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情深（十六）

一夜之间，连悠哉度日的港城市都风声鹤唳，新型肺炎出现在越来越多人手机里，江南想起陈之影对她的提醒，不免担心起来。

即将过年，家里人都在外采购年货，江南戴着口罩，回小区时，听闻明日就开始封闭管理小区，不能随意进出，江南有些慌，跑回家又翻出口罩，幸而家里口罩挺多，发信息给陈之影，许久未回。

今天要是见不到他，明天开始管控后，应该更没机会见他了。

等了一个小时后，江南才接到陈之影电话。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却强打精神，“你在家，不要出门，江城那边现在比较严重，港城也有病例了。”他声音有些嘶哑，江南更担心。

“你怎么了？”

电话那边他似乎长叹一口气，“没事，开了两个小时视频会议，现在有点累。”他停了停，声音突然轻松起来，“不过，能和你聊两句，我就满足了。”

江南握紧手机，目光落在一沓口罩上，“口罩买到了吗？”

现在市面上，几乎一“罩”难求。

“不多，几个，所以近期不打算出门。”陈之影仰头休息，之前开会，着实废脑，听着江南声音，他如饮甘泉，身心舒畅了些。

“明天，我们小区就封控，我出不去了，下午还能买点东西，我有东西给你。”她怕，第一次这么怕，不知为何，她有不好预感，心里慌的很。

“什么东西？”

“口罩。”

习以为常的事，突然变得困难后，江南心中不安达到顶峰，许久未骑车，她加快速度，街上行人陆续戴着口罩，江南见到陈之影时，他坐在车座上，不停看着手机，像在回复重要内容，以至于未察觉江南奔向他。

两三天未见，他有些憔悴，江南停了车，拍了陈之影后背，他才察觉江南到了。下车，托着江南脸看了会儿，虽然戴着口罩，但江南知道他笑了。

“怎么了？满脸写着担心。”

江南将自己埋进陈之影怀中，“明明是你憔悴了，很忙吗？”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很忙，突然增加了工作量，原本的研究方向因为病毒，发生了改变，国外很多研究机构和我们联系，可能，之后会很晚才能回你信息。”陈之影揉了揉怀中人长发，察觉她的不安，即便他身心俱疲，也不能让她瞧出。

“没关系，多久都可以，只要回我信息，就好。”江南终于明白小说里，总有人写“暂停时间”是种怎样心情，每一秒的流失，都离她松开他更近。

明知要松手，却希望永远是下一秒。

一秒钟，当一年度过。

“我妈给她未来儿媳炸了红糖饼，尝尝。刚拿来的，还热。”陈之影从怀里拿出包的严实的袋子，里面有几块红糖饼，他用体温小心暖着，天寒，等她来，可以吃一口新鲜的，热乎的红糖饼。

江南拿了一块，小心咬了一口。表皮酥脆，内里软糯，红糖充斥口腔，满口甜香。

“好吃。”江南又咬了一口，递到陈之影面前，陈之影笑着推了推，“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学着做给你吃。应该不难。”

她吃的慢，陈之影也不催她，只是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心满意足笑了。

无论未来如何，他只想守着她，一起携手度过余生，只要她高兴，他做什么都行。

“口罩拿好，备用。”江南将一大包口罩塞进他怀中，现在口罩早已不是售卖价，市面上已翻了不知多少倍，一只n95口罩都能卖出百倍价格。

“你哪来这么多口罩？还有消毒酒精？”陈之影惊讶看向江南。

“每年冬季我妈就会鼻子不舒服，春季又有花粉，容易过敏，所以家里一直囤有口罩，酒精是我爸常备的，他有点洁癖。”江南将红糖饼塞进包中。

陈之影略显为难，问：“给了我，你家里还够吗？”

“够的，礼轻情意重，以后请善待我这个雪中送炭的好人。”

陈之影低头，看了看手中口罩，又看了看面前温柔笑着，双瞳剪水的女人，眼睛有点涩。

“我送你回家，记住，不要随意走动，小心。”陈之影叮嘱再三，江南应了。

送江南回家的路，陈之影想起些往事，中学起，陈之影家离学校最近，放学自然无法与江南、夏叶、向卫同路，夏叶和向卫又是紧隔一条马路的邻居，故而每天放学，江南都是一人骑车回家。

