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险地之吻

凯恩斯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闷起来，他的秘密，又能维持多久呢？他总觉得自己一定疯了，在三千年后的今天，竟然也学会小心翼翼地去编织一个看似完美的谎言。面对她，他从始至终都卑劣不堪。因为在意，所以情怯，凯恩斯总是可笑地祈求着，他的谎言永远不要被戳破。

心事重重的二人来到了更深的海域，这里的珊瑚礁光彩夺目，颜色斑斓的鱼类用尾纱轻轻拂过芙罗拉的手臂，柔软得像水一样。她注意到这里的鱼群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光晕，看起来有种幸福美好的感觉。

他们在这里偶遇了繁育之神，米路见到芙罗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微笑着把手指放至唇边，做了潇洒的飞吻。可他的表情在看见凯恩斯的那一刻，瞬间垮塌。

芙罗拉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出于礼貌，她向米路点点头，笑容极淡。

米路努力忽视凯恩斯的存在，过来和芙罗拉搭讪，他总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她。

“芙罗拉，是来这里播种的吗？”就算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但他还是想和她多说说话，他虽然已经打算放弃芙罗拉了，但还是有些不忿，没有人可以忽视繁育之神的魅力。

其实米路的长相在众神之中也是毫不逊色的，他的脸孔极为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因为爱笑，嘴角还有个小小的梨涡。他拥有金色的长发，纵使在海底，也熠熠生辉。这是极具欺骗性的一张脸，可芙罗拉的内心却毫无波澜，她身边有一起长大，陪伴万年的尤利西斯，再到后来结识的奥蒂斯，甚至是面前的凯撒，都同样的稀世俊美，因为见得多了，对美丽的事物便有些麻木迟钝。

“嗯。”芙罗拉简单地回答道。

一条冒着粉色泡泡的大鱼从芙罗拉身边游过，米路有些紧张地上前来，想要将她推开。凯恩斯见状，伸手握住芙罗拉纤细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还好。”米路松了口气。“别触碰到这些鱼，他们已经被我施下了神力。”

它们身上的粉色，就代表着繁育之神的标记。一旦被米路施法过的鱼类，就会进繁衍期，它们四处游荡，寻找着合适的伴侣。

“被触碰到，会怎么样呢？”芙罗拉有些好奇地问道。

凯恩斯的神色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米路一噎，他不知道该怎样和芙罗拉解释这种事，感到有些难为情。他的神力十分强大，如果过多地接触到他的繁衍之力，就会变得和这些鱼类一样，不管是神还是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会疯狂滋长。

“走吧。”凯恩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可不相信在米路的嘴里能听到几句好话，芙罗拉什么也不懂，他不想让她被邪念所污染。

“唉？”米路眼睁睁地看着芙罗拉被凯恩斯强势带走。可恶，明明只是一个人类，为什么如此猖狂，竟然敢无视他。米路越想越生气，一巴掌将凑到他身边乞求标记的鱼类拍飞老远。

凯恩斯的手一直紧握住芙罗拉的手腕，在冰冷的海水中，透过那层薄薄的光罩，仍然有慰帖的暖意与她的皮肤紧密相连。二人向着浅海游去，这里的蓝色浅淡得几近透明，越往上走，阳光如同金子般洒在海面上，再形成道道光束投向海中，静谧安宁。

然而凯恩斯总觉得，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有可能隐藏着极为凶猛的风暴。他一向直觉准得可怕，有种即将失去控制的感觉出现，他的心跳像沉闷的鼓点，逐渐转变为轰隆的雷声。

“怎么了凯撒？”芙罗拉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担忧地问道。

凯恩斯放开了她的手，不想让她发现自己逐渐上升的体温，沉寂已久的地狱之火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与召唤。就连他周围的海水，也被他刺激得快要沸腾起来。

“你还好吗？”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凯恩斯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咬着牙，费力地问出这句话。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那我们现在就走。”芙罗拉看到他的额头上开始暴起青筋，尽力隐忍着痛苦。

“别过来！”凯恩斯见芙罗拉就要触碰到自己，他低喝一声，拼命往后退去。

芙罗拉伸出的手顿时扑了个空，她眉头紧蹙着，眼底的忧虑不加掩饰。

“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帮到你？”

“只要别碰我……”

“求你……”

