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那一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林云雅实在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她被闻星洲反锁在了二楼尽头的房间里。

比起用力拍门大声喊救命，林云雅选择用手机联系度假别墅的管家，再由管家通知正在一楼提供服务的工作人员上来开门。

此时，闻星洲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楼的气氛古怪得令人窒息。

闻洪波和陆先生在后院抽雪茄，听不清说了什么，暴雨天衬得两人本就发黑的脸色更为凝重。

会客厅里，邱月玲难得赔着一张笑脸，张罗喝茶。陆太太到底是见惯风浪的，还能笑得不见异样。年轻的陆小姐面色僵硬，已经快要挂不住笑了。

见林云雅从楼上下来，邱月玲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十分勉强的笑容里包含着压抑的怒火，“云雅，你刚才去哪了？”

林云雅保持微笑站到她旁边，压低嗓音飞快说：“我被星洲锁在楼上了。”

邱月玲惊诧看她一眼，旋即眼里的无可救药快要满溢而出。

同样无语的林云雅，在所有人强颜欢笑的氛围中，慢慢补上了被她错过的剧情——

闻星洲当着陆家人的面，态度明确地拒绝联姻，言辞笃定激烈，甚至不惜说出了断绝关系之类的话。

闻洪波和邱月玲自然是试着稳住陆家，虽然连道歉都显得多余且尴尬，将一切都归咎于年轻人的心性，只能保证会尽快处理好。

一场本该歌舞升平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晚宴，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么令人坐如针毡，名贵的酒和高级的食材根本无人有心欣赏，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一连好几天都要分出精力为这件事善后，邱月玲精疲力尽，数度在林云雅面前失去形象爆粗口：“我是不是跟所有姓闻的都他妈八字不合？”

因为闻星洲消失了。

当然不可能回闻家，宿舍房间也搬空了。

当林云雅建议性地劝他们去闻星洲在市中心的那套房子试一试时，闻洪波和邱月玲同时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

竟然没有人知道闻星洲在外面有套房子。

他们连闻星洲的车牌号都记不住。

闻洪波打电话给秘书：“星洲名下那辆跑车的车牌号报给我，就黄色那辆。”

“你到底有没有把星洲看作是你儿子啊？！”邱月玲忍无可忍，“他的车明明是白色！”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林云雅不得不出言提醒道：“蓝色的。”

“蓝色的吗？”邱月玲一怔。

林云雅以微小的幅度点点头。

“对嘛。”闻洪波说，“我就记得是蓝色的。”

邱月玲“嗤”一声冷笑，“你怕是只记得前台新来的小姑娘有多少岁。”

闻洪波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昨天经过前台，别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你眼珠子都快黏到人身上了！”邱月玲高傲地翘起二郎腿，语速快，字字带刺，“你在外面那些破事我不管，但是麻烦你放聪明一点，不要再搞出上次那种事情，害得我和儿子只能一起帮你的风流债擦屁股！”

闻洪波扯起嘴角不冷不热地笑，“邱月玲，你真该看看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有半点为人母的样子。有你这样的母亲，我认为才是星洲真正的不幸。”

邱月玲当即暴起，“你说什么？！”

林云雅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扶住前额。

类似这样的争吵，她这些天见证了不下十遍。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忙着互相指责，都认为闻星洲的叛逆是因为继承了对方的劣质基因。

平时还会稍稍花心思做一点表面功夫的夫妻两人，在突然爆发亟待解决的难题面前，连面具都懒得再伪装。

其中的难看程度，让林云雅再三怀疑，这样的家庭关系是否真实存在。

就像，那天的订婚宴上，如果夫妻中能有一个人追出去叫住闻星洲，而不是将留下来安抚陆家人作为第一选择，事态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

总之，反正，不管怎么样，闻星洲消失了，而闻家夫妇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动用人情找到学校领导施压，可惜依然无果。严格来说闻星洲只是算实验室的编外人员，他是要走要留，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留，学校也管不着。

鉴于闻家夫妇甚至不知道闻星洲在国外的具体住址，实验室只能提供闻星洲的大牛导师的办公室电话，接通的永远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女助手，再三保证会尽快转达，然后就再无下文。

尽管闻洪波和邱月玲都简单地将闻星洲的消失归结定义为一次叛逆的、注定会无疾而终的“离家出走”。

但林云雅觉得不是这样。

她一直没有联系闻星洲，甚至没有点进他的头像，确认朋友圈是否已经变成了不可见的一条直线。

因为心理极度矛盾，既希望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更害怕看到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劝自己反正已经不能改变任何结果，所以没必要轻易验证。

她无意中刷到一些情感博主po出的网友投稿——

是的，是林云雅最近才养成的习惯，用无意义刷新社交网站的方式将碎片时间的每一个缝隙都填满，以从前她最嗤之以鼻的虚耗光阴的方式。

不管怎样，她在虚度光阴的间隙中，看到了一些人自述中年心动的心路历程。当然，有些人以此为借口的出轨是原则性问题，跟林云雅的经历还是有很大的本质出入，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她还是从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丝似曾相识的影子。

情况无非出现在近乎黑白的中年生活中，因为日常生活实在太过重复、麻木，所以，当有一个冲动热血的年轻人出现，往日复一日的单调中灌注了一缕炙热的光，那是本能的吸引，让人发自内心地渴望追逐那一道青春洋溢的光。

