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破不成空

司空百岁的背上又添了一处伤痕，刀刃上有毒，他半身麻痹，只得杵着刀小心翼翼地坐下，对躺在地上休息的封成凡说：“帮我看看，有多长。“

“一尺八寸。”

封成凡随口胡诌道，他穿着粗气，一动不想动。

“你别吓我，这已经是第十三处伤口了。”

“才十三处。你看看我的身上有多少处伤口。”

司空百岁瞅了眼浑身血糊糊的封成凡，随口道：“七八十处吧，你的血流干了没有。”

“没有，不过也快了。”

封成凡张着嘴，瞪着眼，懒得搭理任何人。

“千万别睡着了，睡着了就醒不了了。”邬天佑一手提着剑一手拄着半截枪杆，蹒跚而归。

“你的腿受伤了？距离命/根子很近耶，没伤着那吧，真是不幸啊。”

邬天佑费力地坐下来，掏出小酒壶，用嘴掀掉盖子，灌了一口。

然后极为满足地吐了口气。

司空百岁一把抢过酒壶，也灌了一口：“我艹，这酒好大劲。”

“那是我洗伤口的药酒，够劲吧，多喝两口吧。”

“给我也来一口。”封成凡叫道，邬天佑吓了一跳：“原来你没死。”

三个人坐在高高的死人堆上，环顾四周这狼藉的战场。

怨灵的骑兵奇迹般地被屠灭了六次，但第七次攻击正在酝酿中。

北面的空气中充斥着雷鸣般的惊鼓，六次失败让逐日王肝火大盛，他亲临战场，发誓要把对手撕得粉碎。

司空百岁用力地擦了擦眼睛，袖子上满是血渍，眼睛非但没有擦亮，反而更模糊了。

前方起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天与地，几个没死的人爬出死人堆，行尸般走来走去。

“主帅哪去了？”

“不知道，不死也差不多残了，他的内丹估计已经崩碎。”

“那倒是，他一个人独杀六成之敌，否则我们应该在第二轮冲击后就挂了。”

“什么第二轮，第一轮就挂了，全凭他一个人在苦撑着。”

“希望他还能撑得住。”

“希望天降光明，老天爷，你玩我们也玩够了，你就行行好，把黑幕撤去，让我们重见光明吧。我司空百岁给你磕头了。”

司空百岁说到做到，真的跪下给老天爷磕起头来。

“哼，”

“切，”

“傻瓜，”

“咦，你怎么来了？”

司空百岁三十个头磕完，看到了一双枣红色的小皮靴，顺着皮靴向上看，就看到了衣桐。

“废话，我们是友军，生死与共的。”

“别骗人了，你是放心不下他，唉，你的神鸟呢，怎么不见它来，莫不是也薄情寡义的抛弃了你，哎，人跟畜生其实殊途同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衣桐没搭理他，她取出三枚丹药，一人喂了一颗，然后就开始寻找苏浪的下落。

四处都是死尸，层层叠叠，身首异处的，死的透透，人和马黏在一起分不开的，千奇百怪，却总不见苏浪的踪影。

“阿浪——”

衣桐的呼唤回荡在黑夜。

惊鼓一声，北方的战鼓一阵急似一阵，惊天动地，如海潮的嗡鸣。

苟活的人族战士开始集结，向高高堆起的死人堆靠拢，司空百岁、邬天佑、封成凡三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引颈眺望北方。每个人的脸都是麻木的。

邬天佑喝完最后一口酒，把酒壶递给司空百岁，司空百岁抱怨他没给自己多留一口。

封成凡笑道：“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喝个够了，据说黄泉河里的水都是美味琼浆啊。”

他起身招呼残兵整备，数一数不过六十七人，他们三人挨次给每个战士整理了仪容，然后列队面向北方。

怨灵的骑兵已经出动，列出整齐的方阵，带着鼓乐，缓缓向南推进。

“这是瞧不起我们吗？有这么打仗的吗？”

“他们在欢庆胜利，顺便送我们归西。”

“对了，阿浪哪去了，该不会在哪睡着了吧。”

司空百岁忽然冒出的一句，看起来很不合时宜，众皆面面相觑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尖叫道：

“阿浪——”

众人回头看时，却见一条光柱自地面腾空而起，直射天空，在距离地面约三百丈高的地方骤然炸开，雪亮的光唤醒了半个天空。

正在行进中的怨灵方阵人嘶马叫，一片混乱，天崩地陷般地溃退了下去。

“哇，好大的烟花啊。”

司空百岁说完，眼圈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知道这是苏浪燃烧了自己的内丹聚起的光明，他也知道这转瞬即逝的光明只不过能为人族的未来争取一点点的时间。

