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那天当完苦力后，邹磊对裴颜星的示好保持在礼貌又亲切的范围内，不越规不逾矩，也就令人无从拒绝。

与季昀不同，他是个分享欲十足十的男人，谈天话题从南到北。最近是邹磊在z市购置了新房，常向她寻求装修风格、家具选购等建议。

裴颜星表示过白天要备考不方便回复，他就改在清晨跟着早安一起发来，末了还要加一句“不急，等你有空再回”。

其实裴颜星对家装很感兴趣，她曾经在论坛里建过一个名为《家的模样》的收藏夹，里面有很多优秀的室内设计案例图。所以当邹磊发来那些图片时，她时不时也会给些参考意见，帮他做选择。

毕竟，裴颜星坚信自己在这方面的审美。

跟她选男人的审美一样上乘。

两人就装修问题断断续续聊了一周，很快又到了下个周五，邹磊顺势约裴颜星去逛宜家选购家具。

她如期赴约，两人这会儿正在宜家餐吧共进晚餐。

下午出门时，她换上舒适的天丝面料抽带长裤，配简单的海军风条纹t、米色小皮鞋，裸妆化了眉毛口红，扎起头发。这一身慵懒又法式。

她告诉自己，如果邹磊约她进正餐就拒绝。

正餐是情侣发展的信号，且信号强度与餐厅人均价格成正比。

虽然她已经是离婚妇女自由身，但短期内尚无续弦的打算。

可当两人在家具区转了两三个小时，走至脚乏时，邹磊提议：“不如回一层餐厅喝杯咖啡提提神，顺便填饱肚子再逛？”

她总没道理拒绝。

于是此刻裴颜星正叉起一片烟熏三文鱼放入口中，以前的她不喜欢熟制三文鱼，口感干柴无甚值得品味，当然…今日你不能对一盘19块、从冷鲜柜里端出来的三文鱼要求太多。

她喜用生食的爱好与季昀正相反，季昀胃不好吃不得生冷。裴颜星口中咀嚼着鱼腩，想起与他相亲见面约在日料店那次，蓝鳍金枪鱼刺身和新西兰鳌虾都入不了他的法眼，真是暴遣天物。

……等等，我在想什么，裴颜星在心中敲响警钟，停滞思绪。

“餐厅那里我打算选刚才看的格林法吊灯，和我现在的餐椅应该很配，都有金属质感是吧…卧室呢我本来想用落地灯，不过后来想想确实像你说的那样，用壁灯会更特别更有氛围感一些……”

裴颜星听着对面人的声音，将目光顺着他的额头下移，略过眉眼停留在山根上…邹磊的鼻梁很高，鼻型周正，这是他五官中最出色的地方。

她也想努力跟上话题，却发现始终难以集中注意力。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混沌中她听清了这句话。

她愣了一下，又急忙回应：“额……没有，没什么特别的。”

要去探望外婆吗？裴颜星低下头目光躲闪，余光扫过放在一旁屏幕晦暗的手机，又想起上周发给某人至今未回的消息。

“哦，我这周接到一个活动邀请，是关于艺术教育方向的行业研讨会，会议结束后会有交流答谢宴……”

邹磊看着心不在焉的人，停顿下来，双手交握撑起下巴。

裴颜星抬头，他朝她笑，带些自嘲的表情。

接着说：“听起来很无聊是吧，我就觉得会很无聊，所以想你陪我。”

裴颜星被这个转折逗笑了，莫名其妙的应下来。

她问：“嗯…着装方面有什么要求，需要很正式吗？”

他回：“不用，你已经长得足够正式了。”

她笑意更浓，恍惚间竟有回到当年的错觉。是宜家餐吧和廉价三文鱼让她放松了警惕，但邹磊这几年来也确有长进，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解风情的大直男，历经风霜，在感情中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高手过招，往往点到为止。