看多了，其实能感觉到，他们爱上的也许不是某个人本身，而是那种令自己重燃青春的感觉，是在凭吊怀念自己失去的，或是未曾有幸燃烧过的青春岁月。

林云雅不确定她是不是也是这样。

每一个想起无意中想起闻星洲的时刻，她都会再下一次不联系他的决心，拿出手机再看一遍被中年人美化过的糖衣泡沫，反正都是跨越年龄差的感情，内里大约无外乎如此悲哀，她想她可能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冷处理，就能恢复往日的理智。

毕竟，她和闻星洲，是真的不合适。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合适。

就像他的朋友说的那样，他们在一起，有点“那个”。

她在一次行业会议上遇到了何良平，一个曾经给她递过婚姻可行性分析报告的神奇男人。

午间休息时，在酒店自助餐厅吃自助午餐，何良平很自然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那份神奇的婚姻可行性报告随之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话题里。

说实话，协议的内容，林云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何良平不急不恼地给她又发了一份copy。

对方如此充满诚意，林云雅只能认真从头再看一遍，以示尊重。

“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由协议一方婚前财产产生的财产性利益均属于所有方所有，另一方不得干涉及处置。”1

“婚姻存续期间，协议双方各自通过所有来源所获得的财产原则上不产生共同共有关系，任何一方无权对另一方占有、使用、收益、处分财产的权力进行干涉。”1

“协议双方均负有生育子女的义务，任何一方不得以非医学理由拒绝生育。”1

“协议双方仅对己方父母承担赡养义务。”1

楚河汉界划分得清清楚楚，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与其说是寻找终身伴侣，不如说是在招募婚姻合伙人。

林云雅后知后觉发现，何良平提供的，或许就是她跟闻星洲重逢之前，所认为的理想状态下的婚姻。

“此外。”何良平端起咖啡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我希望你能离职，到我的公司来工作，我承诺提供不低于你目前薪资水平的报酬。”

林云雅并不认同，“这一点，似乎没有必要？既然双方财产各自独立，职业分割清晰应该更能满足独立性要求。”

“我的公司和你现在就职的公司，经营领域有不少重合，如果我们结婚后依然保持竞争对手的身份，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饭点的自助餐厅极其吵闹，即便是五星酒店也不能免俗，顽皮的小孩举着橙汁杯尖叫着跑来跑去，几分钟时间就洒上白桌布两回。

就在何良平从西裤口袋里拿出钻戒的时候。

盒盖打开，硕大的钻戒在华美的灯光下blingbling闪动，引起周围一片“哇塞”的低喊声。

林云雅一下便想通，她的名字在与会人员名单上，何良平今日是有备而来。

“云雅，我是真的很诚心向你求婚，可能你会觉得我的方式有一些冒犯，但我认为没有必要使用那些好听的谈判话术。我想，以你的年龄，在结婚这件事上，理应比我要急切很多。我已经做出过让步，在绝对平衡的基础上预设方案。”

周围竟然有人开始起哄，喊“嫁给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白色餐盘里，精致的餐点还剩下大半，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可是林云雅对着对面一张摆出高高在上“为你好”的脸，即便容貌英俊举动优雅，即便上过发胶的发丝捋出了充足的精英意味，她也实在觉得失去胃口。

她卸下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手推着桌沿起身，“抱歉，何总，我很感激您的青睐，但我觉得我们不是很合适。”

何良平的神情不需要额外辨析，通篇是对她的痛心疾首，他已经为她做出最完美的选择，不敢相信还有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下午见，何总。”

林云雅将餐盘递给旁边看热闹的服务生，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看be结局的气氛中转身离开。

原来她以为的“合适”，也并不是那么的合适。

与此同时，她忽然有些意识到，凭借着倚老卖老的经验，尝试对别人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做出自以为是的妥当安排，是很让人不喜的行为。

其实她对闻星洲，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一种有感而发的想法而已，林云雅是没有想到，会真的遇上闻星洲。

下午的会议还有半个多小时的余裕，她从电梯下来，想去花园里走一走。

前台正值换班，只有两个服务生，排队等待checkin的队伍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

站在黄线后第一个的是闻星洲。

甚至还没有看清脸，林云雅就直觉那是闻星洲。

和他并行的是一个长发女生，性格很活泼的样子，拉杆箱在手里拽来拽去，不停对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人群中孑然拔群的身影，不规则的白色t恤，手随意地插在黑色运动裤的裤袋里，站姿散漫，虽然依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臭脸，但很明显可以看出，他在那个女生面前是放松自然的。

距离林云雅上一次和他见面，其实也就过去几天而已，她仅仅比惯常的频率多做了一次医美。

闻星洲和一个女生同时出现在酒店等待checkin意味着什么，其实好像没那么重要了，他自然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很多。

什么“我爱你”，什么“我会永远等你”，年轻人的承诺大概就像盛夏时节的一场狂风，或是一场暴雨，炽烈，激昂，以摧枯拉朽之势迅猛过境，然后转瞬即逝，毫无痕迹残留，只留下满地折断的枯枝落叶。

林云雅一时有点发懵，不确定是该站住不动等他们走过去，还是先快步退回洗手间藏起来。

闻星洲已经看到了她。

自由散漫的状态瞬间收紧，眉眼微敛深远。

隔着大堂穿梭不停的人流，远远对望。

只此一眼，林云雅就意识到，她自以为卓有成效的冷处理，其实效果已然分崩离析。

她竟然还是很想念他。

并且，同一时间，也感受到了心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