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漆黑的夜幕中，一轮清冷的孤月悬挂于空中，它被遮住了大半的身影，仅露出一小截，让人不由想起天狗吞月的传说。

那轮孤月，最后被一点一点吞进了黑暗里。

突然一声惊雷炸响，天际黑云翻涌，雨势如瀑。

少女倒在泥泞的雨泊中，衣裙绽开，宛如深渊中寂静绽放的花朵，她的手里还攥着枚碎剑，水蓝色的剑身四分五裂，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凭借着仅存的剑意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妖邪。

然而妖邪们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早已躁动了起来，不管不顾冲撞着剑意凝起的屏障。

一下，又一下。

每撞击一下，剑身的光芒便暗淡一分。

到最后，那微弱似萤火的光终于完全熄灭了，妖邪们迫不及待扑向姜岁玉，嗅着甘美的活人味道，口中滴滴答答流下腥臭的口水。

就在此刻，黑暗中陡然飞掠出一柄骨刀，带着无可匹敌的强悍姿态，击向妖邪。那些弱小的妖邪赚瞬间灰飞烟灭，唯独一头幻妖还停在原地，但是它也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幻妖吃痛，瞬间离开姜岁玉的身躯，它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谁在那？出来！”

同时，它的脑海里也转过许多念头。

修真界用刀的修士屈指可数，会是谁？

它屏住呼吸，眼神在四周巡视着。片刻后，黑暗内缓步踏出了一道人影。

他一袭如雪的白衣，唯独袖口与腰封处缀以青色，一串菩提佛珠悬在他的身上，乌发披散，男人的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

幻妖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眼前的人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而且更惊喜的是，对方的根骨堪称极品，要是能吃了他，它不但能瞬间回到巅峰状态，甚至能再上一层楼！

瞬间，它脸上的神情就带上了狂喜，猩红色的双眼贪婪地看着男人。

龙骨刀空中飞舞，带出嗬嗬的刀气，仿佛在震慑幻妖。

而被那道贪婪目光锁住的秦胜意仿佛完全觉察不到那些恶意似的，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幻妖，像是在审视对方，那模样落在幻妖眼里实在是滑稽极了，它开口嘲笑道：“怎么，吓傻了？”

秦胜意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看你该不该死。”他微微眯了眯眼，接着自顾自点了点头。

“恩，造孽太多，该杀。”

幻妖被这一幕逗笑了，他哈哈大笑道：“就凭现在的你？我看你好像连灵力都耗尽了吧，没有灵力的修士，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你要如何杀我？”

“杀你，不需要动用灵力。”

说着，秦胜意取下背后的剑。

直到这时，幻妖才注意到对方背后竟然还背着一口剑，只不过那口剑上还缠绕着一串佛珠，看上去像是被封印了起来。此时，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尖正在缓缓解下佛珠，每解开一寸，剑中的气息便溢出一分。

幻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它笑容凝住了，转而变得极度惊恐，他想拔腿就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佛珠完全被取了下来，那口剑，已然出鞘。

磅礴的剑意冲天而起，连那恐怖的雨势都被阻拦在外，周围的所有喧嚣在这一刻全数消失，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幻妖惊恐地回转过身，眼里填满了恐惧，牙齿发颤，喃喃道：“你是……长离剑君。”

回应它的，是轰然而至的剑意。

没有剑招，没有灵力，仅仅一道凝出的剑意。

幻妖的身体轰然碎裂，化成齑粉，消散于天地间。

一剑既出，秦胜意的身影晃了晃，脑海中的杀意横冲直撞，浓厚幽深的黑色几乎占据了他的双眼，直到悬挂在脖子里的佛珠发出光芒，他才像陡然回过神来，咬着牙将长离剑收回剑鞘，接着一圈一圈绕上佛珠，最后一圈绕完，那股躁动才缓缓平息了下来。

秦胜意呼出一口气，接着收回龙骨刀，抬步走到姜岁玉面前。四散的剑意织出一道屏障，隔绝了来自于高空的暴雨。

少女躺在地上，浸湿的衣衫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躯，幻妖吐出的毒雾已经侵入了她的肺腑，以至于面容上透着病态的潮红。

秦胜意静静地看了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显得尤为诡异。

正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少女发间的红色发带。

秦胜意忽然想起了久远之前的一段回忆，漫天飞雪，无尽的苦寒中，他望着女人的背影化作黑点消失在风雪里，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直到脑中传来饥饿的感觉，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被抛弃了。

心里像破了一个洞，他有些难受，却又无法诉说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

黑夜降临，风雪叠加，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地上。

后来，晨光穿透云慕，化去皑皑的白雪，冰凉的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他费力地扬起头，漫天雪白的世界里，他看见了一株红梅，就像是此时此刻她发间的红色发带。

秦胜意向来知道自己很难记住旁人的面容，但这会他的感觉却很奇妙，就好像过去时空中，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在此时，以简略的符号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脑海里被那个念头填满。

他想要她，想要得到她。

但此时此刻，少女微弱的呼吸正昭示着她的生命在不断流逝。

秦胜意微微蹙了蹙眉，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决断。

他抬起姜岁玉的手，与她掌心相对，同时，他口中呢喃起咒语，顿时，一道道奇异的纹路攀上两人的掌心，咒语念毕，掌心处绽放出光华，姜岁玉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了起来，秦胜意的面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这里，便会惊骇地发现秦胜意施展的是连心咒。

