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从深海来（下）

【四】

系统脱敏初见成效，陆骁决定带夏深深去泳池适应更深更广的水域。

泳池是夏深深选的，还在门外的陆骁听见里面的吵闹声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他以为夏深深会把整个泳池包下来呢，毕竟当初她可是眼也不眨的就付了他的几个月的私教课程。

夏深深艳羡看着水池子里游来游去的的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身边站着的陆骁。

“你会和她们一样好的。”陆骁伸手在她面前挥舞了几下，使她回神。

夏深深收回目光，敷衍的笑笑，明显不信。陆骁也不多劝，示意她下水。夏深深把毛巾放在一旁，试探性的下了水。有着很多人的泳池并不平静，水的涌动程度要比平时在浴缸里训练的大的多，她正想要爬上岸，手却被陆骁牢牢的钳制住。

“这儿就是一个更大的浴缸而已，不要慌。”陆骁盯着她的眼睛，一边给予她鼓励，一边带着她往更深的地方走。夏深深死死抓紧他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等走到水没过夏深深肩部的地方，陆骁停下，陪着她在原地站定。好在夏深深不一会儿后脸色便慢慢好转，陆骁一直提着的心也略略有所放松。她感知到这种心理上的适应，便尝试着慢慢放开陆骁的手，同时她心里的欣喜也逐渐冲淡了紧张感，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水是柔和的。

她兴奋冲陆骁笑，眼眸都成了月牙形。

“哇，陆……”夏深深话还没说完，便被凭空出现的水球砸了个正着，呛了一大口水的夏深深脚底打滑，彻底失去了平衡。所有的求救声都被水流覆盖，变成了一串串的气泡。陆骁心里一紧，将那碍事的球烦躁的朝来的放向一扔，赶紧将栽进水里的夏深深捞出来。

在水底张牙舞爪的夏深深给陆骁手臂上抓出了血痕，死死的抱住他的脖子，几欲将他勒的窒息。他将惊慌过度的夏深深稳稳的抱在怀里，任由她死命掐着自己的脖子。

周围的人见他阴沉着脸，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陆骁抱着夏深深顺利的上了岸。将她放在休息室的凳子上，陆骁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头，一边边的轻声安慰。

“没事，别怕，没事了……”

刚才扔球的是个小男孩，他妈妈领着小男孩站在一旁。陆骁始终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夏深深天生怕水，这次意外估计会更加加深她对水的恐惧。

夏深深在陆骁一遍遍的安抚下终于慢慢睁开眼，可身体始终在发抖，抱着他不愿意松开。陆骁扯过毛巾给她盖上，任由她抱着自己。

“对不起。”小男孩应该是受了妈妈的‘威胁’，走上来道歉的步子格外的沉重，也没有一点儿愧疚的样子，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如果我没记错，这家泳池有明文规定不许带水球进来，你们当这儿是水上乐园吗？”夏深深听见这不情不愿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腾得站了起来，光着脚走到那对母子面前，没好气的直接怼了回去。

谁知小男孩瞬间也怒了，用力的推搡了一下夏深深，使得她一个踉跄，陆骁赶紧拉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出去！自己找经理交罚款！”夏深深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这是哪里来的熊孩子非要折磨她。

“旱鸭子，胆小鬼！”小男孩冲夏深深做了一个鬼脸，快速的溜出门去。

陆骁皱眉，看着在原地楞然的小男孩妈妈，沉着声音说：“自己的孩子不好好教，等着别人教？”

小男孩妈妈恍然回神，对着两人道歉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吵闹的休息室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夏深深正在角落里玩手机，脸被长发挡住，看不清表情。

“那小屁孩也就是瞎说，你不要在意。”陆骁担心她介意，别别扭扭的安慰她。

“我不在意，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早习惯了。”夏深深抬头，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早知道我就应该直接包下整个泳池，这样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陆骁安慰的话被她的后半句话堵在喉间，而后生生的咽下去。到底是活在温室里的小姑娘啊，不过听她还能自如的说话，看来这几口水对她也没什么影响。想到这儿，陆骁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要是潜不了水，夏深深该多难过。陆骁本能的，不希望她难过。

“那你怎么不包下泳池？”夏深深没事，陆骁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随意坐在凳子上，漫不经心的问。

夏深深看着他慵懒的样子，又是一阵心跳加速。其实躺在休息室时，她就已经不在恐慌，可她就是舍不得放开陆骁。还好当时即使心跳如雷，陆骁也只会认为是她的‘深海恐惧症’犯了。

