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在短暂的停顿中，林云雅指尖感知到的微颤完整传达了身边人过速的心跳，她看见他佯装自然的表情下紧抿绷直的嘴角，也感受到攥紧的掌心因为紧张而过分的滚烫，她因此心软，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这份缄默落在众人眼中，当然就是默认的意思，桌下紧紧相握的手更是作证。

众人的表情也可谓是精彩纷呈，眼里先于好奇的，是掩饰不住的惊天动地，和看好戏的八卦，以及某种不约而同的尴尬和不便询问。

接下来的整场宵夜，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诡异氛围萦绕。

林云雅全程被闻星洲抓紧，直到快散场，各人零零星星散去。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低声对闻星洲说。

闻星洲没有及时回答她，转头盯着她，试图从神情中辨认她是否想借口离开。

那种做错事后紧张过度的样子惹得林云雅无奈发笑，“我不会跑掉，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他站起来：“我陪你去。”

林云雅笑着推开他的手臂，“我怕别人把你当成变态。”

头顶昏黄频闪的灯光，斑驳脱落的泛黄墙纸相映成辉，穿过一道过于幽深狭长的走廊，油脂和孜然辣椒混杂的气味介于喷香和反胃之间，身旁经过的几间包间里频频传出声嘶力竭的嘶吼，分不清到底是在唱歌还是在哭嚎。

林云雅并不很适应这样的聚餐。她没有吃宵夜的习惯，重油重盐的烧烤制品早已被剔除出她的食谱，哪怕是邱月玲奢侈烤和牛的bbqparty，她也只是端着空餐盘做做样子而已，更别说刚才一盘盘仿佛在冷冻库里冻了几十年的五花肉，再浓郁的酱汁也掩盖不住陈年冰霜的味道。就连酒也是，她习惯饮丝滑回甘的酒，刚才的啤酒，苦味浓重，口感粗糙，难以入喉。

不过，更让她不适应的，或许与能够清清楚楚一条一条数出的食物无关。不是单纯餐品上的差异，而是她和这座小楼中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大概早已不同，他们爽快的大笑和大哭让她羡慕。她还能回忆起刚工作的前几年，她也能从这样纯粹为了吃饭而吃饭的聚会中得到快乐，可是现在，笑容下的内心被拖到疲惫，充斥着虚耗时间与情绪的焦虑。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就算是目的看似为回忆往昔的同学会，其实也不仅仅为了追忆。例如，刚离婚的副班长和陈年运动型男决定了合开的高档外送牛排店的选址，短发女同学在油头男的4s店预订了一辆商务用豪车。

林云雅本人，也在推杯换盏间和某位旧同窗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只等回公司让法务拟好正式合同。

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尽管她极力掩饰了，她在这场聚餐中的格格不入还是显而易见。

青春的心是敞开的、光亮的、充满希冀的。而像她这样的人，世故的心已经龟缩在重重阻挡之后，难见真心，只为利益，每一件事都要计算得与失。

在一群朝气蓬勃的人中间，就像油不融水。

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才得到片刻喘息，林云雅顺手回了两封工作邮件，刚想推门出去，忽然听见外面洗手池前的说话声：“没想到，男神就是男神，要么不谈恋爱，一谈就那么惊世骇俗。”

另一人接话道：“我也不是觉得云雅姐有什么不好，云雅姐又漂亮，又优雅，说真的，我要是男人，可能也会喜欢她那样的。但是……一想到她和洲哥在一起，我就是觉得有点……那个……”

林云雅收回了推门的手。

有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没有跟上朋友们的步伐，茫然地询问道：“哪个啊？”

没有得到回应，话题仍旧在继续，“唉，其实我也觉得有点那个……要是云雅姐二十七八岁，我觉得都还好，可是三十五岁……实在是有点……”

几个人中对此最不能接受的是祝小优，“我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她还说她是星洲的阿姨，这世上哪里会有阿姨和——”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重重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就是很那个。”

“阿姨”的称呼可比姐姐要劲爆太多，“我的天，真是太那个了！”

一直没跟上话题的姑娘简直快要崩溃挠头：“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到底是哪个啊？”

有个姑娘在为难地试图向她解释：“就是，嗯……哎呀，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点那个。”

她们口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个”，林云雅倒是瞬间就领悟到了其中要义。

为了避免几位小姑娘的尴尬，林云雅一直在隔间里等到她们叽叽喳喳地离开，才打开门出来，面色并无多少起伏，恬淡地挽袖洗手。

反正，至少，绝对不是一个褒义词。

她当然没有生气，也不会介意几个小姑娘的无心之言，别说她们说得已经算是很客气，就算不客气，也是世道如此。

试想，如果换成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找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估计双方亲友都得在吃瓜之余盛赞一句好福气——夸男人有本事，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夸女生有眼光，挑了个成熟有钱的。

