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参加完方糖的葬礼，叶言芝决定要做一件事儿。

她和公司请了长假，然后在赵明朗的陪同下，叶言芝重新回到了北州市。

找人比她想象中还要辛苦，在北州市住了一个星期左右，叶言芝才找到了周涯的可能在的地方。

那里是一个修车厂，在北州市的郊区，叶言芝和赵明朗从市中心赶过去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站在修车厂的门口，叶言芝莫名的紧张。

赵明朗看出了她的情绪，握着她的手，偏过头道：“我去吧。”

“嗯。”叶言芝轻声道。

赵明朗走了上去，敲了敲大门。

“请问，这里有一个叫做周涯的人吗？”他大声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里面一个谢顶的中年人看了赵明朗和叶言芝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对这一个正在修车的人喊了一声：“周涯，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周涯疑惑着，从车下退了出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工作服上的泥土，抬眸看到门口的一男一女时，周涯倏地愣住了。

“你们怎么……”他惊愕。

“可以抽空聊一下吗？”赵明朗问道。

周涯看了一眼旁边的谢顶男人：“老李，我出去一趟。”

“去吧，去吧。”老李挥了挥手。

周涯换掉了工作服，跟着赵明朗和叶言芝去了旁边的一家小餐馆。

他也没墨迹，坐下来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是有什么事吗？”

叶言芝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替方糖问你一个问题。”

听到方糖的名字，周涯心里颤了一下。

他抬起头，故作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什么问题，还要费这么大劲找到我这个小地方来。”

叶言芝深吸口气。

她看着眼前这个，对方糖死讯一无所知的男人，打心底替方糖觉得不值。

如果不是为了找他，她又怎么会跑来这里，又怎会遇上那个坏人。

叶言芝头一回有想骂人的冲动。

看她情绪不对，坐在旁边的赵明朗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叶言芝这才忍住了即将要爆发的怨气。

看着周涯，她开了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和方糖分手？”

为什么分手？

周涯倏地沉默了。

和方糖是大三那年的事儿，但说起原因，追溯起来却是很久之前的海岛旅游。

那次旅游，为了能让方糖不过敏，住得好一些玩得好一些，周涯花光了所有的奖学金和打工费不说，还在花呗欠下了巨款。以至于大二开学之后，周涯又重新找了好几份兼职，没日没夜地半工半读。

也是因为工作将时间堆满了，他和方糖的约会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方糖不是那种粘人的女孩，起初并不介意这件事儿。

这样一边上课一边打工，熬了一个学期。大三的时候，方糖忍不住了。

某个星期六，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方糖问了他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忙呀？再这样工作下去，你的大生活可就要结束了。”

周涯的筷子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方糖吞吞吐吐了半天，说了一句让他很难受的话。

她说：“周涯，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先帮你的，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那时周涯连忙打断了方糖，否认道：“我就是想多攒点钱。”

“攒钱干吗？”

周涯沉默不语，只听方糖说：“现在马上要有专升本的考试了，我觉得你的重心应该放在学习上，而不是打工攒钱。有了好的学历，以后不怕找不到好工作的。”

方糖说的这些，周涯何尝不知道？

没有好的学历，他根本过不了方糖家里的关。上次去见她的父母，叔叔阿姨虽然表面上给足了他的面子，但他知道，他们还是看不上他这个家里穷，学历也没有方糖高的小子。

周涯夹了一块肉放进了方糖的碗里，他没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也没再多说其他的，只点头应了下来。答应方糖做完最近的工作，他就好好复习准备考试，考完了再继续兼职。

只是人生有时候就是喜欢在你拼了命想爬上山顶的时候，下一场倾盆暴雨。

一个星期后，在火锅店端盘子的周涯，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家里的邻居许阿姨打过来的。

他还没开口，许阿姨就火急火燎道：“小涯，你快回来看看，你爸好几天吃不下饭了，还在家里晕倒了我们送他去医院！”

……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周涯连假都没来得及请，立马踏上了回程的车。

纵然他对父亲有怨恨，可毕竟血浓于水，这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赶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比从前消瘦了不少。周涯瞧着他面色苍白无力的样子，脑海里总是会不断浮现出母亲去世时的模样。

他害怕极了，连忙带着父亲去医院做了检查，却不想竟然会是食道癌。

医生说发现的还算早，手术有一半成功的机会，但需要大量的资金。

得知这个结果的周涯拿着诊断书，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坐了一整晚。

他回家没告诉方糖，方糖在学校找不到他，发了很多消息也打了很多电话。周涯心乱糟糟的，为求清净，把手机给关了。

就在这样，在家里呆了三天，周涯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被医护人员第五次催缴费的时候，周涯看了一眼虚弱的父亲，做了决定。

他给方糖打了一通电话。

方糖刚接通，没等他说上一句，就问了好几个问题：“周涯！你这几天做什么去了？你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你现在在哪儿？”

周涯攥着手机，站在走廊的尽头处，咬牙说完了那句话——方糖，我们分手吧。

“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为……”方糖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为、为什么啊？”

周涯深吸了口气，垂落的左手攥成了拳头。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想分手了。”他轻声道，语气刻意有些冰冷。

相爱的人总是知道如何才能最伤人。

电话那头的方糖，倏地安静了。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们两人静默了不知道有多少分钟后，方糖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周涯，你会后悔的！”

周涯当然会后悔。

可就算会后悔，他也不能和方糖继续在一起了。

他不想未来某一天，她要跟着一起背负他家里的债务，一起照顾他病重的父亲，不想无忧无虑的她和他恋爱了一场，却从他这儿看到了生活的艰辛，更不想下次旅游，他没钱去定好的大酒店，害她再次过敏。

