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三人合唱曲目是第四个出场，芒声抱着琵琶上台时，望着台下乌泱泱的一片人，她扶着面板的手紧了紧。

上一次这么大场面还是在她的毕业晚会上，她自己独奏一曲，后来又帮朋友伴奏一曲，也是和今天差不多的人数。

时隔几年，她再次面对这种场面，竟有些紧张，一下子忘了动弹，呆呆地站在原地。

游鱼见状，借着和粉丝打招呼，慢慢走至她身边，小声在她耳边问：“紧张了？”

芒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有点。”

“别紧张，你朋友在那。”他指着余温的方向，“老周在那。”又指往侧面。

余温正卖力挥着荧光棒，嘴里还喊着话，她笑了笑，轻轻挥了下手做回应。往侧面看去，周棠青在舞台侧方围起的栏杆外，倚在旁边垒起的箱子上。

触及她的视线，周棠青扬唇轻笑，无声和她说加油。

芒声点点头，找到自己的位置，抚平裙子坐下，在心里回忆曲子。

表演开始，她弹动琴弦，起先她还有些焦虑地给自己暗示，下一个音要按哪，渐入佳境后，手指已不再需要听使唤，眼睛盯着谱子，自发弹出那些曲子。

曾有段时间，她很享受这样在舞台上，忘我表演的时刻。她认不出人声，但她听得懂各种曲子，也弹得出各样的曲子，在她熟悉的领域，她是自信的，神采飞扬的，像策马扬鞭的女将军。

小时候，因为她的声盲症，认不出玩得来的朋友的声音，后来，有些人以此为理由疏远她，也有人因这种怪病而嘲笑她。久而久之，在声音方面，她逐渐变得自卑。

为了不让自己长久地陷在这种自卑中，她开始学习其他东西。起先是琵琶，虽然一开始是父母让她学的，但后来她也喜欢上这种乐器，并取得不俗成绩。上大学后，她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成绩名列前茅。毕业后工作，她也游刃有余。学习工作之余，还学了摄影，如今成为自己的副业。

她是生来有缺陷，但她要证明，缺陷和优秀并不冲突。她是盲声，但不妨碍她在其他领域，熠熠生辉。

上天拿走她辨别声音的能力，那她就要从他那抢些别的回来。

台下传来热烈掌声，芒声从回忆里抽身，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她问坐在旁边女孩，问她刚刚有没有弹错。

女孩说没有，弹得很入神。

芒声放心了，抱着琵琶退场。

回到后台，主办的活动执行人员在化妆区等着，见芒声过来了，连忙迎上去，感谢她的帮忙，夸她弹得好，末了问她愿不愿意再帮一场，有一支舞蹈也需要琵琶伴奏。

芒声说先看下曲子，主办把曲谱给她。

有了先前的熟悉，这首曲子上手很快，没什么问题，芒声便答应了。

主办欣喜若狂，连声感谢她，同她聊了几句便离开，让她再熟悉熟悉曲子。

芒声说好，拉把椅子坐下，看着曲谱再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有脚步声自远而近，随后，墙上的白炽灯映下一道影子。

芒声仰头看去，是周棠青，白色灯光下，他的脸仿若润白的玉，工匠浅浅几刀，便刻出这副精致模样。

他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渴了吧？”

芒声接过水，看了眼，不是早上的牌子，想起他说就带了两瓶，“谢谢。”她渴了很久了。

周棠青拉来另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刚刚是不是弹得很过瘾？”

芒声用力点头，“好久没这么过瘾了。”所以主办让她帮忙时，她才没回绝。

“看出来了，弹得忘乎所以。”

芒声笑着调侃他，“近视还能看得请。”

周棠青用拇指和食指搭住镜框，往上抬了抬，“刚换的眼镜。”想起她刚刚在弹另一首曲，他问：“还要帮忙吗？”

“嗯，刚刚主办让我再帮忙给一支舞伴奏。”

“那你休息一下再练。”

“好。”芒声扭头看了一圈，没找着时钟，她的腕表先前换衣服时也放起来了，“现在几点了？”

周棠青瞄一眼手表，“八点三十五分。”

“我得去拿手机，打个电话。”

芒声放下琵琶，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给她邻居拨去一个电话。

“喂，云姐，能不能麻烦你去阳台上，给我家狗换个水呀，它最近喝水多，早上倒的那些估计喝完了。我今晚在外面,回不去。”

“狗粮不用，我今天给它倒满的。”

“方便吗？”

“那谢谢云姐，你把它窝里毯子拿过去，铺给它睡就好。”

“那我明天去接它，麻烦你了。对了，它晚点要是叫，麻烦你带它下楼走走，它被我遛习惯了，每天都要下去玩。”

“好，谢谢云姐。”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放回储物柜。

周棠青还坐着，在端详琵琶和曲谱。

芒声拿起琵琶坐下，“怎么了，想学？”

周棠青十指交叉放置膝盖上，人往后仰，“这个年纪，怕是来不及了。”

芒声看了眼他交扣的手指，笔直细长，骨节分明，“你的手适合弹，说不定可以练练。”