所谓连心咒，便是将一人身上的伤势转移大半到另一人身上，这种掏心掏肺的做法，向来只有亲密无间的人之间才会使用。

然而对于秦胜意而言，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恢复灵力，能立刻救她的方法只有这个。想到，便这么做了，就这么简单。

对方的伤势转移了大半到他的身上，疼痛丝丝缕缕扯住他的肺腑，但秦胜意却像是恍然未觉，他的目光转向眼前的少女。

幻妖的毒素会勾起人最不愿意回首的往事，姜岁玉显然是见到了什么，眉峰微蹙，眼角溢出了一滴泪。

她在哭？为什么？

秦胜意的神情堪称冷漠，仿佛世间所有的情绪都无法引起他的波动。但或许是因为那条发带构成的诡异联系，少女的面容竟然变得逐渐清晰，连同她身上迸发出的强烈情感都让他觉得有些“吸引”。

雨滴从少女的面颊滑过，沾上那滴泪，往下坠去，然而就在坠地的刹那，一只白到透明的手接住了它。

指腹传来微凉的触感，秦胜意眨了眨眼，接着抬起手，伸出舌尖舔了舔。

微涩绽开在味蕾间，秦胜意有些新奇。

他重新看向姜岁玉，抬起手，苍白的手贴上对方的面容，修长纤细的指节微微弓起，透着些许诡谲，他一点一点将对方脸上的水渍揩去了，接着缓缓凝出一个笑容。

眉眼弯下，唇角勾起，像是怪物在模仿人类微笑，只有模样相似，眼底却毫无情绪。

玄清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去接秦胜意，便觉得天都要塌了。美其名曰说来，秦胜意是他师弟，可每每和对方相处起来，他只觉得像带了个无法与之交流的孩子。

除了武力值比较高，长得好看，秦胜意还有别的优点吗？

玄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而且每次和对方相处，不知为何，他都觉得怵得慌，因此这一路上，他都是愁云惨淡的。

然而见到秦胜意的瞬间，玄清险些将眼珠蹬出眼眶。

个贼老天，他眼花了吗？他那位生人勿近的师弟怀里正抱着个姑娘？

要命诶，师弟长大了，知道拱别人家白菜了。

玄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向秦胜意问道：“你怀里的姑娘是……”

秦胜意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却是有些陌生地看着对方，仿佛在思考来人究竟是谁，直到瞥见玄清手里的点睛笔，他才了然回神，想起对方的问题，他顿了顿，干脆利落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玄清一时被噎在了原地，他没有错过秦胜意最初眼里的茫然，心里挫败极了。

多少年了，他的师弟还得靠特定道具认人。

他瞥见那位无名姑娘衣裙上还沾着血，眼角抽了抽，心说他这师弟别不是强抢良家妇女了吧。

这边，秦胜意又开口了。

“她受了伤，我要带她回去。”

玄清这才注意到无名姑娘气息有些微弱，当即也肃了面容。

不论如何，救人要紧。

他拿起法器点睛笔，刷刷刷于虚空中画了两笔，须臾间，空气嗡嗡震动，一头鸾鸟现出身影，它清亮地啼鸣了两声，接着便趴伏在了地上，示意他们上去。

玄清上去后，秦胜意也抱着人走了上去。

鸾鸟的速度并不慢，云海间，气流涌动，拂乱了姜岁玉的发丝，秦胜意看了几眼，接着抬手，一下又一下拂开遮在她脸上的碎发。后来，见到那风仍是不停吹来，干脆将人拢进怀里，放出剑意，以此为结界，挡去寒风。

玄清看得稀奇，他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弟关心别人呢，下意识问道：“这位难不成是你的心上人？”

闻言，秦胜意抬起头，眼底有些困惑，蹦出了两个词。

“不是。”

“挡风。”

见他这副模样，玄清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他向来知道这位师弟的思考方式异于常人，当即摆摆手，表示自己说错了。

秦胜意顿了顿，又道：“我刚才救了她。”

玄清敷衍地应了两声：“嗯嗯。”

秦胜意继续道：“她欠我恩情。”

“嗯嗯。”

“我翻了留影石。”

玄清知道自己这位师弟不擅长与人交流，因此从小到大，都会把一些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模式记录下来，然后生硬地往上去套。

秦胜意还在说：“记录中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玄清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接着就听秦胜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所以她要以身相许。”

玄清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他下意识看了眼姜岁玉，确认对方还在昏迷中，不曾听到这宛如登徒子的话后，才松了口气，他语重心长地告诉秦胜意。

“师弟啊，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给这位姑娘听，以身相许的前提是人家要喜欢你，知道吗？”

闻言，秦胜意微微蹙了蹙眉，片刻后，他才像是求证似的继续问道：“要她喜欢我？”

玄清点了点头，难得认真道：“对，这是最重要的前提。”

说完，玄清就见秦胜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心底竟然诡异地涌出了一股感动。

有生之年啊，他的师弟也能听懂人话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秦胜意的大脑已经简单粗暴地拆解了他的话。

以身相许的前提是要让她喜欢上自己。

让别人喜欢自己这点秦胜意明白，以普世的说法来说，他要追求对方，他要向她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