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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8 章 第 138 章

木屋的门被打开了,花园中的石子路被黄色的灯光照亮。

狄赖低头看着石子路,一步一步谨慎地走着。

“你……真小心。”站在门口的老人说。

“当然。”狄赖答道,“我的命很珍贵。”

她走到门口,伸手,将食物递出,老人没有接,而是转身走进屋里:“进来。”

“我感冒了,”狄赖在她身后喊道,“也许会传染你!”

老人没有回应,她径直走到灶台前,往锅里舀水,加入了一些药草,又点燃了柴火。

狄赖小声嘟囔了一句“是你让我进来的”,便进了屋子。

这是狄赖第二次进这间屋子,只是上次太过匆忙,这次她才真正看清了屋里的模样。

这是一间朴素而温馨的屋子,壁炉里烧着火,侧前方放着一个老旧的摇椅,上面搭着的毯子垂到了地上,墙边的架子上摆着瓶瓶罐罐,矿石和不知名的工具,单人床侧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干掉的花环。

和卡喀亚她们的房间相比,这间木屋更像女巫的房间。

狄赖扫视了一圈屋子之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走近了桌子,桌子上堆着一些矿石、粉末和纸张。

狄赖挑了一个干净的桌角把食物放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散落在桌上的纸张,那上面画着各种图形、符号,壁炉的火并不足以照亮桌面上的纸张,这使得想要看清上面写着什么的狄赖眯起了眼睛。

老人问:“你识字?”她说话的声音很大,语速却很慢,断句有些奇怪,省略过的语句也带着一种奇怪的疏离,听起来很不客气。

狄赖扬起了头:“当然,我学过。”

老人指向那些纸张:“能看懂?”

“嗯……”狄赖有些心虚地嘴硬道,“一点点。”

老人便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骗人。”

狄赖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继续逞强地解释道:“我刚开始学识字,认的字不多,所以只能看懂一点点,比如……比如……”她拿起一张纸,试图在上面找到自己认识的字母,可是瞧来瞧去,那纸上竟然没有一个字是她认识的。

老人走过来,从狄赖手中抽过那张纸:“你不懂……”

老人的态度让女孩有些生气地竖起了眉毛。

“这个是我创造的,只有我……才懂的,”老人晃了晃那张纸,说,“符号。”

狄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无声地“哇”了一声,面前的这个老人是一个真正的女巫,她的传说一直在人群中流传,她独自住在森林深处的小木屋里,木屋里有可以生火的壁炉,架子上摆着女巫的药水,桌子上放着巫术的材料,她能让地面爆炸,还创作出了只有女巫才懂的文字。

这一切都太酷了,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巫!

若是换一个人,狄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夸奖她,可是对着面前的老人,狄赖却无法坦率说出自己的想法。

毕竟这个老人看起来孤僻而疏离,说话说话粗鲁,声音大得像是在骂人,瞪着狄赖时的表情也很凶狠,还有一些不耐烦。

她像是另一只刺猬,让靠近她的人不由自主地开始防御。

“哈……”狄赖咳嗽了两声,抱着手臂,将头转到了一边,嘴硬道,“那又如何,如果我想,我也可以创造出自己才能懂的文字。”

老人哼道:“吹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稚气。

“我没有吹牛,”狄赖反驳,“因为我现在还小,而你已经活了很久了,伊芳的妈妈的妈妈都知道你的故事……如果我活到你那么大,我也一定能创造出很多厉害的东西!”

老人又露出嘲笑一般的表情,这个表情让狄赖更加生气。

“笑什么,”狄赖也哼了一声,“如果我有你有这么好的房子,我也可以很厉害。”

“那你……家呢?”老人问。

“我没有家。”狄赖说。

老人沉默了。

狄赖忽然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我软弱,她吸了吸鼻子,想,也许是因为感冒造成的鼻塞,或者是壁炉里的烟熏得自己眼睛发酸。

狄赖想起不久之前,那时她独自住在山上的废屋里,没人喜欢她,也没人在乎她,当然,她也无暇顾及那些,只是每天到处跑着找食物,想着要如何活下去。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简陋的废屋,屋里堆着小山一样的柴火,窗户破损,很多地方都漏风,即使如此,她还是把那里当成自己家。

甚至当她第一次发现那个废屋,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然后瘫进干草堆里的时候,心里还生出了一股幸福感。

我竟然做出了一个床,我真棒!

狄赖一边想,一边在干草上打滚,干草随着动作进了衣服,扎得身上有点疼,但她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还想和别人炫耀自己有多厉害。

当然,那时候她身边没有其他人。

所以她在干草上笑了一会儿之后,就伤心起来,悄悄地擦了几把眼泪。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狄赖,你可真奇怪。”女孩自己对自己说,“你那么厉害,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然后她抓起干草,洒向上空,自娱自乐地喊道:“哇,真开心!我有家了!”