“这是我爸爸开的泳池，我包了会让他少赚钱，我不会那么败家的。”夏深深说完一副我很聪明的傲娇样，让陆骁不由轻笑出声，此举引来夏深深不满的瞪眼。

“我先走了，明天你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咱们下海。”陆骁起身出门而去，末了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又嘱托道：“那些理论可别忘了，下水实际操作要用到的。”见夏深深点头，他满意的转身离去。

【五】

第二次出海的夏深深明显适应了许多，不像第一次那么狼狈，拍了照片之后，还趴在船沿上围观陆骁钓鱼。

船在适合潜水的海域停下，陆骁换上潜水服后入水。夏深深在船上犹豫了十来分钟，陆骁也不催她，一直在水里泡着等她，大有一副和她耗到底的心思，夏深深也不忍他一直泡在水里，可自己实在不敢就这样跳下去。

“我会接住你，你相信我。”陆骁盯着夏深深的眼睛，张开双臂。

陆骁小麦色的手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夏深深心一沉，闭上眼，往下跳进海里，而后稳稳落入一个怀抱，她慌乱的心也变得镇静下来。给了几秒反应时间，陆骁给她做了往下的手势之后便牵着她的手往更深处游去。

和海面上湛蓝的海水不同，更深处的海水是幽蓝色的，散发着幽静与神秘，身边偶尔有一些小鱼群游过，面罩下的夏深深惊讶的张大了嘴，亲身体验和看照片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啊。在幽蓝海水的包围下，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也化身成了一条鱼。

陆骁看着她脸上变化的神色，唇边扬起笑意。终于达成了她想要的勇气，她会开心疯吧。陆骁正想着，夏深深忽然打手势说要自己一个人看看。他想了一会儿，慢慢放开她的手，看着她一步步游远。潜水这件事本就该一个人完成，他之前还担心夏深深会对他的存在产生依赖，现在看来倒是完全多虑了，夏深深比他想的要勇敢、努力得多。

脱离了陆骁的夏深深玩的不亦乐乎，一会儿碰碰珊瑚，一会儿跟着过往鱼群游来游去，兴奋得手舞足蹈。陆骁微笑着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般，笑容僵在了脸上，他飞快的朝夏深深游去，二话不说便制止了她的动作，拉着她直接浮出水面，抱着她一步步上了船。

他怒气冲冲走到夏深深身侧，果不其然，拉链已经开了大半。方才那些动作根本不是什么兴奋的手舞足蹈，而是因为她被海水冻得腿抽筋。

“解释一下。”他没下水之前仔细的给夏深深检查过，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纰漏，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自己拉开的，想到这儿，他心里的火气更甚。夏深深哪是在证明勇气，她根本就是在玩儿命。

夏深深低着头沉默，面色苍白，一看便是体温流逝过度的表现。海水比朋友描述的要冷，是她身体完全承受不了的温度。

“单方面违约，合同废止，你明天别来了。”陆骁被她气得已经失去了理智，脱口而出的话决绝又干脆。夏深深登时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然而不等她解释，陆骁便转头离开，随即带上了门。“你胆子那么大，你就站在这甲板上好好看海吧！”

摔门声和陆骁的嘲讽结合在一起，无比刺耳。

夏深深愣住，她只是想试试朋友说的‘亲自’接触海水而已，她不知道后果有那么严重的。她一向胆小，好不容易克服了对水的恐惧，自然想要探求更多。

海浪一遍遍冲刷着船身，夏深深抱着自己，刚才陆骁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子的挥散不去。她昨晚找了很多之前陆骁手底下的学员，问了他们和陆骁的相处过程后，她觉得在陆骁心中她是不一样，陆骁对她是有好感的，所以才有了今天放肆的行为。

她知道有陆骁在一定不会出事的，所以才敢在下水之前拉开潜水服一部分的拉链。

陆骁独自冷静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太过，他拿了一条干毛巾，重新打开门。哭累了的夏深深靠在角落里的轮胎上睡着了，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让人心疼。陆骁拿毛巾裹住她，而后轻轻将她整个人端起来，走到里间休息。

