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留不住

山外，封家兄弟不负所托，成功地将悬铃儿的尸骨拼接完整，尸人的身体是一种特殊存在，其完整与否并不直接影响生命。悬铃儿的身体已经极度破损，但一口气还吊着，她的内丹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存在着。

即便是苏浪也看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些却难不住真阳门，真阳门一家独擅驭气、造像、炼魂三术，通天达地，无所不能，他们的见闻比任何门派都要广博。

“她这内丹名唤真假丹，乃是灵魂虚拟之丹。”

衣桐忍不住问：“那她是生是死？”

“半生半死。”

衣桐于炼魂术一道知之不多，无法深究，便叹了口气说：“她生前作恶多端，但自死后却一心改过，可否请大神尊赐她一个重生的机会。”

余梅珍摇摇头：“这个世界，她的寿命已尽。”

苏浪听出弦外之音，便道：“大神尊身边正缺少一位侍者，何不度化了她？用她三世的辛劳赎去这一世的罪孽。”

余梅珍笑道：“以三世赎一世，这样的惩罚未免太甚。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的成神路是干净的。”他喂悬铃儿服下一粒丹药，说道：“十日之后，神尊使者将在神京城外度化她。万勿爽约。”

说罢自行引去，悬铃儿糜烂、破碎的肉身在这丹药的催化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新的皮肉，不仅恢复了生前的神采，甚至更添几分娇美，相形之下，一直对自己的容貌甚为自得的衣桐竟然胆怯心虚了起来。

苏浪安慰她道：“女人的美不完全看外貌的。”

却挨了衣桐白眼一剜。

……

此间事了，众人返回京城。

紧随着光明的步伐，南方各路大军步步向北推进，逼迫着灵族一寸一寸地让出既得的领土。

雄踞齐州的阿斯卓伊震川得知光明已降的消息，拔营向南，兵锋直入京洛，在阴朝的协助下，重新夺回了京洛腹心之地。

蛰居在暗城里的独孤氏皇族们也苏醒过来，满朝大臣劝太上皇独孤赢牀立即复皇帝位。太上皇却以未能护民，内心愧疚，而再三推辞不肯。

亲贵大臣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他们群聚在至真宫外，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敦请再造光明的大圣人再登帝位，抚育天下。

君臣之间拉拉扯扯大玩暧昧的时候，执掌两京命脉的阿斯卓伊震川可没有闲着。

京洛已回到了人族的手里，达官贵人们正拖家携口地从某个阴暗的角落回到旧宅，京兆府的逻卒重新走上街头，严厉惩戒灵族的附庸，那些留在京洛、幻想着蒙混过关的蓝眼睛们被成批成批的捕杀，到处在流血，到处都是临时杀人场。

现在，光明虽然还在城外，城里却已经出现复兴的迹象，物资日渐丰富，人们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历经劫难的城市，正在迅速恢复元气。

这个时候，阿斯卓伊震川站了出来，他告诉城中的居民，不要以为天下已经大定，你们可以重享安乐了，灵族虽然已经溃败，但怨灵依旧潜伏在你们的身边。

阿斯卓伊震川宣称，经过他的精密测算，京洛之间至少潜伏着十万到二十万的怨灵。

怨灵不惧阳光，而且除了眼睛的颜色几乎无法从外表上与人区分，问题在于，经历了太长的黑暗，普通人的眼睛颜色也发生了改变，就像阿斯卓伊震川自己，永夜之前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永夜之后变成了黑色。

他的兄弟阿斯卓伊合川，永夜之前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不知迷倒了京城多少贵妇，现如今却变成了瘆人的紫红色。甚至有传言说太上皇的眼睛也发生了改变，由清亮的纯黑变成了朦胧的灰白，虽然有人说那是因为他老人家年岁过大，长了白内障的缘故。

还有许多贵族家的夫人、小姐们，或者是因为在暗城呆的太久的缘故，她们的眼睛都呈现赤红色，尤其是见到那些衣衫褴褛却长的十分精装的武士时。

所以单从眼睛的颜色已经无法准确判定谁是怨灵，谁是人。

但这点小麻烦又岂能难得住再造光明的阿斯卓伊大将军，清肃怨灵的活动在他的一手主持下仍旧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

大批大批潜伏在京洛城中的怨灵被揭露、逮捕、处决。

也有权贵表示异议，认为阿斯卓伊兄弟的判断标准有误差，但马上他们就被迫闭嘴，因为阿斯卓伊兄弟鉴别怨灵的标准是由正通教制定的。

作为再造光明的头号元勋，正通教被隆重请回神京城，再度成为无可争议的国教。

他们与怨灵缠斗了数万年，他们制定的鉴别标准，是无可置疑的准确。

臣下们争权夺利，盘踞在权力顶端的人只当是看场热闹。

这场热闹还有许多看点，所以暂时没人出手干涉。

苏浪将悬铃儿归还给她的母亲后，卿小可就平安回到了他的天佑侯府。

多日不见，卿小可长胖了一些，所以一见面苏浪就吃了一惊，连声赞道：“没心没肺的人啊，我为你茶饭不思，忧思成疾，你却养的白白胖胖，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肥。”