他若非油尽灯枯，又岂会循此下策。

衣桐跌倒在地，泪水奔涌。

天空尽是光明，至少苏浪的眼里是这样。

六次阻击战，耗尽了他的内丹，所以在第七次的时候，他只能选择提前发动神破，妙境修真者也能发动神破，但与圣境不同，他们的神破只有一种结果——成空。

在第四次打退怨灵骑兵时，公府越送来战报，他在老鳖湾成功地阻遏了怨灵前锋，港口是安全的，撤退在有条不紊中进行，孟云龙请求他们再争取半天时间，南海居民已全部上船，再有半天时间，数千名圣音妙音们也将平安无事，公府越的水军已经被打残，他自己也重伤在身，奄奄一息，再无能力做什么了。

数千英勇的战士在六轮拼杀后已经损失殆尽，各部主将都身负重伤，他们组织不起第七次阻击战了。

苏浪知道他该做出某种选择了，他在尘世间的事并未了结，还有许多的遗憾未能弥补，他的人生尚不完整，还有许多人情债没有偿还。

但上天已经不再给他时间，他必须立即做出抉择，他的人生变得极其仓猝。

然而一刹那后，他就通透了，他不再有任何遗憾，人生在世，有几个能得到大圆满的结局呢，人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不曾留下这样那样的遗憾呢。

或者顺其自然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怨恨。

在神破激发之前，他看到了衣桐，他真的想跟她道个别，这一世的缘分到此为止，下一世，如果有的话，再说吧。

四处都是光明，炫目耀眼的光明。

苏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栗发武士。

他踏着虚空而来，面带着微笑，周身散发出圣洁的毫芒。

“你真的忍心看到他们灭亡吗。”

“神的眼里，人和灵并无什么不同。”

“若真无此，根本就没有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已迷途知返。”

“天降永夜是对不敬神的惩戒，既然他们能诚心改过。上天可以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所以，重见光明就在今日？”

神使点点头：“所有真诚的付出，神都会看在眼里。”

……

苏浪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一副奇幻的景象，他看到了天空的云层，竟然会有云，亘古不变的黑色苍穹上竟然出现了云，虽然是墨一样的黑云。

黑云裂开的地方透出光明，那光明像利剑直插大地，有亿亿万万。

他听到了风，风呜呜呼啸从耳畔滑过，空气重新流动，这证明世间又有了阴阳分割。

他听到了河水的流动，哗哗哗的声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

而除此之外，整个世界却是无比的宁静。

……

“他们，都安好吗？”他喃喃地问。

“一切安好，你不是在做梦，天亮了，天的真的亮了，光明又回来了。”有人喜极而泣。

“回来了？”

苏浪抬起头，环顾四周，北面的天空依然如铁幕般漆黑，但南方的天已经乍现光明，头顶的云层依然很厚，但光明之剑已经刺破漆黑的天幕把希望送回人间。

天真的是亮了。

苏浪揉了揉眼，揉的患得患失，真担心就在这揉眼的功夫光明又消失了。

但光明仍在，而且在一揉眼的功夫，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

“老天开眼了，免过了我们这场劫难。”

衣桐流着泪说，她用袖子擦了擦脸，扶着苏浪站起来，兴奋地望着北方：“光明自南海生成向北方移动，只差一点怨灵的前锋就攻占了码头。忽然之间，光明降临，邪祟败的山崩地裂，那种盛况……”

“司空他们呢，没有死在第七次冲锋中吧。”

“没有，你激发神破后，怨灵乱了阵脚，改为从西路进攻，他们都还活着，见证了光明重返人间的一刻。”

“那么你呢，你为何没有走？”

衣桐低下了头，含着泪道：“阿浪，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苏浪为她揩去脸上的泪水：“我知道这是一场交易。”

光明已降三日，南海却还在惶恐之中，不特是邪祟，人族也不例外。

旷别光明太久，人们很不适应这乍现的光。逃离的人们已经返回故园，但充满阳光的家园却让他们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恐惧。

城里的人两极分化，有人冲到大街上载歌载舞，日夜狂欢，欢庆胜利，有些人则躲在自家的地窖里，战战兢兢地瞅着由盖板缝隙里透入的光明。

行台大营里一片忙乱，光明乍现，怨灵溃不成军，若是光明继续下去，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人族。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太幸福了。

所以，苏浪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的人注意，光明重降，怨灵的败局已定，他的价值已经大打折扣了。

苏浪望着忙碌的人群，轻轻地对衣桐说：“我们走吧。”

他们出门的时候撞见了衣鸣凤，衣鸣凤在大批幕僚、武将的簇拥下健步而来，风光无限，光明来了，他的病也好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觉得理应为人族多做贡献。

他看到女儿陪在苏浪的身边，低调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他冲苏浪微微一点头，龙行虎步，步入行台大营。

衣桐却很高兴，父亲已经不再反对她跟苏浪在一起，只要有她的阿浪，整个世界她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