夏深深浑身都是滚烫的，应该是刚才水下温度过低着凉了，而后又在外面吹了会儿海风，体温瞬间就往上了。陆骁暗骂自己的不注意，愧疚的同时用湿毛巾给她进行物理降温。

船一靠岸，陆骁就赶紧抱着夏深深往医院跑。一通忙活之后，他终于坐在了夏深深的病床前。好不容易熬到夏深深把药水掉完，他让护士拔针之后，摸了摸夏深深的额头，确定不再发烫之后，直接趴着床边睡着了。

早上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夏深深悠悠转醒，观察了周围素白的环境，又看看熟睡的陆骁，脑子逐渐恢复清明。忙活了将近一夜的陆骁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夏悠悠心疼的看着他，内心很是愧疚。

但到底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故醒了一会儿后又重新睡过去，再次醒来是在医生查房的时候，而此时陆骁已经不见踪影。她心里忽而涌上来巨大的难过，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听着医生的嘱托。

由于只是受凉，所以她已经不用在医院打针，领着医生开的药房去领药处拿了药，茫然的看着医院大厅拥挤的人潮。

“深深——”

不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踮起脚尖去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陆骁脸那一瞬间她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慌乱的避开周围的人群，飞也似的跑向陆骁，而后紧紧的抱住他。

陆骁微微一愣，也轻轻揽着她，拍着她的背。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犯错了。”夏深深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哭腔，她不想被陆骁划进黑名单。

“我只是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看不到你人了。”陆骁柔柔的解释，随即接过她手上的药。“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深深扯住他的衣角，陆骁不解的看着她，夏深深犹豫了一会儿后主动牵起他的手。她喜欢陆骁，自然要大胆的表明心迹，她不想藏着掖着暗自神伤。

陆骁微微一愣，随即回握她的手。喧闹的医院大厅盖住了彼此震天的心跳声。

跟着陆骁穿过几个长廊之后，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行人也不见几个，进入电梯之后，陆骁按下顶楼。

顶楼是临终关怀病房，夏深深不敢多问，乖乖跟着他走出电梯。

和其他病房喧闹的气氛不同，这儿满室寂静，透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陆骁牵着她慢慢往里走，透过门上的小窗，夏深深看见病房内的情形。

或老或少的病人躺在床上，陪护的亲人笑着和他们聊天，那些笑容透着绵绵苦楚。夏深深别过头，不忍在看。

临终关怀的意思，即使不是专业医护人员，也懂得它所代表东西。

“我并非轻视生命。”夏深深停住，不愿在往前走，这儿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陆骁带她来此的目的她已经明白的七七八八。“我只是想试试而已，我朋友也说了不会有问题。”

“你觉得那是可以用来尝试的东西？”陆骁也不勉强，盯着前方的病房，反问道。“你为何总是在意别人怎么说，你要向内看，你心中的那个度量衡才是衡量世界的标准。”

陆骁这两天也找到她的ins，将她过往发的动态一一看完。她总是很在意别人的感受，别人说什么她就真的会去尝试、改变。

夏深深低着头沉默，陆骁轻轻拍拍她的头，徐徐说道：“现在我这个别人让你做回自己，不用再去理会那些世俗标准。胆小也好，愚笨也好，在我这儿，统统都没关系。”

夏深深听完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轻轻的啜泣。她活了二十年，第一被人这样关心和爱护。

【六】

那天夏深深哭了很久，陆骁将她送回家。凌晨两点，陆骁注意到她的ins账号过往动态全部清零，这是夏深深告别过去的一种方式，这是属于她自己仪式感。他满意的笑笑，给夏深深发去一个‘赶紧睡’后安心的放下手机，关灯睡觉。

三天后，陆骁给夏深深发消息约潜水，夏深深欣然而至。

潜下水之后，陆骁带着她轻车熟路的朝一片海域游去，夏深深小心的跟在他身后，并未有过多的想法。

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鱼群，陆骁示意她停下，等鱼群过去在，正巧她身边游过一只白色的水母，她的吸引力被一抽一抽的水母完全吸引，直到陆骁轻拍她的肩，示意她看前面。

一片蔚蓝的海域中，数不清的白色珊瑚铺了一地，宛若蓝天白云。夏深深被眼前美丽的景象震撼，微微砸着嘴。

陆骁游下去，捡起地上散落的白色小珊瑚，递给她。虽然陆骁穿着潜水服比爱心的样子很滑稽，可她还是感动的鼻子发酸。陆骁一遍遍用唇语说着‘我爱你’，夏深深再也忍不住，冲上前用力抱住他。

那个又蠢又胆小的夏深深，终于被人接受。那人从深海来，带给她无限的光明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