这一路梧桐，一到秋季就落了满地璀璨，她喜欢听车轮碾过树叶发出的破碎声，清脆，细小，总是想起“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春泥更护花”这句诗。

陈之影也记得这条路，印象中却只有她的背影。

偶尔下课太晚，他会跟在她身后，直到送她到路灯光明处，他才调转车头骑回家，随着年龄增长，少女愈发出落的温柔可人、月貌花容，他越来越不放心，直到高中，他总是远远跟在她身后，将她送进小区大门后，才骑车回家，偶尔略晚，家里人问起，他只说学校看书忘了时间。

幸好，她中午大多数时候留校午休，他也有了借口陪着她。

一条路，不仅有她的回忆，也有他的陪伴。

晚上看新闻，又接到社区通知，气氛愈发紧张，江南给陈之影发消息，等了到半夜不见回音，不知他在忙什么，她有些担心，即便过完年，恐怕想要回东申是不大可能的了。

工作群也“炸了锅”，各种消息满天飞，没人关心真相，只有谣言络绎不绝。

如此下去，恐怕只会增加人们恐惧情绪，江南和其他几位主编一聊，大家一致同意，既然新媒体传播能力强，wowds又有一定影响力，那就做点实事。

总编和主编们开完会，赞同几位的方案，将注意力都关注到民生和防疫上，辟谣和发布真相成为首要任务。

“家里蹲”的第一天，江南却早早爬起床，爸妈在门外忙过年，今天是除夕，家家都在团员，手机消息却不停，各种消息在手机里发酵。

江南忙得一边刷牙一边整理资料，找材料，又派人去联络“专家们”，但现在大家都忙，根本没时间接受采访，受地理限制，只能线上简短采访，过年期间，又无多少人在东申，全部改线上办公。

一直忙到中午，才喘了口气，江南边吃饭边回消息，各大医院和医学院都忙得找不到联络人，直到江妈提醒，江南才放下手机，和江爸、江妈一起举杯庆祝除夕，迎接新年。

手机消息却接二连三，直到吃完饭，江南才躲回屋中慢慢看，夏叶问她怎么样了，她在南陵那边也不大太平，江南回了信息。

顾明兮的消息比较多，问她情况如何，他近日也忙的想分身。

大公司事情多且杂，纵然他无所不能，也不可能兼顾，人之常情，江南也宽慰他一二，小城市反而安逸些。

陈之影信息不多，原本想问他，有无更多消息，但他表示自己没有具体内容，他倒是挺从容，【记得sars吗？】

她当然记得，当时年纪不大，但记得挺危险，班级里都点醋消杀，或者酒精，人人都戴着口罩，但凡发烧的都要进行隔离观察，最严重的那段时间，班级甚至放了几天假。

陈之影：【有应急预案，小汤山，记得吗？小心点，但不用恐慌，我国公共卫生没那么脆弱。】

虽然知道是安慰，江南也安心了些。

今年过年难得安静，原先禁鞭炮后，大家逐渐不再放鞭炮，除夕夜还是有人会偷着放，也响不久，但总归有过年意境，今年却静得只闻千家万户酒杯声。

若说往年祝福是形式，今年大家是发自肺腑，都期望祝福能成真，以往挨家挨户拜年的场面也没了。

夕阳下，江南立在窗边，看着手机消息。

安静的如同他不曾出现一般。

走到书架前，蹲下，拿起一本书，曾经的代数课本。

翻开，最后第二页。

是她画的小像，他的侧影。

直到晚上，一家三口吃着除夕夜年夜饭，江南手机响了，是陈之影。

江南起身走回屋接电话，她心跳加速，许久未见似的，心如鼓擂。

“陈之影？”声音有了丝颤音，她稳了稳，“怎么了？”

他似乎在大口喘气，“江南，下楼。”

“下楼？”

“小区门口，我在小区南门。”

江南愣了一下，“你等我，我马上来！别挂电话！”一秒都等不了，她睡衣外套了羽绒服，穿着棉拖鞋就往外跑，顾不上什么形象，更不顾江爸江妈询问，关了门就准备按电梯，犹豫半秒，转身跑向安全梯。

安全楼梯信号还好，随着声响，安全楼梯间感应灯应声亮了，她忘了自己下楼梯的恐惧，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

“小心脚下。”陈之影听到电话里的回音，知她走了楼梯间，多了些紧张。

“你怎么来了？你能出小区？除夕怎么没在家聚餐？”她一串问题想问他，想听到他声音，不断说话确认信号。

“我搭乘别人车来的。”陈之影声音平静了些，“你下楼小心。不急。”