回去的路上，发散的思维让她一时甚至有些庆幸闻星洲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才不至于让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像一场拿不上台面的钱色交易。

被一个优秀的人坚定而热烈的喜欢，是一件极其容易令人沉迷的事。幸好理智的警钟总是在不经意时处处敲响，今晚一系列违和大概是生活在提醒她，被蓬勃的年轻人感染到过于上头了，他们合适吗？

是时候该回头看一看现实了。

从烧烤店出来，林云雅按亮手机瞥了眼时间，只是一个低头的动作，短暂脱离了闻星洲的身体，就被他揽进怀里，肩紧紧贴住坚实的胸膛。

她转头笑着问：“今晚住你宿舍可以吗？时间太晚了，不想来回折腾了。”

闻星洲立刻猜测出她这么提议的原因，刚才大家的闲聊中提到，为了配合老板的跨国时间，所有人明早要五点半起来开组会。林云雅家离学校很远，所以她提议今晚住宿舍，让他不必要来回奔波。

所有的决定都很林云雅，她永远都能够做到如此熨帖。

他将她环得更紧，“宿舍条件不太好，怕你住得不舒服。”

林云雅仰起头，微笑的弧度很正常，“没关系，就一晚上而已。”

她表现得越是正常，闻星洲越是不安。

宿舍楼没有电梯，盛夏时节顺着步梯一级一级爬上去，浑身都沾满黏腻的汗。

一进宿舍，闻星洲率先进浴室替林云雅调试热水器，宿舍楼年代久远，设备时好时坏，如果不想洗到一半才碰运气，事先得费一番功夫。

林云雅没有多看，在电脑前坐下来，叫了声星洲，“可以用你的电脑吗？等你的时候顺便处理一点工作。”

在他从浴室探出头来回应时，林云雅郑重补充道：“放心，不会乱看的。”

“没关系，你都可以看，随便看。”他晶亮的眼神和殷殷期盼的语气，反倒是很期望她查岗一样。

林云雅没有回答，只笑着按下开机键，又叫他：“星洲，来输一下开机密码。”

“你的生日。”他接二连三地抛出攻城略地的武器。

林云雅的指尖在键盘上方停顿片刻，没作回应，一键一键按下，输入数字，进入开机界面。

调试浴室花了十几分钟，闻星洲从无窗封闭的浴室出来时已是满头是汗，所以只走到她身后，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顾地贴近她，“好了，可以洗了。”

“可以借我一件干净衣服当睡衣吗？”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滚滚热浪，林云雅回头，笑着指了指衣柜的方向。

“好。”

闻星洲打开衣柜翻找，折返时不仅拿来一件白色t恤，还递给她一个很大的纸袋。

接过t恤搭在手臂上，林云雅打开纸袋，里面是卸妆油、化妆水、乳液，居然还有发膜和护发精油，都是她常用的品牌。

“上次你住我家时叫的闪送，我留了小票。”闻星洲像是在解释，也像是自豪邀功。

林云雅想起来，是去闻星洲家吃蟹那天，浴室里只有洗发水沐浴露和男士洁面，她在微信上找熟识的柜姐购买了常用的产品，并请柜姐帮忙闪送到他家的地址。

其实人有时候很感性，她想，很多人期盼的并不是礼物本身，比起不菲的价格，有人愿意将这些小事记在心底的心意更加让人触动。

可是无法回馈的贴心，只能让她产生更多难以排解的愧疚。

林云雅略加沉默，终究是没有拒绝。

“谢谢。”她说。

说不出的空白将闻星洲全然席卷，她依然谈笑自如，连眼角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发生变化，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如之前高涨了。

大概还是让她生气了吧？毕竟无法否认使用了心机，他一早便预料到，只要他高调宣布她是他女朋友，林云雅大概率不会当场否认。

因为她是林云雅，她不会轻易让任何人当众难堪。

她才仅仅向他迈出了一步，他就急不可待地宣告主权，所以把她逼回去了吗？

闻星洲感到自责，但不后悔，并且因此生出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道歉的无措。

管他身上有没有汗湿，反正空气已经够闷够热。

他只犹豫了一秒，便将她用力按进怀中，“姐姐，你生气了。”

察觉到他的声线因为着急而变得沙哑，林云雅的心脏不自觉蜷缩，让她无法说出原本想敷衍过去的“没什么”。

耳朵紧贴上急促的心跳，她微微叹息：“你不应该说我是你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