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空气一片静默，万籁无声。

沈惊棠瞅着陆挽矜，陆挽矜也瞅着沈惊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谁能想到，心魔竟如此厉害，让人直接变了样子。

月色凄迷，陆挽矜的状况看起来非常不好，脸色煞白。原本褪下去的心魔卷土重来，萦绕在她身体周围，犹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也再次被黑雾遮挡，神采黯淡。

“季珩之……”她喃喃道，眼神空洞，“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

说着，忽然双手抱住脑袋，表情痛苦至极，“季珩之，季珩之，我恨你，我恨你！”

大量的黑雾笼罩着她，好似数重阴影落下，漆黑堪比黑夜。

心魔如此严重，恐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被丢下”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惊棠表情怔然，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走火入魔”，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陆挽矜瑟瑟发抖，她忽然抬头，死死盯着沈惊棠，“季珩之，你为什么丢下我……”话未说完，她好像又恢复了清明，眼睛一瞬间变得澄澈，里面映出沈惊棠的身影。有晶莹水光顺着她脸颊滑落，无声痛哭。

沈惊棠的心狠狠一揪。

“别哭，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我帮你去追。”

反正《剑撼天下》大结局是he，男女主早晚要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他就不信，提前掌握了剧情还拿捏不了一个男主。

“你大可以放心，季珩之一定是你的，跑不了。”

陆挽矜却摇摇头。

她闭上眼，泪流满面，“你走……我现在入了心魔，极有可能坠入魔道。你跟我在一起只会受到影响，也极有可能变成魔剑。”

话音刚落，她再一次被心魔吞噬，痛苦地抱着脑袋，嘴里下意识喊道：“你走……走！季珩之……回来……走……”

言语混乱，颠三倒四，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沈惊棠默了默。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陆挽矜心魔这么严重，不会是被他刺激的吧？

刚才化形成了男主季珩之的样子喊醒陆挽矜，在陆挽矜的视角看来，他就是“季珩之”。眼见心上人去而复返出现在眼前，正常人都会欣喜若狂。

但现实是个巴掌，狠狠扇醒了痴心，同时打碎了妄想。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先给予希望，再亲手碾碎，变成绝望，这样的反差是个正常人都无法接受。

沈惊棠默默将鱼放在陆挽矜面前，起身离开。

巨树衔月，雾气迷蒙，瑶碧澹淡。

秘境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挽矜之前杀了一些妖兽的缘故，到现在为止，沈惊棠还没有见过其他妖兽的影子。

他漫无目的地飘啊飘，远远望去，像一条孤魂野鬼。

尽管陆挽矜神智受心魔影响，难以维持清醒，但沈惊棠不会真把她丢在秘境里。

原著小说里明确写了，女主是捡到御清剑才走出了秘境。可原著也只提了一笔，没有详说具体情节，沈惊棠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

正想着，一股莫名的牵引力瞬间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紧紧束缚住他，跟被人抓到小辫子似的，他下意识停下。

手里空空荡荡，他想起来，御清剑也被留在陆挽矜身边了。

剑灵不能离开本体太远。

于是打道回府。

原本以为离开一段时间，陆挽矜情况会好一些，但没想到会好这么多。

再见到陆挽矜时，她已然恢复了正常，脸上干干净净，心魔产生的黑雾消失不见，正常到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族少女。

她蜷缩着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神色怔怔，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火堆。

只见火堆上烤着两条鱼，滋啦冒响，炊烟袅袅。

沈惊棠惊讶，“你……”

陆挽矜闻言抬头，她面色仍有些苍白，见是沈惊棠，眼睛蓦地一亮，笑容如花般盛开，“是御清剑的剑灵啊，正好我烤了鱼，快过来吃吧。”

沈惊棠奇道：“你认得我？”

陆挽矜说：“心魔发作又不会失忆，我当然记得你啊。”

沈惊棠：“……”

“那你的心魔……”

陆挽矜眉眼间似乎划过一点落寞，“暂时压制下去了，只要不……就不会有事。”

沈惊棠点点头，表示理解。

心魔是执念所化，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有事。

陆挽矜招呼沈惊棠过来吃鱼。两条鱼烤得金黄流油，空气中弥漫着十足的鲜香，放在现代也是可以开连锁店的那种。她递给沈惊棠一条。

沈惊棠低头看着手里的烤鱼，明明很好吃的样子，他却没有食欲。

大概是变成剑灵的缘故，他丧失了饥饿感……

不过话说回来，剑灵可以吃东西吗？

如果把剑比作一个人，那么剑体是肉体，剑灵就是灵魂。剑灵化成人形就是灵魂出窍。

见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没见过金属啃金属、金属啃活物的。

妖能随便吃东西，那是因为妖是活物，需要吃东西补充能量。而剑是死物，即使不吃东西，也改变不了状态。

沈惊棠仅迟疑了半秒，就眉目舒展，决定尝试一下。干饭剑，干饭灵，干饭的剑灵都是灵上灵。

鱼肉入口鲜美，外焦里嫩，层次鲜明。

意外的还不错。

少女清灵的嗓音轻轻响起，宛如夏夜的风铃，“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

沈惊棠正撕下一小块鱼肉往嘴里塞，闻言，停了一下，“你不用道歉，我一把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稚水潺潺，月光漏下。陆挽矜捧着一条烤鱼，神色黯然，“修士若产生心魔，则说明道心不稳。宗门的教习先生说，一般修士到了金丹期才会产生心魔，而我练气期就……对不起，是我心境不好，连累你了。”