怎么会不急？她现在才明白，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何滋味。

漫长如此生。

绕过花园，往前走，铁门前站着一人，瘦高冷清的身影，墨发挡了眉目，不用看也知是何等俊朗，一手拖着小行李箱，一手拿着电话，见她身影，松开行李箱的手，对她挥了挥手。

隔着铁门，江南看着他，憔悴了些。

探出手，越过冰冷铁门，抚上他有些惨白，却温热脸庞，余光里瞧见他的行李箱。

“怎么回事？”她有很多疑问，但所有问题在看到的他瞬间就蒸发消失，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站在她面前。

“给你带了红糖饼和炸糕，酒糟圆子，我自己做的，你爱吃，今年过年，我没办法陪你，你在家，千万别出门，注意安全。”边说边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个小盒子，照旧包的仔细，从门里递给她，又拿了保温袋给她，嘱托她装好。

江南装好，抱在怀里，陈之影伸手，托着她小脸，笑了，“江小姐，你快哭出来了。”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没良心！”江南不悦的皱着脸。

陈之影却一脸苦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正说话，小区保安发现了，嚷着让他们分开，赶快各回各家，江南回了声，转头就见陈之影一脸不舍。

“怎么了？”

“江南，”他苦笑，“我要回东申研究所了。”他又仔细摸了摸她面庞，不忍心撒手。

“现在回去？现在路都封了！你怎么回去！回去做什么！东申情况比这边严重的多，你知道吗！”她捉了他手，像是极力挽留他，好像她能留下他似的。

“病毒影响很大，我们对新病毒认知太少，现在有证据显示，病毒不仅对人体脏器有影响，对大脑也有影响，我们需要更多研究资料和数据，虽然是医学的事，但医学院需要我们帮忙，我自愿回去的。”

江南握着他手，第一次有了生离死别感，她知道传染有很多渠道，也知道会很麻烦，她没什么愿望，就希望他健健康康陪她到老，特别是知道他小时生过白血病，她更是怕，怕一个不小心就失去他。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等我回来。”他擦拭她不断落下的泪，他也有自己的“战场”，即便是看不见的敌人，他也不能退缩，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职业的责任感，更是对全体国民负责。

看不见的战场，看不见的敌人，医护人员和科研人员就是第一线防线，他不能退。

“江南，记得爷爷信封里的话吗？”她一哭，他就跟着心碎，突然生出一种悲凉感。

“‘仁者当以救国、救民于水火为己任’，仁人志士慷慨赴义，我怎可无动于衷、视若无睹？我虽不像医者直面病毒，冲在第一线，但我们科研人，也要做出自己贡献，找出病毒对人体影响，即便穷其一生，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业，更要对得起国家和人民。如此，我们不同领域的科研人才不枉一生。”

“你放心，我在科学院里待着，很安全，我会做好隔离的。”

“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报平安，好不好？”

“江南，抬头，看着我。”

“江南。”

我知道我不该阻拦你，我知道你心胸装着天地，可我还是担心，我只能让你尽量不担心我。

“我知道了。”

“陈之影，我不会输给你的。”

“我也会好好工作，不输给你的，舆论战线和文化科普，我们媒体人，也有自己的‘战场’。”

目送陈之影拖着行李箱离开，江南抱着还温热的小吃，泪眼婆娑，一滴一滴砸在保温袋上。

拿出手机，给远去的陈之影打电话，他接的很快。

“不要回头！”江南大声喝止他，“陈之影……你要健康的回来，否则……”

“否则怎样？”他话里有一丝笑意。

“你要是没保护好自己生病了……我，我就立马嫁给顾明兮！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我！听到没！”明明是威胁，她怎么还呜咽更甚了？没出息的威胁，他只会觉得好笑吧？

“我心眼小，又爱吃醋，我不会将你让给顾明兮的。江南。”陈之影带着笑音，消失在街角，“江南，我怎么舍得留你一人呢？”

我去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你的方式，不仅在你身边。

陈之影坐上特殊通行证的车，看着窗外，身后是其他科研和医护工作者，他们要去往“无形的战场”。

想起一句名言：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陈之影低垂着头，看向手机，照片里的江南，笑如艳阳。

幸而，他不必身死报国，他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在意的人。

尽自己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