她独自一人,像个刺猬一样守护着那块小小的地盘,可即使她把自己身上的刺全都竖起,对着外人,那些骑士们还是能轻易劈开那个木门的门栓。

她难以保护自己的废屋,但这个老人,却拥有一个温馨的小木屋,还拥有防止外敌入侵的手段。

令人又羡慕又嫉妒。

“如果以后我有自己的地盘,我也能建一个漂亮的房子,我很厉害,我能打猎,击败魔兽,我还会做很多东西,”狄赖不甘心地说,“我也会变成传奇,让伊芳女儿的女儿记得我的故事,我还会建一个超级棒的房子,把里面布置得舒舒服服,比你还享受。”

老人本来是笑着听狄赖的话的,但是听到最后几句,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表情。

那表情中,带着不安、愧疚和一种深切的痛苦。

狄赖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不再说话,转而开始观察老人的表情。

“这不是享受,”老人猛地靠近狄赖,语气变得急促而尖利,“是赎罪!”

“什么?”狄赖没有听清,但老人的表情让她害怕。

“你、和我……很像。”老人伸手抓住了狄赖,“你、没有家,你、也是个多余的孩子……”

她的手带着老树皮一样的褶皱,力量出奇地大,紧紧地抓着狄赖的胳膊,声音迫切,带着急于寻找认同的执念。

狄赖被她抓得很疼,她奋力挣扎,用力地推了老人一把。

每天都在锻炼的女孩力量不容小觑,老人被推得松开了手,踉跄了几步,扶住桌子才站稳。

狄赖愤怒地瞪着老人:“我们才不一样!”她因为老人突然的攻击而进入了防备状态,脸上也浮出了敌意,“卡喀亚她们一直说你是个古怪的人,我也这样觉得。但是我又觉得你很厉害,因为你会让土地爆炸……可是她们没说错,你确实是个古怪的人!你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所以伊芳的妈妈的妈妈才会和说你是个坏巫婆!”

她说完,气呼呼地走向门口:“我要去和莉莉丝说,我们没有办法和你合作,你太奇怪了,你是个坏蛋!”

她走到一半,手腕又被抓住了。

狄赖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却听见老人的声音:“不是……”

这个声音和之前不同,焦急又委屈,仿佛想要辩解什么:“海拉,我、海拉!”

狄赖甩着自己的手:“放手!”

这次,老人没有松开女孩的手腕,她的手像一块铸铁,牢牢地禁锢着狄赖的手腕:“我不是她,我是,海拉。”

“啊?”狄赖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然而老人之后的话让她更加疑惑了。

“那个人说的不是我,我是坏巫婆,她不是!这是,她的家。”老人加快了语速,说道,“我是海拉,我坏,她不是,她好!”

“谁?”狄赖努力理解着老人话语中的信息,“你是说,伊芳听到的那个故事里的女巫不是你?”

“对,”自己的话终于被理解,老人的眼睛亮了,她咧开嘴,笑道,“我是海拉。”

“海拉?”女孩疑惑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费力地捕捉到女孩的声音后,老人的眼睛依然弯着,扬起的嘴角却开始向下,并在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虽然是自己说出的名字,但是听到别人提起它时,还是令人恍惚。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唤起这个名字了。

她独自一人生活了太久,深居简出在这森林深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她已经记不清年月,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但是无论过去了多久,那些回忆都一直印在她的脑海中。

……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墨黑的林塞山脉在藏蓝色的天空下方,像一条俯卧的巨龙。

在离山脉最近的那个城市里,一些人已经走出家门,开始一天的工作。

人们顺着道路分散到城市各处,也有人走向那条黑色的山脉。

“海拉!”有人喊道,“你今天也去摘野菜吗?”

被叫到名字的人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拎着篮子,穿着一身结实耐磨的灰色硬布裙,两条辫子柔顺地搭在肩膀。

与柔顺的辫子相反,她的眼睛暗沉阴郁,表情淡漠疏离,驼峰凸起的鹰钩鼻更呈现出一种刻薄感。

她看向说话的人,挤出了一个笑容:“嗯。”

那人看着她乌青的右眼:“你没有去神殿祈祷吗?我看见你妈妈已经去那里了。”

叫海拉的小女孩答道:“不摘野菜,就没东西吃,没东西吃,就会被打。”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但搭话的人却奇怪地沉默了。

女孩便转收回了视线和挤出来的笑容,她拎着篮子,加快了脚步,走向城外。

饶是如此,身后的人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哎呀,你为什么要和她搭话?”

“我只是想……你看到她脸上的伤了吗?哦,可怜的穆丽尔,她肯定也受伤了……这种事太多了,愿班布尔神保佑所有受伤的女人。”

“是的,即使这样,穆丽尔也没有错过清晨的祈祷,她是最虔诚的信徒,班布尔神一定会垂怜她的。”

“派罗明明是个老实人,为什么一喝酒就会变呢,哎,他难道不害怕诅咒吗?”