在这个世界里，有剑灵的剑十分稀有，能化成人形的更是世所罕见。

御清剑在本体断裂的情况下还能幻化出人形，说明它本身即是一把绝世宝剑。

这样的剑陆挽矜只在宗门大课上听教习讲过，无一例外地都只存在于传说中，鲜少有人亲眼见到。现如今她亲眼见到了，震撼之余，只觉得非常愧疚。

事实上，灵剑比修士更忌讳入魔。

修士生了心魔尚有破解之法，而灵剑一旦成为了魔剑，除非回炉重造，否则便彻底沦为一把死剑。

打个比方，原本未入魔的灵剑在练气期修士手中可以“阿打”一声削金断玉，但变成死剑后，便只能化作凡铁，“嘿咻嘿咻”切碎一块木头。

万物有灵生生不息，一把品质上佳的灵剑可以帮助修士修行，同样，一把死剑可以阻碍修士修行。

陆挽矜想，倘若捡到御清剑的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道君，沈惊棠便不会变成季珩之的模样吧。

御清剑剑长三尺，宽一寸半，做工精美繁复。剑身上刻着中山篆体的“御清”二字，笔势恢弘，藏锋劲挺，汪洋恣肆，铁画银钩。

沈惊棠顿了顿，拿起御清剑随意挥舞了几下，只见一道剑光划过半空，水汽缭绕，湛湛耀明动四方。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体哪里有不对劲。

“生了心魔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我不怪你道心不稳，要怪，只怪这个世界太折磨人。”

可怜你命不好，偏偏是火葬场文的女主。不过比起某些开局被男主一剑捅死的，你这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若换做隔壁爽文女主，早提剑大杀四方……季珩之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沈惊棠拎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想，火葬场文女主一剑劈死男主的概率有多大？

陆挽矜怔住，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狂悖不堪，惊世骇俗。但她的心却好似被激起千层浪，波涛汹涌，止不住血液沸腾。

错的不是她，而是这个世界吗……？

她看着沈惊棠，后者神色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可我不讨人喜欢，明明我才是他们的血脉，他们却更喜欢陆挽清。”

陆挽矜声音很轻，眉眼间掩藏不住落寞，她将自己蜷缩在一起，越发抱紧膝盖，“我想我的养父母了……”

修真界有个流传千年的习俗，新生婴儿出生后，需要抱到天道碑前祈福，据说可以获得天道的认可，一生好运。

而陆挽矜就在去祈福的半道上被掳走了。

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她只知道养父母救了她，把她抚养成人。

养父母对她很好，常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挂在嘴边，教她打渔技巧，希望她这辈子有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

十三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村子里来了魔修，他们全村被屠，她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是天照阐幽府府主陆乘天的女儿。

之后有修士带她回了天照阐幽府，但没想到的是，陆乘天和她母亲柳月姝很早便收养了一个天资出众的女孩代替她的位置。

那个女孩叫陆挽清，不仅受宗门上下喜爱，还被允许学习本门特殊心法天照灵水经——只有嫡传弟子才能学习。

而她到天照阐幽府后，却像是一个外人，没有父母关心，没有同门亲近，备受排挤冷落。

好似所有人都在无声的指责她，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就连她喜欢的人，也都站在陆挽清那边。

陆挽矜神色茫然，清澈的双眼里疑惑丝毫不加掩藏。她怔怔地注视着沈惊棠，仿佛在看一束光，“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也是世界的错？”

沈惊棠理所应当不负所望，给予肯定回答：“当然是。”

因为《剑撼天下》不是一本普通的追妻火葬场小说，而是加强版——全员火葬场。也就是说，里面百分之八十的角色都要进行火葬场。为什么要进行火葬场？当然是因为前期虐女主啊……为什么要虐女主？当然是因为……女主是女主啊。

所以，由此得出结论，这个世界是错的！

沈惊棠为自己的逻辑点赞。

但这些不好与陆挽矜直接开口讲，于是他换了个委婉的方式，“你出生在这个世界没有错，回到天照阐幽府更没有错，错的就是这个世界，他们容不下你，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你用不着怀疑自己，更不必为此伤心忧虑，少女，向前看吧！多出去看看世界，你便会发现世界还有很多对不起你……奇妙的事，区区一个天照阐幽府，根本不值得任何留恋！”

这一点，《剑撼天下》大结局已经证实了——

全员“火葬场”，幸福he，是啊，多么深的感动，多么痛的领悟，全都是因为……你是女主啊！

陆挽矜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