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新历六年。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天气乍寒，前几天还是深秋时节，树上缀着一些将落未落的枯叶，因着这场突来的雪，树叶一夜之间飘落，只在大树最高的那些枝桠上蓄着一点儿白。

远方天色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街前巷子里已经有勤快的人早起打扫门前的积雪。天气寒冷，门前来回清扫的人时不时停下握紧双手，哈出一口热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升起，然后消失。

这里是最繁华的京城，再过上半个时辰，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将开始一天的忙碌，行人来来往往，又将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喧闹的人群将会赶跑昨晚地上铺起的一层薄雪，驱散这将将来的一丝寒意。

在距京城几里地的京郊外，有一座山，因有云雾蒙其上，四时不绝，故被人们称为伏凌山。此山高而不竣，在山的半山腰上建着一座寺庙，叫作寒山寺。

因着距离京城不是很远，且山中一年四季有雾气缭绕，看上去颇有一番灵气，所以寺中香客虽不似坐落于京城中的国寺——灵台寺那样络绎不绝，但每逢寺中举办一些法事的时候也是座无虚席的。

此时天色尚早，从寒山寺的大门往里看，只有几个小沙弥拿着扫帚在清扫着地上和着落叶的积雪。

而在寺庙斜后方的山坡上，一条银白色的小蛇正快速的向下方的寺庙蜿蜒前进。她不过成年男性大拇指那般粗，一半小臂那么长。

银白色的肤色在雪地中丝毫不起眼，但却笨拙的往草丛里钻，小草早已枯萎，只剩下枯枝胡乱的摆放在地上，不时就会有尖锐的枝条从她身上划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虽不至于流血却仍会让她疼的忍不住颤抖。

她想停下来用尾巴抚摸一下自己的伤痕，可每当这时就会想起她决定下山时，山上快修炼成白兔妖的小白兔对她的告诫。

她说，下山时一定要沿着草丛走，不然就会被天上凶猛的鹰抓走，到那时，鹰会把她带到巢穴里撕成几块，然后喂给自己的幼崽吃。

她现在还记得白兔说这些话时悲伤的神情，据说她的兄弟姐妹们就是这样被老鹰抓走，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她默默的把身体盘成一团，纤细的蛇身缩了又缩。默默地想着自己第一次下山，更是第一次一条蛇下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不能被老鹰给抓走了。

此时她已快爬到寺庙的石墙下，在墙角处，有一个隐秘的小洞。那洞口又窄又小，怕是连稍微肥硕一点的老鼠都钻不过去，可对于她这一条纤细的小蛇来说，要钻过去却是轻而易举的。

距离洞口不过几米的样子，借着稀疏的几根枯树枝的遮掩，她卯足了劲，瞬息间就爬到了石墙底下。

在石墙的阴影下，她盘缩成一团，细细的尾巴尖轻轻的在身上的划痕上摩挲。她抬起头，看着砖红色的高大巍峨的石墙，黝黑的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

此时，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万里无云，一眼望去是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天空。她把头放在盘旋的身体上，望着天空，回想起了自己在山上的时候。

她只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蛇，在她自己看来，唯一特殊的一点可能是她是一条不常见的银白色的小蛇。

哦，这一点还是听山上的桦树精说的。

据那桦树精说，他已经在那个山头上生活了将近一千年了，附近几百公里的飞禽走兽，陆林精怪，但凡是修炼出神志称得上是妖的，他都知道。

所以当桦树精见到她的时候才啧啧称奇，倒不是他没见过白色的蛇，这不，隔壁几个山头就有一只修炼上百年的白蛇妖。

白蛇因着像那九重天上的白龙，每每有白蛇修成蛇妖，那通身的神态与气派自是不同凡妖。

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也见过几条白蛇妖，只是这好似泛着一层银光的白蛇妖他却是第一次见。

原先他以为是有千年修为的大妖故意伪装至此，使得他提心吊胆，暗自防备。

可看那小蛇妖的眼睛，却是难得一见的懵懂清澈。不论大妖再怎么精通伪装，可那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人是如此，妖是如此，甚至那些自诩无情无欲的神也同样如此。这是他在这漫长的千年岁月中观察得出的结论。

当然，这些皆是他心中所想，那小蛇妖却是不知道的。他暗自咋舌，只道这小蛇绝不普通。

而对于小白蛇来说，所有的记忆开始于她不久前睁开眼的那一刻。

她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天醒来，在伏凌山上一个很隐蔽的小山洞里，被洞外叽叽喳喳的小鸟们唤醒。

之所以说是一个小山洞是因为这个山洞真的很小，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汪铜镜大小的泉水。她就在这个泉水边醒来。

洞中黝黑寂静，泉水好似凝固在地上的宝石，无论什么都不能在上面掀起一丝波澜。这里像是被世界遗弃的角落，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她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生命。