“可怜的穆丽尔,她是个善良仁慈的人,心中充满爱,本该有个幸福的家庭,派罗却被酒迷惑了,而且……你不觉得海拉令人很不舒服么?”

“……你是说?”

“那孩子的眼神很恐怖,看起来……就像一个女巫。”

海拉拎着篮子走出了城,随着周围人减少,之前那些与城市有关的嘈杂声音渐渐减弱,当她进入森林时,那些声音便完全消失了。

很多人讨厌森林,他们说这里有猛兽,有昆虫,还有很多诡异的恐怖传说。

但这里不会有发疯打人的父亲和哭个不停的母亲、和那些议论别人家庭的家伙。

所以海拉喜欢这里,混合着树木花草味道的空气,和那些时不时响起的鸟叫都让她心情平静,甚至连身上那些疼痛都会减轻。

她仔细地观察着草丛,从青草中准确地找出可以食用的野菜,并把它们放进筐里。

这个过程就像探险寻宝,每次找到野菜都会让海拉产生一种小小的成就感,不知不觉,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心情也越来越好,甚至哼起歌来。

已经快要到秋天了,野菜生长得非常茂盛,河边的果树也结了果,一颗颗红色的果实像红宝石一样挂在树枝上,海拉放下篮子,拍了拍手,然后爬上了树,摘下树上的果实往下扔。

这种红色的果实是林赛山脉的特产,摘了回去可以很快地卖掉,同时,它也是海拉最喜欢的水果。

海拉最喜欢的,就是爬上果树,一边摘一边吃,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有种丰盈的满足感,仿佛自己拥有很多东西。

离得近的果实已经被摘完了,还有一颗果实挂在树枝的末端,海拉小心地爬上那棵树枝,对着那颗小小的红果伸出手。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海拉努力伸着胳膊,向红果伸出手,就在她终于抓住那颗红果的时候……

“喀嚓”一声,树枝断了。

海拉从树上掉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呻|吟,就马上爬起来,看向地面。

刚才扔下来的红果,有一部分被自己砸烂了。

“啊……”女孩这时才发出心疼的呻|吟,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抓着的那枚红果--为了这一颗红果,她失去了一堆红果,她气得想要把它扔出去,但手扬起,又收了回来。

最终,她把那颗红果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咬着。

我今天一定要把篮子装满,她气呼呼地下了决定。

地上其他的红果捡起来以后,海拉到河边洗手。

清澈的河水映出女孩的脸,那是一张总是皱着眉,耷拉着嘴角的脸,被那个男人称为“看了就会倒霉的脸”,周围的人也从来不会夸她可爱。

而现在,这张脸因为右眼的红肿乌青而显得更加阴郁,甚至海拉自己看到都觉得丑陋,她用力地搅乱了河水,让那张脸消失在层层水波中。

“嘶……”搅水的动作牵动了后背的肌肉,使她感到一阵刺痛。

海拉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掀开自己的裙子,偏头去看,隐约能看见后腰有一块红色的擦伤,也许后背有更大的伤,但是她自己看不见。

算了,女孩放下衣服,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受伤,比起以往,这些伤算不上什么。

痛觉也是会习惯的,疼得次数多了,就会麻木。

比起身上的疼痛,她觉得被红果沾湿染色的衣服更麻烦,因为回家以后,被看见弄脏的裙子,肯定又会遭到斥责和打骂。

海拉跳进河里,一边洗身上,一边洗衣服。

清晨的河水带着凉气,红色的液体在水中扩散,分不清是红果的汁液还是其他。

洗衣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但是沾了水的硬布裙子很难弄干,拧起来很费力。

于是女孩又把裙子甩向石头,让水花飞溅出来,这裙子又沉又硬,甩了几次,女孩就没有力气了。

“啊啊啊啊啊……”海拉愤怒地叫着,把裙子扔到了地上,踢了两脚。

她知道怎么洗衣服,她的妈妈就靠给人洗衣服赚一些钱,无论春夏秋冬,洗衣服的女人们都会用手搓,用脚踩,所以她母亲的手和脚因为经常沾水而皴裂,渗出一道道血丝,到冬天时,那些裂痕就会转为冻疮。

当然,比起平时她们遭遇到的殴打,那些伤可以算得上是微不足道。

海拉知道把裙子挂在树上,慢慢晾它,它就会干,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等这裙子晒干。

她非常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因为那颗红果,还是因为这个裙子。

或许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合心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抛下这条裙子,就这么跑掉。

可当风从海拉的身体掠过时,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她猛地蹲了下来,抓紧了那件湿漉漉的裙子,把它套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她只有这一件裙子。