-

周六，研讨会在当天十点半开始。

裴颜星保持着规律的作息，照例七点起床背单词，而后洗漱、吃早餐、化妆、搭配一身的行头。

她取出压箱底的礼服裙，婚后跟季昀也出席过一些活动，这些裙子多半只穿过一次便明珠蒙尘，前些日子叫她差点在二手交易网站上卖掉。

选了一件黑色紧身吊带连身裙套上，是不出错的常规款，拉链一拉，裙身瞬间衬出腰线的紧致苗条，幸好她还没发福。

盘发，取来珍珠耳环和珠贝手链款女表戴上，站在落地镜前摆摆造型，正犹豫搭配什么鞋包的功夫，门铃响起。

是邹磊来接她。

裴颜星看表，才九点一刻，他未免来得过早。

邹磊进门，左手提着一个秀气的黑色硬纸袋，裴颜星瞄了眼上面熟悉的英文字母，心想不好。

果然，他微笑说：“感谢小星这几天劳心劳力给我当设计师，一点儿心意。”

裴颜星头痛起来。

“顺便说……你今天好美。”邹磊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毕又忍不住目光下移，滑落在她紧身裙下光洁的小腿。

她正光脚站在地板上，空气中有今天穿的香水味，无人区玫瑰。

“不需要这样，你太客气了。”裴颜星开口婉拒，视线略过邹磊的脸四处游离，忽然注意到门口衣挂上的红白帆布包。

这是她的新欢，无论逛街外出还是下楼买菜都背着。

她已有许久不背名牌包，甚至忘记上次流连名品店是什么时候，诚然经济原因是一方面，可其中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在。

她只是，不再需要那些了。

慌神的功夫，邹磊又说：“先打开看看嘛……听话，不喜欢再退掉也不迟。”

他伸出手摇摇她的肩膀，触碰到的瞬间裴颜星不经意的滑开，接过纸袋抽出礼盒打开，手指僵住。

邹磊追问：“怎么样，是不是跟你今天这一身很配。”

她哑然。确实很配。

但是这只包，是那天在商城初见季昀时他女伴拿的手包同款。

裴颜星好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大脑一片空白，丧失了语言能力。

“怎么，不喜欢吗？”邹磊意识到不对。

不是不喜欢，她当初就很喜欢，一连看了好几个月…可如今看着镜中穿着礼服拿着这支手包的自己，竟有一种反胃感升上来。

她究竟在做什么？

裴颜星带着歉意看向邹磊，她摇摇头。

她不能任由自己这样下去，她好不容易才走出这个怪圈，不是校花裴颜星，不是母亲炫耀的资本，亦不是季昀的附属品。

也不可能再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

她不是美丽而无用的名牌手包。

裴颜星又重新审视衣挂上的那只帆布包，这包是她在某宝上一家原创店铺买的，正面是白底衬红色线条的图案。

背面是一行小字，源自老友记中率性的菲比：

iwishicould，butidontwantto

我希望我可以，但我不愿意。

-

季昀本不想留下参加研讨会的，更别说什么交流答谢宴。交流可能算是他一生最不擅长的事。

他把一道萨拉米迷你派放入口中，食之无味，擦手揉捏太阳穴，同时自我怀疑：我究竟在做什么？

十点，他陪同阮凌检查会场布置，这是两人第一次合作，选址是润蓝在z市规模最大的一间店，拥有超500平的宴会厅。

十点一刻，一切如常，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宾客开始入席，研讨会即将开始，阮凌向他介绍今天的主讲人，一位杰出的青年艺术家，来自加拿大。

她说自己一直很喜欢他的美术风格和设计思路，并问季昀要不要考虑留下来听完全程。

季昀以有其他工作安排为由推辞了，他不是很感兴趣。在离席途中，不小心与一位工作人员撞到，稍后答谢宴上要插在餐椅背后的提示名卡落了一地，两人互道抱歉，季昀蹲下身来帮忙，捡起一张名卡……

裴颜星。

那张名卡上写着她的名字。

至此，时间好像忽然静止，任何事比起她都算不上着急。

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幕，坐在11号桌着定制西装戴金属边框眼镜的男子身骨挺括，气质卓然不群，引得同桌宾客瞩望。

他的目光却始终远眺，落在角落那桌的两个空位上。

邹磊。裴颜星。椅背上的两张白色名卡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