周棠青笑，玩笑道：“芒老师收徒吗？”

“好呀，先算算课时费。”

“由你定。”

“狮子大开口的噢。”

“没事，我货比三家先。”

芒声笑他精明。

见还有时间，芒声给他大致说了一下琵琶的结构，再教他认了认一些音位。周棠青上手试了试，还真能弹出一小段来。

两人就这样你教我学了半个小时，工作人员过来告诉芒声，要准备上台了。

周棠青说出去外面看，结束再过来，芒声点头，抱了琵琶和工作人员离开。

这支舞分三段，曲子的弹奏也分三段。前小段悠扬轻快，中段激昂快速，最后幽远缓慢。

芒声弹得辛苦，也弹得欢快。回到后台时，还沉浸在琴弦在指尖跳跃的感觉中。

周棠青等在远处，芒声把琵琶交给工作人员，跑过去，欢快地说：“等我换身衣服，出去找温温看表演。”

周棠青点头，“好。”

芒声换下衣服，还给工作人员，正想找先前活动导演问问能否把衣服卖给她，人却先捧着个方形盒子走向她。

“芒小姐，今天真的谢谢你的帮忙，不然一时半会，我们也找不到人顶替。待会您留个联系方式，过后把演出费给你结一下。噢还有，这套汉服送给你，算是额外的答谢礼。”

“送给我？”芒声以为自己幻听了。

导演笑得不见眼，“对，见你穿得好看，也是喜欢的吧。”

“我是喜欢，但我想买下来，送不太好吧。”

导演说：“哪里不好，一套衣服而已。”

芒声：“那这样，演出费不用结了，就抵这套衣服吧。”

导演为难：“这不行吧？”

芒声笑了笑，“有什么不行，您都忍痛割爱要把衣服送我了。”

“那好吧，下次我们办活动，给你送票。”

芒声接过盒子，“那先谢谢导演了。”

她捧着盒子回到先前的位置，周棠青不在，往外走，在后台入口那找到人，他在接电话。

周棠青一面应着电话里的人，一面伸手往观众席指了指，告诉她余温的位置。

芒声看到余温了，伸出两指倒悬着，前后移动，示意他她先过去。周棠青点头，转身专心接电话。

观众席的位子都坐满了人，芒声一路过去，耳边尽是粉丝的尖叫声。她单手抱着盒子，弯腰小步跑进余温坐的那一排。

余温看见她，伸手拉她一把。

“呼~人好多。”她把盒子放在周棠青的位子上，“还剩几个节目。”

余温把节目单拿给她，“还有四个，但是没他们仨了，不过结束的时候应该会出来。”

芒声把单子对半折，捻着一角往脸上扇风，她的妆还没卸，夹着沁出的汗，脸上油腻腻的。

“这是什么？”余温指着那个盒子问。

“我穿的那套汉服，主办说送给我了。”

“送给你？算演出费？”

“本来演出费要另结的，我和他说不要了，就拿这个抵。”

想起刚换上衣服时她说的话，余温嗤嗤地笑，“这导演莫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知道你喜欢这身。”

“我也觉得奇怪，哪有人找人演出还带送衣服的。”

余温猜到什么，但她含笑不语，随即又卖着关子，“惊讶你的事还多着呢。”

“还有什么？”

余温藏不住事，但见周围都是人，她倾身过去，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我遇见空听男神了！”时隔几小时，她还是难掩激动，说话声都在颤抖。

芒声也激动，比今天同时见另外三个人还激动，“他在哪！”

余温继续卖关子，“你也见过他。”

“我见过？”她今天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不会是”

“就是他！”

“周棠青是空”听字没说出来，被余温捂回去。

“这人多。”

芒声拉下她的手，“怎么可能？”

“我对比过！一开始还觉得有点不一样，但是听久了真的一样。”

“你没听错？”

余温翻个白眼，“我偷录了他说话的声音，听了俩小时，不可能错。”

芒声找不到话来反驳，听再多次，她也没办法认出空听的声音。

见她半信半疑，余温拉起她的手，“错没错，验证一下就知道。”

“怎么验证？”

“直接问呗！拿上东西，我们先出去。”

两人从人群中穿出来，来到观众席外的空地，正巧看见周棠青从后台那走向观众席，大概是接完电话要去找她们。

余温大声将人叫住。

周棠青转了方向朝她们走去，奇怪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芒声没说话，怔怔地盯着他看。

余温说：“我们出来验证个事。”

“什么？”

即将揭晓答案，余温有些紧张，她咳几声清嗓子，端着一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声音却不敢扬大，“你是”

芒声倒吸口凉气，盯着周棠青的眼睛更是不眨了。

余温：“空听吗？”

周棠青沉默。

余温去掉停顿，又问了一遍。

周棠青看她一眼，随即慢慢看向芒声。不远处舞台转动的灯光映在她半边脸上，时明时暗，明时他看清化妆师给她勾出的眼线，暗时他似乎看见藏在她眼中零星光芒。

半晌，他终于点头，大方向两人介绍自己：“你们好，我是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