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鲸海蓝色（下）

【四】

晚上十一点，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已经结束。白鲸鲸拧着手指，和沈星移并肩走着。她低着头，心里万分紧张，想着怎么开口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我当初消失，是因为我手伤了，不想告诉你，怕你担心。”白鲸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像平时话家常一样稀松平常、轻描淡写，微微发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情绪。

当年她在某次训练中受伤，手臂粉碎性骨折，躺在医院的时候，她收到他论文在国外会议发表、正准备动身去国外开会的消息。她打小成绩就不好，他却一路优秀到底，她一直在追赶她的脚步，希望自己能和他匹配。

她说完那一瞬间，沈星移感知到，他内心中的那个疙瘩，消散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他当时满心欢喜的从国外回来，最终只得到她查无此人的消息，他变着法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收获，后来又朋友说曾见过她，他才明白，是在躲着他。他停止了所有寻找，那些不甘和无力，最终变成一个疙瘩郁结在他心里，这次回来见她，他承认是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小心思，但在此刻，它们统统消散了。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他的语气太过平静，白鲸鲸狠了心，将自己内心的想法问了出来。她走上前，盯着那双曾经被她称为星星的眼睛。

沈星移缓缓的摇头，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鲸鲸，有些时机只存在于我们的过往里。我喜欢你，在过去。”

白鲸鲸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即使想到这就是最终结果，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旧是切切实实的心如刀绞。

“鲸鲸，我们都变了。你不了解现在的我，你喜欢的是那个你记忆里的那个人。”沈星移面色纠结，面对白鲸鲸的问题，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个中原委。

“我没变……我一直都喜欢你，不管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白鲸鲸此时就像一位女战士，她明白两人之间的屏障所在，现在只想一往直前、不管不顾的劈开那道屏障。“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现在还是想以工作为主，不想谈……”

“为什么不和我重新开始呢？”沈星移话没说完，白鲸鲸便猛然打断他，她略微有些理智了。

“鲸鲸，我们都不了解现在的彼此是什么样子——”沈星移词穷，他无力的看着白鲸鲸。径自转身，不再尝试说明。

白鲸鲸看着他疏离的背影，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的砸落下来。

要怎么才能让沈星移明白，她真的没变。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百种方式，她可以说的，把这几年做过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说给沈星移听。

只要他愿意。

【五】

在山上的第二天下起了雨，众人原定的行程被打消，白鲸鲸提出教大家做小甜点吃。她其实是有私心的，沈星移说了解现在的她，那她现在就展现给他看。

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在虐自己，白鲸鲸看着沈星移耐心指导不会用烤箱的齐暖，心里的不开心越来越盛，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始终差强人意，草草结束之后，她将所有东西丢进烤箱里收起，说自己累了之后便回了房间。

因为对沈星移太过了解，所以连骗自己都很难做到。作为沈星移曾经的青梅竹马，她当然了解齐暖是他喜欢的样子，那么活泼天真的齐暖，几乎和曾经的她一模一样。

古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可能敲不到三次鼓就要枯竭了。白鲸鲸对着镜子自嘲的笑笑。从确认坚持到放弃她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所有的一切进行的这样快，她没有任何防备的心此时已经趋于麻木。

山间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午饭时她笑着和众人告别，只说白妈妈在山下一个人忙不过来。“雪山来过啦，知道是什么样子，以后再想起来也就没遗憾了。”她咧嘴笑得开怀，酸胀的眼睛里盛满眼泪，她装作急着收拾行李的样子，在眼泪掉下来的一瞬间转过了身。

白鲸鲸，没什么的，你和沈星移以后还会是一辈子的朋友，所以没什么的，别难过，求你。

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任由眼泪模糊视线。

白妈妈在店里给人结账的时候，瞥见玻璃门外被雨淋得湿透的白鲸鲸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接过她的行礼箱，拉着她进来。

“怎么淋着雨就回来了，你叫我去接你啊。”白妈妈心疼的给她拿了干毛巾，细细的擦着她头上的水。

“想生病，想你和爸爸像小时候一样守着我。”其实是因为下雨天的士难打，可看见白妈妈，她却不由自主的委屈，那些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白妈妈听见这话，眼神一暗，随后将白鲸鲸轻轻抱紧，轻轻叹息。

结果她当然病了，得了肺炎，住进医院打针观察。白妈妈陪了她两天之后，就被白鲸鲸催着回去开店。

“我这么大人了，不用你守着，店不开也要花钱，还不如回去守店。”白鲸鲸随口编撰了一个理由，不料白妈妈听后却是手上动作一顿，削到一半的苹果也滚落在地上。

无视白鲸鲸询问的眼神，白妈妈捡起地上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抓起水壶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给你打热水吃药’就往外面走。

后来无论白鲸鲸怎么劝回，白妈妈都一副坚决抵制的样子。

住院第三天早上浩浩荡荡的查房医生队伍退出病房后，白鲸鲸看见提着水果站在门口的沈星移。

她以为她已经能做到自如的面对沈星移，但事实证明，不能。巨大的欣喜过后惊喜，她疑惑他的突然出现，她记得自己生病她没有在任何社交平台上说过。

“白阿姨给我打了电话，说……说你病了。”沈星移复杂的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白鲸鲸。把水果放在桌上后，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她床边。

“我妈妈快来了，你忙的话就走吧。”白鲸鲸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对他已经是朋友的感情，毕竟她在离开雪山前就已经说过‘想通了，不再喜欢，以后只是朋友’这样的话。