除去它,她一无所有。

湿漉漉的裙子冰凉凉地贴到身上,裙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像是在身上贴了层蛇皮。

即使这样,也比什么都不穿有安全感。

海拉又蹲了下来,她缩成了一团,让自己暖和一点。

裙角的水滴打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棕色的圆,海拉看着那些圆,莫名地开始胡思乱想:我身体是热的,应该很快就能把裙子捂干吧……地面好潮啊,潮湿的地方会长出来蘑菇……森林里就有很多蘑菇……而且蘑菇汤很好喝呢……

……

身体稍微动一下,身上的伤就会被湿裙子蹭到,产生刺痛的感觉。

海拉看着不远处的地面,那边的大树下,长着一些棕色的蘑菇。

“要是,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就好了。”

海拉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但是很快,她又改变了想法。

“不对,要是这世上,只有我和妈妈就好了。”

--对,只有我,和妈妈就好了。

在胡思乱想中,海拉已经习惯了湿漉漉的衣服的温度,她站起来,采了树下蘑菇放进篮子,然后拎着篮子,向森林深处走去。

林塞山脉流传着许多传说,传说有吊死的人的魂魄在森林里游荡,有会吃人的猛兽潜伏在森林深处……在这些传说中,最为出名的,是女巫的传说。

据说林塞山脉中住着一个凶恶的老巫婆,她会抓走迷路的小孩吃掉他们的肉,掳走年轻的女人抢走她们的美貌,诱惑男人们吸走他们的精气……各种传言中间,最有名的就是女巫的诅咒,人们都说,女巫的诅咒会置人于死地。

海拉听说过女巫的诅咒,每当城市里有人死掉丈夫时,那些女人就会聚在一起,像是谈论什么秘密一般地小声讨论“女巫的诅咒”,那个传说似乎和男人无缘,一旦男人靠近,聚在一起讨论“女巫的诅咒”的女人们便会散开。

听多了那些讨论,海拉有时候也会想:这个世界上真有女巫吗?森林深处真的住着老巫婆吗?

邪恶的、恐怖的、有着阴暗眼神和尖锐牙齿的巫婆。

海拉来过林塞山脉很多次,探索了许多不同的地方,却从来没见过传说中的老巫婆。

能把小孩撕成碎片,会用巫术把人炸飞,可以用诅咒杀人的巫婆。

要是真的有巫婆的话……海拉一边爬树一边想,要是真的有巫婆的话,她也要……

当视线扫到某一个地方时,她停下了采摘红果的动作。

越过参差不齐的树木,能看见不远处有一抹与众不同的颜色--周围的树木,树叶全是绿色的,唯有一颗树的树叶泛着红色。

海拉伸着脖子,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

然后,她扔掉手里的红果,以最快的速度跳下树。

她是如此激动,跑得如此之快,下树的时候扭伤了脚,跑步的时候踢翻了篮子,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任何事都无法影响她奔向那棵树的速度。

她疯狂地奔跑着,脑中回荡着女人们的私语。

--那个巫婆住在森林里,她给森林施了巫术,谁都找不见她。

--侵犯她领地的人会被她用巫术炸死。

--若你想要和她做交易,得去一个固定的地方等她,那里……

“呼……呼……”海拉终于停了下来,她额头冒出了细碎的汗,胸膛因为奔跑不断起伏,喉咙也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发干。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大树。

那是一棵巨大的松树,它很高,绿针般的叶子密密地排列在枝干上,层层叠叠地,一眼看不到尽头,也看不见顶端的红色。

在树周围,散落着一些灰烬,仿佛有人在这里烧过些什么。

--那里有一棵红针叶的老松树。

--巫婆会出现在那棵老松树下,还会在树下做巫术仪式。

海拉慢慢地靠近了那棵树,然后伸出手,触碰这棵松树。

树皮皲裂得如同干裂的土地,又像百岁老人脸上的皱纹。

但摸起来,并不干燥,而是有些粘手,这是因为有人在树上刷了一些液体。

没错了,海拉激动得有些发抖。

就是这里!

就是这棵老松树!

这是巫婆会出现的地方!

巫婆一定是对这棵松树施了巫术,所以在树下才看不见松树红色的针叶。

海拉摸着松树,看向四周,喊道:“你好,女巫?”

她的声音吓跑了藏在草丛中的野兔。

“巫婆?女巫?你在吗?”

周围响起的,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海拉围着松树转了几圈,又爬上周围的树观察。

依然没有女巫的身影。

“好吧,也许女巫并不是随时都在这里。”海拉自言自语道,然而临走时,她又不甘心地提高了声音,“那我走了,我以后还会再来的!”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下次,我会带来贡品,所以……”

这句话说出口后,她就后悔了。

人们都说和女巫交易要有贡品,可她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交换。

红果?野菜?或者卖红果挣的钱?

