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堪回首

“我记着西院那边没几处屋子，可还放得下？”曹刘氏似是只在关心她，没有别的意思。

曹孟氏跟她一唱一和的，自是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那边只是院子大了些，屋子倒是还真不一定。”

岑烟单纯地眨眨眼：“放不下吗？”

“是啊，不若烟儿你拿册子来，让舅母给你保管着？你如今年纪尚小，免不得被什么人哄骗了就挥霍出去了，小孩子还是不要手握这么多钱财，到底不安稳”曹孟氏循循善诱，笑的极为温婉，只眼底的一丝贪婪暴露了她说这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岑烟沉思着，她趁热打铁：“舅母管着国公府上下一大家子，不敢说井井有条，也是没什么人敢在这欺上瞒下的，我把这些录入库房替你好生放着，你要什么也是只管来取，日后等你出嫁了，舅母再还给你，可好？”

“不好。”旁人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劲的，岑烟却快速又不容置疑的拒绝了。

脆生生的两个字，差点击碎了曹孟氏胸有成竹的笑。

她诧异着，还要再哄：“为何？舅母是为着你好”

不等曹孟氏把话说完，岑烟就不耐烦了，她摆了摆手，跟撵蚊子似的：“舅母不必说了，我的东西我便自己收着，从不喜欢在别人那里存着，再者我心里有数，你们大可不必忧心挥霍无度，何况就这些东西，王府的库里还有不少呢”

岑烟故意大大咧咧的将财富外露，就是要让她们早些出手，免得越往后越束手束脚、越往后越诡计多端。

“我还赶着回去收拾东西呢，今日可是累得不轻。”煞有其事的说完，她这便轻松的走了，留下了屋里一众尴尬的氛围。

瞧着上头两位面色不好，奴才们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屋里霎时只留了她们婆媳二人，曹刘氏带她进了小佛堂，她捻着佛珠，面上不悲不喜：“可都瞧明白了？”

说起这个，曹孟氏忍不住露了些狠辣，刚才属实是让她难堪了，这么些年不说呼风唤雨，也是顺风顺水，倒在一个小丫头片子上丢了脸：“才多大的人，就在我们面前端个架子？她是郡主不假，我可是她舅母！对我呛白？也不瞧瞧如今谁还能给她在后面撑腰，若不是我们国公府收留她，孤苦伶仃的，她日后还能怎么……”

“活”字还没说出口，曹刘氏一双锐利的眼睛就盯了过去：“进了府里这么久也没见有些长进，给我仔细你那张嘴！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你要是想死尽管去，别拉上国公府。”

这话虽然说的有些重，但其实是在理的，藐视皇族的帽子向头上一戴，不死也得扒层皮，曹孟氏自然知道，不过是气狠了管不住嘴。

哪怕知道四下无人，也立刻认了错，谁让曹刘氏信佛呢，纵然使阴私，却不喜欢喊打喊杀，非要伪善着作态，说话都是拐着弯说，总喜欢吩咐别人去做什么，自己却不常沾。

曹刘氏没抓着这一点不放，训斥过后，便接着说：“国公府是被太后下了旨的，照顾好烟儿也就罢了，照顾不好你要如何跟皇家交差？”

到底是在她底下当了儿媳这么多年，曹孟氏早就已经把这个婆婆的心思摸得滚瓜烂熟了：“话也不能这样说，太后的旨意也是皇上同意的，烟儿来了国公府，除了因为曹家是她的母族，不也是因为皇上看重我们国公府吗？”

曹刘氏果然被这一句话顺了气，虽然面上没什么表现，心里到底是舒畅了几分。

曹孟氏带上几份试探，接着说：“烟儿还小，自小身边又没有人教导，自然是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大小姐去的早，就算是为了烟儿以后做打算，咱们也得扛起来教导她的责任才是。”

她口中说的大小姐，就是曹刘氏的继女，岑烟那个难产早逝了的娘。

曹刘氏捻着佛珠：“我知道你最是温婉不过了，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对烟儿态度就是真的不喜，也不要拿到明面上来，好叫人来做文章，烟儿身后有着旭王府呢，又极得皇上跟太后的喜爱，可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孤女……”

曹孟氏会意，她也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唉，烟儿养的刚直了些……刚直的人是要受苦的……”

“好在以后由我们来教导，也就不怕什么了，相信你也是心疼烟儿的，这么小的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咱们是做长辈的，可得多费些心思”曹刘氏又吩咐了什么下来，曹孟氏一一听着，最后无声笑了：花堪须折直须折……刚直又如何？不过还是个孩子……