不过今日的沈星移明显看起来有些反常，他坚持说要陪着白鲸鲸打完一天的药水。白鲸鲸自然是巴不得，内心激动的不得了，拉着他开始说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去了哪儿工作，交了哪些新朋友，去过的旅游点哪儿最有特色……事无巨细。沈星移总拿两人空白的时间为借口，那她将她就这些年的事全部讲给他听，填上那些空白。

沈星移听的认真，时不时还会和白鲸鲸交流一阵，同时还会说一些自己的经历。这是两人自见面以来的第一次如此愉快的聊天，白鲸鲸一瞬间感觉真的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些亲密无间的日子。

头顶的药水瓶已经空掉，沈星移按了几次护士铃都不见有人来，他只好亲自去护士站叫。白鲸鲸望着沈星移的背影，唇边不自觉的微笑。隔了一会儿发痒的嗓子变得难受起来，她伸手去倒水，发现壶里的水是滚烫的，完全没办法喝。她放弃水杯，任由自己开始剧烈的咳嗽，愈演愈烈的咳嗽几乎让她差点昏厥。

她伸手挠自己的喉间，盼望这波咳嗽可以尽快结束。然而却一点儿效果也无。

沈星移带着护士过来的时候，白鲸鲸右手上的针头已经脱开，逆流的血顺着滞留针往外，在白色的床单上留下刺目的猩红。他连忙跑过去扶住她，给她顺气，一阵兵荒马乱后，白鲸鲸终于恢复了正常。

雾化室里，白鲸鲸吸着药，透过水汽看见沈星移担忧得不行的脸，她开心的勾起嘴角。

一周后，白鲸鲸痊愈后顺利出院，在家放下东西急吼吼的就往店里赶。一月前有电话预约说今天来拿蛋糕，她得赶紧做好才行。

那人约的四点，白鲸鲸三点赶到店里，先做了准备工作，而后一边平复心情一边等待那人的到来。

大概四点过五分，白鲸鲸的门被推开，沈星移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坐在白鲸鲸对面。她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我听以前的朋友说你在做这个，所以就让齐臻帮忙预约了这个。”

听完沈星移的解释后，白鲸鲸机械的点了点头，她现在有些反应不过来。在脑中想了许久之后，她总算把所有的细节理顺。

对于当年的分开，沈星移当然也会不甘。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记挂着云南，还和之前的同学打听她的生活。早早的预约和出现，都在表明他的某些想法。

想到这，白鲸鲸几乎喜极，沈星移一直都没有忘了她啊。然而她的笑容随着沈星移越说越多而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因为那天在雪山上我已经明白了当年的原委，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取消预约，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和你正式的道别。”

那天在医院，白妈妈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转头托人要了沈星移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道歉，说了当年她在受伤后因为不能参加比赛的绝望……

“你应该告诉我实情的。”沈星移盯着她，轻叹。“般配从来都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

听到这儿，白鲸鲸总算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苦笑着呢喃：“可能是时差不对吧，我总是比你慢。”她一直在他后面，落差越来越大的时候，时差也就产生了。

沈星移‘啊’了一声，显然没有听清她的话。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没事的啦，我也已经不在意了。”医院里短暂的温情、她所认为的回心转意，其实不过是沈星移愧疚的补偿而已，至于他怎么突然知道的，白鲸鲸猜测是妈妈和他说明了一切。

过去的白鲸鲸总是笑对沈星移，是个彻头彻尾的乐天派，现在的白鲸鲸演技一流，同样也可以做到，但手上不停抽动的勺子却在展现她的内心焦躁不安的情绪。

“我请你吃甜品吧，作为当年我不考虑你感受的赔礼道歉。”白鲸鲸俏皮的眨眨眼睛。沈星移自然忙不送的点头。她悄悄深呼一口气，笑道：“吃最甜的吧，会让人心情好。”她说着无意义的废话。

等待发酵的时候，她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广州去？”

沈星移也是一愣，“后天。”

白鲸鲸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其他的。

默默吃完甜品后，沈星移和她道别，他走后，原本安静的房间变得更加清冷，白鲸鲸仰头看着天花板，感受着流过脸颊的泪水。和他重逢之后，她的泪水都变得多了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心存侥幸而已。沈星移对她的那些旖旎心思，其实早在见她的第一面就已经消失的干净。他从小到大一直活的理智，不想要的绝不会勉强自己，所以又怎么会接受一个不再喜欢的人。

没变吗？其实早就变了啊，不管白鲸鲸承认与否，时间确实在他们都身上留下了痕迹。沈星移变得更加成熟理智，再也不是年少冲动随意允诺一生的少年。白鲸鲸变得更加沉默内敛，也不再是记忆里明媚开朗的少女。

那天之后，她将那些写满沈星移的日记统统放进了柜子最深处。沈星移走的那天，白鲸鲸过去车站送他，与他同行的还有齐臻和齐暖。听说是齐暖想要体验长途绿皮火车的‘旅途味道’，，所以几人特地买了长达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票。

白鲸鲸笑的一脸灿烂，和他们挥手告别。拥挤的扶梯上，沈星移伸手护着齐暖，把她和周围的人隔绝开来，白鲸鲸别过脸，不想再看，快步走出了车站。

车站外的天空湛蓝一片，白鲸鲸仰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宛若被浪不小心拍打上岸快要涸死的鲸鱼。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缓过来，逆着人流往回走。

现在他们的时差，应该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