不,说不定,没有下次了,如果……

女孩拧紧了眉毛,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最初的激动消散后,她的心情再次平静下来,刚才因为奔跑而发热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体温。

当风吹过时,汗水和湿漉漉的裙子黏在一起,令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嚏!”海拉打了个喷嚏,然后抽了抽鼻子。

大概是因为走过一次了,回去的路程比来时省力很多,海拉一边蹭着自己的鼻子,一边去找自己的篮子。

“咔嚓”踩碎一个干树枝的同时,她看见了自己的篮子。

但它不像之前那样倒在地上,有一个银发老太太,正蹲在地上,低头整理那个篮子。

“啊!”海拉马上叫起来:“那是我的!”

那个老太太抬起头,她面容和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带出了深深的鱼尾纹:“哦,小姑娘,这是你的篮子吗?”

“啊……”海拉想起母亲的教诲,挤出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礼貌,“是的,女士,那是我的篮子。”

老人撑着膝盖站起,然后拎起那个篮子,递给海拉:“给你,小姑娘。”

“谢谢您。”海拉伸手接过篮子的时候,看见地上扔着一些蘑菇。

女孩的身体僵硬了。

“能吃的蘑菇、野果和野菜我都已经放到篮子里了。”老人叮嘱道,“孩子,森林对于人类,并不是只有馈赠,你还小,分辨不清哪些是毒蘑菇,下次一定要小心。”

海拉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就抱着篮子,逃也似的跑了。

她的喉咙干哑,太阳穴似乎也随着心脏一起,咚咚地跳着。

她抱着篮子的手微微颤抖,甚至连带双腿都有些发软。

被发现了吗?

被她发现了吗?

她发现自己想做什么了吗?

海拉一口气跑出了森林,直到跑到城门,她才放慢了脚步。

她紧紧抱着篮子,回头看向山脉,直到这时,她才冷静下来。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

那个老太太是谁?

如果她认识那个男人,和他说了毒蘑菇的事,自己会不会被打死?

不不不、也许她不是这里的人,毕竟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没事的,没事的……

自我安慰之后,又有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为什么那样的老人会在森林里?

她看起来很了解森林,但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一瞬间,海拉甚至冒出了“她不会是那个老巫婆吧?”的想法,但很快,这一点,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那个老人有着慈祥的表情和温和的笑容,她还把篮子里的毒蘑菇挑了出来。

邪恶的女巫不会做这种事。

进家门的时候,海拉还有点紧张。

但推开家门,看见妈妈正像往常一样,在家中扫地时,她悬起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甚至有点想哭。

“妈妈……”海拉喊道。

“啊,你回来啦。”她的母亲穆丽尔将打扫的工具放在一边,“正好赶上做午饭。”

城市中心有一座神殿,每天早上穆丽尔都会去那里祈祷,然后收一些衣服回家洗,洗完之后,她才有时间打扫家里。

“妈妈,”海拉的喉咙有些干涩,“我今天从树上摔下来了。”

“篮子摔坏了吗?”穆丽尔快步走过来,接过自己女儿手上的篮子。

“没有,但是我后背擦伤了。”

“哎呀,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穆丽尔翻着篮子,叹了口气,“啊,这是今天的……”

“我还弄湿了裙子……”

“所以让你小心点啊。”穆丽尔把篮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清洗,“海拉,今天果子太多了,野菜却很少。”

“能抱抱我吗,妈妈?”

“海拉,我的手是湿的。”

“可是……我……”女孩哽咽了,她今天经历了很多事,她想把所有事都告诉自己的母亲,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没有责怪你,海拉,我知道你爱吃红果,但是这个东西不能填饱肚子,我们需要更多的野菜,所以……”穆丽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幸好这里还有一些蘑菇,我们可以用蘑菇做个汤。”

海拉瞬间被内疚吞没:“对不起,妈妈。”

“没关系,宝贝,虽然我很累,虽然你做得不够好,但我还是会努力做出一顿让大家满意的午餐,班布尔神也会保佑我们。”穆丽尔对女孩露出一个笑容,她用皴裂的手举起一个蘑菇,放在自己红肿的脸边:“海拉,要是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呢,你是个多么幸运的女孩啊,你有个爱你的好妈妈。”

“妈妈,”海拉低声说,“我也爱你。”

“海拉,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忍受……”穆丽尔继续洗着菜,“我们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感恩每一天。”

“是的,妈妈。”海拉的头垂得更低了,“我很感恩。”

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咽了下去,那些委屈、伤心、愤怒和抱怨,都被母亲的笑容压制住了。

是啊,那个男人打母亲打得更狠,母亲受得伤比她多,母亲干得活比她多,母亲比她更痛苦。

所以,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可是,无论她怎么感恩,那件被浸湿的裙子还是一样潮湿冰冷。