因为比起将她留在身边，他更想她乘风万里。

而和方糖分开后，周涯换了手机号，换了微信号，将自己从方糖的世界里剔除了出去。他开始一心照顾起父亲，带他去了外地的一些大医院治疗。

抗癌毕竟是长久战，父亲病情总是反复。周涯为了赚钱，一天打好几份工，惹了一身的累病。

他的生活过的一团糟，父亲抗癌的第二年还是没能抵抗住命运，离了世。

事实证明，周涯的离开确实让方糖过得更好了。

这些年来，纵然他没联系过她，但却一直在暗暗地关注着方糖的社交账号。

他看到她越发的漂亮动人，一毕业后就进入了自家的公司帮父亲管理事务。看到她想去上班就去上班，不想去就去四处游玩，很是惬意潇洒。

当然，周涯也有特别想方糖的时候，所以偷偷跑回嘉禾市过几次，每次都是在她家附近转悠，远远地看上几眼。

看她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周涯就觉得，当初他的离开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至于分手理由，还是不说的比较好。

“分手，能有什么理由？反正她现在过得挺好的，纠结这些过去做什么。”

周涯抬眸看了一眼叶言芝，故意摆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他早已忘记方糖了一样。

但其实，他是怕他表现出在乎，让叶言芝知道后回去告诉方糖。

他如今深入泥潭，要不断还给父亲看病欠下的债务，早已和方糖走到了陌路。知道他的心思，只会给她徒增伤心和烦恼。

可他却不知道，方糖没有乘风万里，而是随风而去了。

周涯的态度也彻底激怒了叶言芝。

“不重要？”叶言芝忍不住了，“那你知不知道，方糖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你！甚至……甚至付出了生命。”

“你说什么？”周涯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再说什么？”

叶言芝眼睛通红，她忍着眼泪，将手机翻了出来，找到了方糖的案件通告，拿给了周涯。

看着蓝底白字的图片，看着上面的内容。

周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隐约想起来，前段时间在车厂工作的时候，听到有客人聊起，说在附近的渔民打捞出一具遗体，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儿……

“这、这是假的吧？！”周涯嘴上说着不信，但心里不安了起来：“我之前还回了嘉禾市，去看了她一眼。她好好的，坐在咖啡店里和别人有说有笑的啊……”

“就是那次。”叶言芝哽咽道：“你的车票掉了，被她捡到了。她当天下午就来了北洲，在去酒店的途中遇害。”

“你骗人，不会的。”周涯摆摆手，将手机推给了叶言芝：“怎么会呢，不会的，你肯定是在和我开玩笑。这图肯定是p的，方糖她怎么可能会死，她不会死的，不会的……”

周涯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越来越低。

叶言芝收回手机，只继续道：“你要不信，你就跟我一起回嘉禾。和我一起去墓园，和我一起去看她。”

“我看看到时候，你看着已经变成一块墓碑的她，还会不会觉得她现在过得很好！”

周涯捂住了脸。

下一秒，他爆发性地哭声在餐馆里传开了。

周涯跟着他们回到了嘉禾市。

他去看墓园看方糖的那天，是个沉闷的阴天。

黑云压城城欲摧，密布的乌云让整个墓园蒙上了一种悲凉感。

周涯站在那块小小的墓碑前，看着黑白照片里，青春洋溢笑容甜美的方糖，有一种失重感。

叶言芝看着他孤寂的背影，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信封递给了他。

“这个给你。”她说，解释道，“这是你们去旅游的时候，方糖写的一张明信片，是写给五年后的你的。”

周涯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外面的信封。

明信片的背面，方糖写道——

周涯：

我是方糖。

想不到吧，我们去厦门玩的时候，我寄出去的那张明信片的收件人是你。

我猜你现在肯定在心里想——为什么我要写一封信寄给五年后的你呢？

答案是我太想知道未来的我们是什么样子，我们有没有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有没有养一只叫做糯米的小猫？

周涯，如果你能收到这张明信片，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你还喜欢我。

你就来娶我，好不好？

……

周涯眼眶发了酸。

他摩挲着明信片上那熟悉的字迹，本就阴沉的天空倏地响起一声惊雷。

瞧着那乌云密布阴沉到让人心口发闷的天，他的记忆被带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高中。

那一年，也是雨天。

他骑车摔在路上，躺着那儿一动也不能动。就在他心想自己会不会要死在这的时候，一把明黄色的小雨伞举在了他的头顶上。

他抬眼去看，瞧见了眉头皱紧，询问他有没有事的方糖。

少年时的惊艳一瞥，一生难忘。只想着如何同她靠近一些，却不知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被现实压弯了脊背，选择了同她分别。

也未曾想，分别多年后的再相逢，竟会是生死相隔这样残忍的方式。

为了再见他一面，她成了一块小小的碑。

说到底，他就是那个毁了方糖的人。

拿着明信片，周涯又哭了。

雷声轰鸣，雨滴急速坠落而下，随着他的眼泪，一同落在了墓地前。

“我来晚了。”

“我来得太晚了。”

叶言芝看着周涯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沉重地叹了口气。

“让他和方糖独处一会吧。”赵明朗说，伸出手牵住了叶言芝。

叶言芝点点头，他们没去打扰周涯，只朝着墓地外走去。

风雨瑟瑟，这世上相爱的人总再错过。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周涯在墓地呆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都和方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