我不想再伤害你。

这时，海底突然传来巨大的爆鸣声，排山倒海的巨浪在瞬间将科加诺搅得天翻地覆，无数鱼群从深海窜逃上来，芙罗拉视线所及之处混乱不堪，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颤抖起来。

在密密麻麻的鱼类和浪头中，芙罗拉和凯恩斯失散了。

他只是一个人类，他会受伤，他会死。

芙罗拉觉得自己快要绝望，她再一次将凯撒拖进了危险的深渊。

她焦急地搜寻着每一寸海域，可是都见不到凯撒的踪影，时间分秒流逝，她的心也越来越沉。愧疚和懊恼再次将她填满，芙罗拉质问自己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怀疑他，明明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是那个人。

她对凯恩斯的执念实在太过深重，不过遇见了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人，她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芙罗拉嘲讽着自己的懦弱与自私，这对无辜的凯撒来说，一点也不公平。

在这混乱而短暂的时间里，芙罗拉好像突然看清了她的心。她已是神祇，再也没有神能听到她的祈愿，她只求这世间有灵的万事万物在此刻能够庇佑她。

拜托了，请让她找到他吧。

芙罗拉睁开眼睛，面前的鱼群消散了，露出一直被包裹住的，属于凯撒的身躯。

她为他施下的保护光罩在此刻因为强烈的冲击而破灭，凯撒整个人都沉溺在海水之中，他双眼紧闭，看起来虚弱得随时都会消散。

芙罗拉的心脏猛地抽疼了一下，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将要分离的痛苦。

为什么人类的生命总如露水般短暂？这是她曾问过尤利西斯的问题。

芙罗拉仍记得，他微笑着抚摸她的发顶，温柔中带着叹息：“这世间不允许美丽的东西长存，就像你的那些花朵一样，总有凋谢的时候。”

“人类拥有比我们更多更珍贵的情感，他们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她想要留住他，芙罗拉不顾一切地向着凯恩斯的方向游去，她想要留住她的花朵。

在混沌之中，凯恩斯琥珀色的眸子映入她的眼睛，四周都是被海浪割裂而破碎的漩涡，芙罗拉终于将他紧紧抱住。

在最后一刻，她努力结出了一个更大的光罩，将两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恍惚间，她听见凯撒喑哑低沉的声音喃喃道：“为什么要来……”

我说过，不要靠近我，你总是无视我的话。

凯恩斯叹息一声，所有的理智已经溃不成军，地狱之火夹杂着□□，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米路的神力让虚弱的他几乎无法抵抗，那些最原始的欲望如同毒蛇般撕咬着他的神智，他是如此渴望着芙罗拉的触碰。

他已经给过一次机会，既然芙罗拉决心为他而来，他就再也没有理由放开她了。

凯恩斯将手滑至她的腰际，让她的距离更贴近自己，另一只手抚上芙罗拉的后脑。他已经快被逼疯，脑海里的无数个声音告诉他，他想要她。凯恩斯再次闭上双眼，低下头，吻住了芙罗拉的唇。

绿色的光球很快往深海坠落，他们紧紧拥抱，身躯交缠。吻很深很深，在缄默中诉说着那些深埋在尘埃里的爱意，很久很久，像是要到时间尽头。

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但芙罗拉不会知道，缔结信徒契约时那个短暂的亲吻，是凯恩斯的初吻。高贵的土地之神，在数万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将他的吻献给了他终生信奉的神明。

凯恩斯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时间倒流回到了数万年前的佩特罗斯山，他曾亲眼见证过芙罗拉的诞生。凯恩斯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纯净的力量几乎将他身上所有的邪祟洗去，他从也见过哪位神祇的诞生能够让天地间呈现如此壮丽的景象，就连世间万物亦为她倾倒。

而他，只是一个从初生之始就被邪恶力量所污染的，最卑贱恶劣的神明。

他讨厌这世上所有的生机，讨厌美好的一切。万物赋予他神力，他却把大地弄得一团糟。

土地需要种子，种子也需要土地，他和芙罗拉的神职从一开始就密不可分。

他早该知道的，在佩特罗斯山颠，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毁灭一切，尽管黑暗与邪恶控制了他的心智，可他依然会因为芙罗拉而驻足。

在他漫长神生中最微不足道的几秒里，凯恩斯动心了。比他想象的，还要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