她的心,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束住,令人喘不上气。

海拉握住了拳头。

穆丽尔说,要感恩,感恩母亲,感恩神,感恩自己诞生于这个世上。

可现在,海拉心中没有感恩,只有后悔。

她后悔没有在山上多吃点红果让自己开心,后悔没把篮子腾出来装野菜让母亲高兴,更后悔自己在那时离开自己的篮子去扑了个空。

穆丽尔是别人眼中的好女人,她对所有人微笑,对所有人温柔,每天都按时去神殿祈祷,大家都在夸奖她的善良、虔诚、无私和容忍,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她、同情她--除了她的丈夫。

而这样的穆丽尔,总是对海拉说“要做个好孩子”“要善良”“要感恩”“要有礼貌”“要分享”。

海拉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孩子,她不善良,她讨厌和不认识的人打招呼,讨厌在不高兴的时候挤出笑容,讨厌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别人。

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做自己讨厌的事,为什么几乎一无所有的自己要将东西分享给别人,为什么自己明明痛苦却要感恩,她只知道自己按照母亲的话去做,就能让伤痕累累的母亲露出笑容,看向她,夸奖她。

那就够了。

毕竟班布尔神不会让她的衣服变干,母亲的爱也不会阻止父亲的施暴。

只有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在乎她的妈妈,希望妈妈快乐。

大多数时候,午餐是安静的,晚餐才是地狱。

任何一件事都会成为那个叫做派罗的男人发火的导火索。

菜太多、菜太少,菜太凉,菜太烫……而所有的抱怨其实都只有一个原因--餐桌上没有酒。

结局大多是穆丽尔跑出去给他买酒,而讽刺的是,男人喝酒之后,并不会安静,反而会变本加厉地发疯。

也正因为他喝酒之后会发疯打人,所以穆丽尔不会在晚餐时把酒放在餐桌上。

这种事隔几天就会来一次,仿佛是个无解的闭环。

每一天,穆丽尔都会在神殿祈祷,希望今天能够平安度过。

若是这一天,派罗没有施暴,穆丽尔会在睡觉前亲一下海拉的额头,说:“班布尔神保佑,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对吧。”

在那一瞬间,海拉会产生一种小小的幸福感,她能感受到穆丽尔的快乐,母亲的笑容会让她也觉得快乐。

但那种快乐转瞬即逝,因为很快,未知的明天就会到来。

海拉觉得自己站在狭窄的悬空木板上,她低下头,依然能看见许多悬空木板,而那些木板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海拉一直处于恐惧中,她不知道自己脚下的木板什么时候被人抽走,也不知道木板被抽走后,她是会落在新的木板上,还是会掉进无底深渊。

等待的时间,心一直悬着,辱骂和殴打就像是笑话里那只悬而未落的靴子一样,让人心焦。

甚至有时候,看到派罗发疯施暴,海拉会有一种靴子落地的安心感。

就像这天晚上。

派罗踢翻了椅子,掀翻了桌子,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对着他的妻子和女儿挥起了拳头。

海拉已经忘了他为什么发火,那些发火的理由也无关紧要,因为他总能找到借口发火,重要的是,他喝了酒,嘴里喷着令人作呕的酒味。

他抓着妻子的头发,用拳头打她的脸,用脚踢她的胸膛。

“你这个……嗝儿,贱人!”派罗的皮肤因为酒气而泛着红色,皱起的酒糟鼻下,是发黄的牙齿,“你真以为你是天使吗?臭□□!每天……每天在外面……笑,笑!我让你笑!”

他踢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你很受欢迎?所有人都喜欢你吗?嗯?善良的□□!”

倒在地上的女人早就习惯了被殴打,她弓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任凭那个男人施暴,只有当男人拽她时,她才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拉起,

她总是被打得满脸都是血,血会溅到房间各处。

每到这个时候,海拉总会很害怕,她害怕那个软绵绵的女人真的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她可以失去世上任何东西,但她不能失去她的妈妈。

她只有一个妈妈,一个会对她笑,叫她宝贝的妈妈。

于是,海拉就会扑上去,护在穆丽尔身上,用小小的身体挡住她的母亲。

很久以前,她还会喊:“不要打我妈妈。”

后来,她意识到,无论自己说什么,喊什么,都没有用,派罗不会因为她的求饶而心软,反而会因为她的反抗而怒火中烧,打得更疯狂。

而求救也是没有用的。

在这里,被丈夫打骂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仅仅是护着母亲,也会让父亲愤怒。

“你们……”罗吼道,“你们两个一起和我作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起的,你们都在看轻我!神啊,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么龌龊的东西!看看你们那令人憎恶的眼神,你们竟然敢用那种看我……我要,我要……”

他在屋子里急匆匆地绕着圈,最终找到一根木棍。

醉醺醺地男人拿着木棍过来,眼中闪着狰狞的光:“我要……我要杀了你们……”

穆丽尔一把抱住了海拉,蜷缩在地上发抖,海拉偏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个男人眼中泛着疯狂的杀意。

她毫不怀疑,他能毫不手软地用棍子打死他们。

可她现在完全无法思考,她的身体发热,脑袋也一片空白。

在那根棍子带着风声挥下来的那一刻,海拉大声喊道:“女巫会诅咒你!”