当洞口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时，她意外的被唤醒了。

也许是不想再错过这个花团锦簇的春天，也许是她注定应该在这个时候醒来，总之，她睁开了双眼，懵懂的迎接这个更广阔的世界。

洞口外，鸟儿叽喳的声音还在继续，有一丝阳光穿过被茂盛的草木遮盖的洞口，洒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土地上。她伸展着盘在一起的身体，循着这束阳光向着洞外爬去。

她穿过野草的层层缝隙，终于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此时是介于上午与正午的交接之时，空气中有露水被蒸发的清香味道，郁郁葱葱的野草和高大的树木葳蕤生长，互相缠绕。零星的野花点缀其中，散发着醉人的花香，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那几只小鸟被她在草木中穿行的动静惊扰，慌忙的扑闪着翅膀飞向远方。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新奇，但她的心中却中感觉少了点什么。她想要追上什么，茫然的环视了一圈四周，便迅速向着小鸟飞走的方向追去。

她像是一道银白色的箭，穿过嫩绿的小草，娇艳的鲜花，迅速的追上了在空中飞翔的小鸟。她在地上飞速的穿行着，不时抬头看一眼天上惊慌失措飞行的小鸟们。

忽然，小鸟纷纷落在了前方的一棵树上。那棵树挺拔修长，枝叶如同伞盖，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位神悠气朗，光明磊落的君子。

她停在大树前，直起上半身，盯着树上瑟瑟发抖的小鸟，思考着要不要也爬上这棵树。

正当她停在原地认真思索的时候，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如春风拂面般，带着勃勃的生命力。声音的主人问：“你在这做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你？”话语中带着几分好奇。

她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是前方的桦树在说话。

在他挺拔的枝干后面，一只小白兔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她歪了歪头，同样看向了小白兔，小白兔唰的一下缩回脑袋，连一根兔子毛也看不见了。

许是见她许久不回答，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话语中带上了几分警惕：“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迎面而来的三连问让她的注意力从小白兔转移到了对面发问的桦树精身上，她尝试着回答他的问题，说来也奇怪，她在那隐秘幽暗的小山洞中待了那么长时间，从未有什么与她交谈过，可她却神奇的听懂了那桦树精的话。

她张口回答他，竟也说出了和他同样的语言，“我”，许是初次口出人言还不太适应，她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我从那里来，那里有一个山洞，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个山洞里，那个山洞里有一个小水泉。”说话的同时她举起自己的尾巴尖向着身后的方向指了指。

接着她又说：‘“我本来在山洞里睡觉，是一阵声音把我唤醒的，我从未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很好听然后我就出来找它们了。”

她看向停留在树枝缝隙间的那几只小鸟，向桦树精示意道：“就是它们，我一路追着它们就过来这里了。”

几只小鸟在树枝上把头埋进翅膀中瑟瑟发抖，也许是受不了天生的血脉压制者的凝视，几只小鸟终于颤动着翅膀飞向了远处的天空。

看着小鸟们远去的身影，她再次说：“可它们一直飞，都不理我。”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失落。

树叶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桦树精思索着她的话，没有立刻回答。如果此时他化成人型的话，一定可以看见他紧紧皱着的眉头。

“这方圆百里的精怪可没有哪一个是我不知道的，按理说这蛇妖既已可以口吐人言修为也不低，而且她声称一直待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可我在这块山头上待了近千年，怎么从来不知这山上有什么山洞能养出这般嗯”桦树精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小蛇妖，只见她已盘起身体默默看着他身体后的白兔妖。

这蛇妖看似眼神清澈，懵懂无知，只是他却不敢因此小看了她。

因为这蛇妖虽通体呈白色，可细看却会发现她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不注意看的人可能会以为那银光是因为阳光照在她身上反射而来，可凭借他这多年来的看妖的眼力，他敢肯定这银光是从那蛇妖鳞片上而来。

突然出现在这他的山头，似乎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却从未被他发现，如此桦树精思索着该如何形容这蛇妖，如此与众不同对，就是与众不同的一只蛇妖！莫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搞鬼

毕竟隔壁几座山头上那修炼了几百年的白蛇妖尚且没有她这通体的气度，更何况这懵懂的小蛇妖。

桦树精的眼神又飘到了那蛇妖身上，却见她仍保持刚才的姿势，一直盯着躲在他身后的兔子精看。他虽然看不见，却也可以想象到那兔子精抱住耳朵挡在眼前瑟瑟发抖的模样。

要不是太过于清楚兔子精平日里胆小到连离他不过数十公里的地方都不敢去的怂样，光看那蛇妖直勾勾盯着它的眼神，他都要以为是不是它什么时候招惹到这蛇妖，如今人家上门寻仇来了。

唉，可是这兔子精素日里实在太过于胆小，连觅食都不敢离他太远。这不，附近一块的草地都快叫它给啃秃了。怕是这蛇妖其实是他不知何时招惹的桃花债都比是来找兔子精寻仇的可能性大。

心思转了几转，桦树精心想，这蛇妖的来历尚且不知，是敌是友也不知，且看她眼神也实在不像什么诡计多端，心思肮脏之辈，倒不如暂且将她留在这里，来日方长，倒也不怕打探不出她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