卿小可现在哪有心思听他耍嘴皮子，她现在就一个念头，打人。

挥拳便打，拳拳到肉，泪水同时夺眶而出。

苏浪抱住她，已经不再忍心刺激她。

卿小可放心大哭了一场，用泪水洗净了全部的委屈。

然后她推开苏浪，说：“让我看看再造光明的功勋是什么模样？”

苏浪的泪水止不住簌簌落下，抱住她说：“一切都过去了，光明重现，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卿小可也就破涕为笑，无力地摩挲着苏浪的头脸，说：“我们一起归隐吧。”

苏浪却陷入了沉默。

她的眼珠子紧张地骨碌乱转，徒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是认真的，我不再好热闹了，这段日子，我一个人冷冷清清，我觉得挺好。就怕你舍弃不下炫目的荣耀和无穷的富贵。”

“那些都是浮云，看似繁华，却不值得留恋，我们不去深山，就隐居在江南，隐姓埋名，过世俗人的生活，我耕田渔猎，你相夫教子，在家做饭。必须提醒你一句，你做的饭真的很难吃，长年累月吃下去我说不定会疯，你可不可以用点心提高一下厨艺呢。”

卿小可就在他板硬的胸膛上砸了两拳，笑的鼻子冒泡：“讨厌，尽拿人家软肋笑话人家。”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柔声说：“放心吧，自己做饭自己吃，不好吃的话，岂非跟自己为难。我会改进厨艺的，为你，也为自己。”

“你最好发个誓，任何时候都不强迫我下厨做饭，身为一个男人，虽然，为妻子做饭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他更应该在外面忙活。你说呢。”

“阿浪，其实，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会接受，我的心里只有你。”

……

侯府客厅里，衣桐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苏浪出来，于是便起身离开了。

她一步不曾停留，直奔最近的城门。城门下等待盘查出城的时候，一支衣衫褴褛，但斗志昂扬的军队走了过来。

他们穿着五色杂衣，打着鲜艳的真龙旗，列着不算整齐，却气势十足的队列。

这是一支来自南方的军队，再造光明的功勋队伍，他们的指挥官骑在马上，表情很凝重，他的名字叫公府越。

公府越部五千人是唯一一支获准开进神京城的外军，他们被全数编入骑团，将替代宫卫军成为紫金城的禁卫军。

公府越也因功升为骑团大将军，伴驾左右，炙手可热。

这是太上皇对浴血混战、再造山河的有功将士的最好褒奖。

衣桐不想费劲去猜这里面的弯弯绕，她只知道这个叫公府越的家伙从此要飞黄腾达了，他的确是有功之臣，而且功劳很大，但比他功劳大的人多的是。

所以呢，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了就过去了，无需过度纠结。

公府越的马从她身边走过，她低下了头，公府越也没有注意到她。

大军还在行进，队列一眼望不到头，她有些无聊，就在附近的茶铺找了张桌子坐下。

到处是窃窃私语，人们压低了嗓音热烈地议论着，主角正是公府越。

在这里，公府越绝对是一个胸有丘壑、聪明绝顶的人。

当所有人都追随着光明的脚步追歼怨灵残余时，他和他的那支小部队就开到了京洛城下来拱卫京师。当其他军队都在忙着清理整顿被怨灵侵占的城镇时，他和他的那支军队却在扫除霸占皇庄的怨灵及其仆从们。

他的惯常作法是冲进皇庄，将一切能杀死的统统杀死，然后生火焚烧他们的尸体，再然后招募流民，恢复生产，为皇家种植新鲜的蔬菜、水果和粮食。

当其他军队都在跑马圈地，划分势力范围时，他却占据要津，构筑工事，阻止诸侯军队接近京城，为皇室的安危殚精竭虑。

朝廷喜欢忠贞的臣子，更喜欢这样既忠贞不二又聪明听话的臣子，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历来如此。

所以，人们得出结论：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会是一个能左右未来时局的风云人物。

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过完，进出神京城的检查站开始运转。

衣桐站起身，放下两枚茶水钱，茶博士却赔笑提醒她说茶钱现在是五个铜子，于是她随手从钱袋子里抓了一把放在桌上，然后大步走出茶铺走向检查站。

这一刻她浑身轻松无比，脚步如飞，无牵无挂。

这些天她都在做一个梦，梦里五彩缤纷，美丽温馨，但梦终归是梦，终究是虚幻的，一朝梦醒，什么也不会落下。若一定说有，那就是一丝惆怅，一点失落。

通过检查站，走出巍峨高大的神京城大门，通过拥挤的界桥，回首再望，内心已满是凄凉。

那个人终究还是失去了，她恨自己，怨自己，但又固执地不肯改变自己。

再后来她含泪咬紧了嘴唇，霍然转过身去，飘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