木棍停在半空中,男人看向了海拉:“你说什么?”

“你继续吧,但是女巫会诅咒你!”海拉红着眼眶,用同样凶狠的目光看向了男人,“一旦女巫诅咒了你,你就会死!你会死得非常惨,你的内脏会被毒物吞噬,你的皮肉会被狼狗吞噬,你会发烂、生蛆,变成一团臭不可闻的狗屎!”

海拉从未这样凶狠地对人说过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因为早上那些人谈论到了女巫,也许是因为她看见了那棵红顶松树,也许是因为那个陌生的老太太翻了她的篮子……

可令人惊讶的是,这句话之后,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却退缩了。

他的眼睛中的杀气瞬间消失了,举着棍子的手也开始颤抖。

他的身上还带着酒味,但他的酒却醒了。

大家都知道此地流传的传说--女巫会诅咒男人,并带走他们的性命。

而男人们的莫名死亡印证了这个传说。

海拉曾经在街上亲眼看见人们把男人的尸体从屋子里抬出。

当时周遭的女人惊慌地捂住孩子的眼睛,但是海拉却盯着那个男人的尸体,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还带着母亲叮嘱过的笑容。

她专注的模样令周围的人不适,他们小声议论着“看她的眼神,真令人厌恶”“她竟然在笑”“这个女孩就像个女巫”……

海拉确实不害怕那具尸体,她盯着尸体,在脑海中将死掉男人的脸换成了派罗的脸。

她心里甚至有一丝小小的雀跃。

女巫……女巫!她想,女巫能杀死他!

女巫能让她和妈妈解脱。

从那以后,每当穆丽尔要求海拉祈祷时,海拉总是会在心里祈求女巫降下诅咒,杀死家里的那个男人。

她在神殿的班布尔神像前,祈祷着女巫降下诅咒。

而那些诅咒从未生效过,后来海拉才知道原因,女人们有特别的途径联系森林里的老巫婆,和巫婆达成交易以后,诅咒才会生效。

这些信息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海拉昏暗的世界。

海拉觉得女巫会帮她。

——因为那些莫名死去的男人,都曾对家中的女人施暴。

女孩狠狠地盯着自己的父亲,重复着那些狠话:“女巫会诅咒你!你会死!”

男人脸上的戾气彻底消失了,他放下手,把木棒垂到身边:“这只是一个玩笑,海拉,我是你的父亲,怎么可能真的杀了你呢?”

女孩依然瞪着他。

派罗退缩了,他讪笑着,将木棍放到一边,活动着身体,走向自己的床:“啊,我在干什么啊,累了一天,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工作呢。”

这会儿,他又变成了那个在外人面前,老实巴交的男人。

女孩丝毫不敢松懈,她抱着自己的母亲,盯着那个男人,直到他打起呼噜。

房间里回荡着男人的呼噜声,母女相拥着在一起,身体的颤栗也慢慢平息。

如果不是满地的狼藉印证了刚才的殴打,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海拉的头蒙蒙地发疼,她转动眼球,看向被放在墙边的木棍:派罗已经睡着了,如果她拿起那个木棍,狠狠砸向他的头——就像他之前想要对她们做的那样……

她正在脑海中想着报复的举动,和她相拥的穆丽尔终于开口说话了。

穆丽尔说:“你不该那样和你的父亲说话。”

“啊?”女孩愣了。

“他是你的父亲。”穆丽尔抬起头,她捋了捋被扯得乱糟糟的头发,擦去脸上混杂着血迹的泪水,“你不应该恐吓他。”

“对不起,妈妈,我只是害怕……他在打我们。”

“如果你是个好女孩,他就不会打你……”穆丽尔说,“他是很过分,但是海拉,那是因为他喝了酒,你不能像他一样。你应该做个高洁的人,你不该威胁他,也不该恐吓他,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妈妈……”海拉发出一声悲鸣,脑中复仇的幻想在一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和内疚。

我做错了吗?她想,我错了吗?

是的,我大概是错了吧,不然妈妈不会责怪我。

一瞬间,那些伤剧烈地疼痛了起来,身体像失去了力气,脑子也变得混沌。

女孩的声音带了哭腔:“妈妈,我错了,不要讨厌我。”

“你知道错就好,海拉。你要记得,我们受到这些待遇,是因为我们是罪人,我们在赎罪,所以我们要忍受,这是班布尔神给我们的试炼。只要你成为一个好女孩,一切都会变好。”穆丽尔捧着海拉的脸,“答应我,做一个好女孩,好吗?”

