得不行的车厢愣是给他腾出片地方。

就看见这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红着眼睛把人按在地上，不要命似的地一拳接着一拳。

“刺啦——”司机一个急刹车。

一车的混乱中，江黎上前两步，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机。

然后走过去，拦住陈西桥直冲向下的拳头。

然而还没等江黎开口，下一秒，陈西桥就朝他肚子上就狠狠打了一拳。

江黎被陈西桥敌我不分的一拳打得歪倒在一旁的公车座椅上。缓了一会儿，才踉跄地起身走回去。

这一次，手上带了十分的力，再次拦住陈西桥挥在空中的拳头。

“滚啊！！”陈西桥双眸青筋暴起，赤红一片，像条疯狗一样冲着江黎大吼。

“救命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了！求你救救我！”

那人看有人插手，忙不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颤着声朝着江黎哀求。

江黎没有理会二人，把手机对准那人的脸解了锁，随后松开了陈西桥。

“继续。”

然后把解了锁的手机递给了陈韵加。

陈韵加沉默地接过手机，点开了相册。

里面倒是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照片，想必是还没等他行动，就先一步被江黎发现了。

车一停，开了车门，围观的人赶紧跑了大半。剩下几个人不知是处于看热闹还是帮忙的心态，没有立马下车。看着陈西桥动起手来没停，逐渐有些害怕了，劝道：

“小伙子，差不多了就得了吧。”

“哎呀你们谁劝劝，快别打了，别闹出人命来了。”一名围观群众看向陈韵加。

“这小姑娘，你劝劝他。”

“这高中生吧？怎么跟个混混一样，打人这么狠的呀！”

“对啊，我看你手机也拿到了，也还没有什么损失，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呀”

“是的呀！这不还没出事么？”

几个人逐渐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围住了她。

陈韵加没说话，盯着陈西桥红着眼睛揍人，抓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骨节青白。

江黎皱着眉上前半步，像是要把嘈杂的人群和她隔绝开。

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

陈韵加把手机扔进包里，双手环着胸，缓慢地抬起眼帘，一个一个地盯过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

轻飘飘道：

“急什么？这不还没打死么。”

仅剩的几个人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们。随后躲瘟疫一般逃下了车。

那边陈西桥对于一系列的事情毫无反应，像是发了疯，一拳一拳机械狠厉地落下去。

陈韵加自始至终盯着他，这会儿终于动了动唇。

“西桥。”

陈西桥充耳不闻。

“陈西桥！”她加大音量。

陈西桥背对着她半跪在地上，双膝狠狠压着那人胸口，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右手攥成拳扬了起来。

“打死了他，你要去坐牢么？”

少年举起的拳头硬生生地滞在半空中，凸起的骨节上沾了鲜红的血迹。

“陈西桥，起来。”陈韵加一字一顿道。

陈西桥背对她的身影顿了几秒，僵成了一尊雕像。

半晌，揪着那人衣领的手一个猛发力。

那人被勒得险些窒息，像个破风箱一样不住地倒着气儿。

陈西桥狠狠一掼，把他砸在地上。

然后终于迟缓地而僵硬地站起了身。

陈西桥起了身，却固执地低着头站在原地，身体硬的像是块石头，怎么也不肯扭过来看她。

仔细一看，握紧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

陈韵加吐出一口浊气，没再说话。

——十几年的历史经验告诉她，她弟弟这会就像个撑到极限的大气球，而且里面装的全是水。

只要轻轻一戳，立马能表演个原地爆哭。

显然，她目前抽不出心情应付这种大场面。

目之所及一片凌乱，不知从谁包里散落下来的物品撒了一地，几根圆珠笔在地上令人烦躁地滚来滚去。

偷拍的人被打的瘫在后排台阶上，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和血迹，不断地倒抽着气儿哭喊叫疼。

一片混乱中，陈韵加的感官仿佛一下子变得迟钝，周遭的嘈杂逐渐显得模糊而遥远。

在这片迷茫中，大腿上残留着的男人粗糙肮脏的手指触感却逐渐清晰得可怕了起来。

像是反反复复地摩挲，让人恶心得想吐。

她安静地垂下头。

指甲死死抠住了掌心。

一支圆珠笔缓缓滚到她脚边。

她一个没注意，抬脚踩上了笔，控制不知地往前跌去。

下一秒，小臂突然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握住。

明显属于男性的凛冽气息钻进鼻腔，陌生而瘦高的身躯靠过来，在头顶斜前方投下一片阴影。

她浑身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嫌恶地抽回手臂，猛地退了一步。

等她反应过来，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是江黎。

江黎松开她，沉默地拉开了距离。

然后越过她，两三步走到了瘫着的偷拍狂面前，蹲下来检查他的情况。

“意识还清醒，骨头没断，应该不太严重，都是外伤。”

陈韵加愣了一会，后知后觉看见江黎正拿着手机，贴在耳侧，应该是在跟医院说明情况。

“手脚都还可以动，嗯对……我们在……”

“景阳路和中心南路交口，全家便利店旁边。”

江黎的声音淡淡的。

交代完情况，挂了电话。

没再说话。

陈韵加看着插着兜低头站在一旁的少年。

她微微动了动唇。

霎时间，委屈难堪感激抱歉几种情绪混杂成一个复杂的团，从压住的心底缓缓升上来，最终堵在喉头里，堵得她连着眼窝一起发热。

日，你可真丢人啊，陈韵加。

“我……”

话音刚落，眼前一暗，头顶上突然多了些重量。

江黎摘下帽子，轻轻扣在她头上。末了还顺手给她压低了帽檐。

“太热了，替我戴一会儿吧。”他顿了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