屋里燃着的佛香明明灭灭，燃过了的烟灰了无声息的往下掉落，很快堆起了残灰，上头轻轻飘着几缕白烟，干净着来，肮脏着去。

岑烟的住处依然安排在了西院，与前世并无不同。

他们虽着急收拾，却也不敢给她留下什么明显的腌臜东西。

位置是好的，屋子也是不错的，只是……挨着一片竹林，虽然看着清音幽韵，里面却草木丛生，还有几潭子死水池，从未让人修整管理过。

这种环境，光是蚊子就足够令人不堪其扰了，更别提其它的虫子。

曹家惯会行些这样的事，表面功夫让人挑不出错来，却是内里藏针的阴损。

光是看着周围无人居住便知道这地方荒凉，却美其名曰清幽，适合自己的品性，这府里唯一一处种了的竹子确实坚韧，弯而不折，柔中有刚，待在国公府倒是委屈它了。

她前世因为拘束而未敢提及，每日只得自己燃着艾草驱蚊，看园子的每次修整，总是不来这里，偌大的园子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她一住就是十几年……

如今么……没人管？

岑烟笑着，眸色深上些许，也不在这继续瞧了，悠悠地进了屋子。

短暂的停顿没有引起下人的注意，许是当她在欣赏院子，招呼着大家开着抬来的箱子收拾着西院。

其实岑烟的后半生已经受尽苦楚，糟糠剩菜也曾吃过，还跟狗抢过食物，三五日只靠泥水杂草充饥……她早就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了。

但既然回来，就是要报仇的，这辈子只要该是她的东西，她一次都不会再忍让。

后日里不是便要入宫了么？

前世入宫的那天“不巧”因病错过，那一错过，就拖了半个多月，她曾感恩于那半个月里曹家对她尽心尽力的看护，入宫后也并未说些什么不好，只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么……当然是无所顾忌了啊！

岑烟唤来旁边挂画的若风：“去问国公府要些艾草来熏，对管事的也支会一声，我瞧这里蚊虫太多，不堪其扰，只待了一会儿身上便已经痒了。”

她若猜的不错的话，这声支会对于她们而言也不会多加理会，要什么便给什么，旁的事可不会有眼色，只要自己一朝不在明面上跟她们面前提及，她们就继续推脱下人隐瞒不报，所以这一去只是使了无用功。

但为什么还要去呢？为什么不直接找回去，要求他们回来驱虫割草？这可不是她脑子被驴踢了还想着给国公府一个机会。

后日就要进宫呢，她得让太后知道她在国公府过的什么日子不是？

艾草虽然能熏蚊，可她又不是时刻身边都燃着艾草。

这到时候咬的蚊子包那么严重，太后不得心疼吗，何况她也不是不作为，都命人吩咐下人了，但国公府那么大，就是没人管是怎么回事？

唔，那她可就不清楚了。

……

晚来风急，夜色渐深，玉色罗帐的拔步床上，岑烟又陷入了梦魇。

为了以身做局，她没有放下纱帐，晚间吩咐驱蚊虫用的艾草还在门口那处燃着，略带刺鼻的味道被风吹拂，缭绕在寝间，似乎也是味道太过压抑的原因，床上的人不安的闭着眼睛，哪怕是睡着了，也能使人感觉到她的惊惧。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从脸颊旁滑下，转眼就沾湿了发……

“郡主～嘿嘿嘿……可又轮到我了。”

那粘稠油腻声音挥之不去，叫的她浑身发寒。

“你怕是不知道吧？你的皇后表姐怀孕了，皇上高兴的要大赦天下呢。”

岑烟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瞧着可怜极了，她身上已经很难找出来一块完好的皮肉，但听到“大赦天下”四个字，死气沉沉的眸子里还是露出了些细碎的光……

但那人接着说的话霎时就碾碎了她的妄想，那点光亮似乎从未出现过。

只听得他道：“但那种好事可轮不到你，皇上特意下旨不要赦免你呢，你可真是让皇上厌弃的厉害啊，听说连死囚都赦免了呢，怎么偏生你不行？啧啧啧，真是怪哉，你那表姐也是，怎么也不想着从我们身下救一救你，啊？哈哈哈哈哈……”

那布满裂痕的天花板上，渐渐出现了表姐和岑禹的身影……她痛苦的闭上眼，想要不看他们，但即使闭上了眼睛，那些画面也依然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