海拉动了动嘴唇,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做的一切是没用的吗?她想,明明,他不再打我们了……

可是,妈妈在责备我……

穆丽尔已经松开了女儿,她站起来,扶起倒下的桌椅,清理地上的残渣。

她的头发杂乱,动作也不顺畅,她捂着侧腰扫地的动作,让海拉想哭。

是我错了吧,所以妈妈才会这么辛苦,这么可怜……

妈妈比我还要辛苦,所以,我不应该抱怨……

于是海拉也站起来,一起打扫。

可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脑袋越来越沉,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妈妈……”海拉觉得累极了,她扶着椅子才没让自己倒下,“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穆丽尔说,“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明天会更加美好,海拉。”

是的,妈妈,海拉倒在了床上,脑中无意识地想着母亲的话,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明天会更加美好……

彻底昏迷之前,她脑中却回荡着一个词。

——真的吗?

海拉做了许多梦,梦里有个邪恶的黑影一直在追她,一旦被那个黑影抓住,她似乎就会死,可是当她想逃走时,背后却传来母亲的求救声。

梦中的海拉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急得满头大汗,几乎要哭出来。

直到那个黑影完全将她笼罩。

海拉急切地想要睁开眼,但是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眼皮厚得像被黏住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才睁开了一点点。

从睁开的那点点朦胧的视线里,她看见母亲已经穿上了外衣,准备出门了。

海拉的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她嚅动着嘴唇,努力了好几次,才成功让自己出声:“妈妈,我很难受……”

她身上出了很多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头疼欲裂。

穆丽尔说:“你又难受了,海拉。”

“这次是真的,妈妈。”

每次海拉生病,穆丽尔就会陪在她身边,温柔地照顾她,海拉一直觉得那样的母亲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母亲,她只看着自己,脸上充满对自己的担心,仿佛自己是世上最重要的人,所以海拉曾经装过生病。

但穆丽尔发现她没有生病之后,大发雷霆,于是海拉再也没敢那么做。

而那次装病,也成为了一个时时刻刻被穆丽尔提起的污点。

“哦,如果你实在难受,就多躺一会儿再去山上吧。”穆丽尔说。

海拉问:“妈妈,你能陪陪我吗?”

“宝贝,我得去祈祷。”穆丽尔说,“我会向班布尔神祈祷,让你早点好起来。”

女孩祈求道:“可是……我想你陪在我身边……”

“这都是为了你,海拉。”穆丽尔提高了声音,“请你听话!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这么辛苦!”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让海拉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海拉才壮起胆子解释:“对不起……妈妈,我只是……”

她的解释很快被母亲的声音打断了。

“如果我不去祈祷,你的病好不起来该怎么办?如果我不去祈求班布尔神的宽恕,我们再被殴打怎么办?如果我不去洗衣服,怎么购买坏掉的餐具和桌椅?你可以在这里躺着,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海拉,我已经很累了,请你节制一点,做个好孩子!”穆丽尔一口气说完,大步走出了屋子。

海拉听着关门的声音,和母亲逐渐离去的脚步声,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想,都是我的错。

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可是……可是……这样的我还能有什么价值呢……

忽然间,女孩混混沌沌的脑海中闪过那棵红顶松树。

她抿了抿嘴唇,掀开被子,下床。

她的头疼极了,脑袋深处像是有人在用铁棍搅动脑浆,稍微一动,就疼得要命。

可是海拉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咬着牙,穿上裙子,出了门。

她没有拿篮子,空着手,一步一步地向林塞山脉走去。

她的大脑模模糊糊,眼睛也朦朦胧胧,手脚发软,几乎是靠着直觉行走。

她不知道自己被绊倒了多少次,但每次,她都会爬起来。

终于,海拉走到了那棵红顶松树下。

摸到那棵红松树的一刹那,海拉的力气耗尽了,她靠着红松树,坐了下来。

她连竖起腿的力气都没有,阵阵作痛的头无力地垂着,眼睛也慢慢合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拉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哎呀,孩子,你怎么睡在这里?”

“是女巫吗?”海拉睁不开眼睛,她垂着头,只有嘴巴在动,“是……巫婆吗?”

“你在找巫婆吗,孩子?”

“嗯……”海拉的大脑几乎已经快要停止运转,但是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想说的话:“我想和巫婆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可以把我的命给巫婆,”女孩说,“只要……只要能让妈妈幸福。”

如果我不能威胁他,不能反抗他,那么……我就去找女巫吧。

如果我会成为妈妈的累赘,那么我就把自己的命献祭给女巫,让妈妈解脱吧。

周围安静了下来。

风吹过树木,树叶沙沙作响。

片刻之后,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海拉的头。

“孩子,我不能收下你的命。”那个声音说,“因为它很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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