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现在雨小，但看他们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可见跪的时间不短。再加上天寒地冻，衣服都贴到了身上，几个身体单薄些的将士，都已经脸色青白，嘴唇泛紫。

“校尉年纪尚轻，不该受此刑罚。如果不是属下当值不力，绝不会有今天的事，校尉只是一时气恼才做错了事，并非有意为之。

全错万错都是属下的过错，请参军大人重新定罪。属下愿代校尉受罚。”吴成业红着眼睛，额头触在地上，他并没有抬头，还以为面前的人是刘仪。

纪卓记着他的伤才结了痂，前两天晚上还疼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非得让旁边的人给他讲一讲美食。

领头的汉子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身形颇为魁梧，跪那也跟一堵墙似的。

“少主虽……”

纪卓蹙眉直接打断道：“身为纪家军统领，就应该明白尊纪言明，执法为公，岂可因为身份不同便区别对待？你可还想当这个职？”

吴成业抬头见着是她，却忍不住眼泪直流，“阿卓你听二哥的话，你今年才十五岁，身子骨还没长好，怎么受得了这样罚……”

骑队的人却斩钉截铁地向她一拜，头重重磕在地上。

“属下无能，愿与校尉共同受罚！”

她自然不是铁石心肠，这几句话说的早已经让人心里难受。

可难受能怎么样，还能由着他们在这淋雨还是和自己一块受罚？

旁边的王富贵哼了一声，离她最近，手里握着一杆紫缨□□矗进地面，若细看便能看到枪杆上还篆刻了两排金色小字。

一排是纪家军的军规和各自的名字，一排是属于他们的梦想。

曾经父亲让她把每一杆纪家枪上刻着的未来读给他听。有的人刻的竟然是顿顿吃到猪肘子，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父亲却呵斥她，不知礼仪尊敬，然后用三个多月的时间读完了每一杆纪家枪，教会了她什么叫做责任。

那些梦想虽然平凡普通，却足够震撼她好久，让她心里始终泛着一股波澜。

雨水把王富贵的光头冲洗的干干净净，下巴一直向下嘀着雨水。正抬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目光很纯粹，只有着一股子无法催折的坚定。

这雨下的实在大极了，把人淋湿了，心里也浇了个透彻，然后冒着热气。

“咱们是纪家军的人，绝不能看着少主受罚，我也愿同……”

他话没说完，便被纪卓打断。

“既然知道我是少主，就遵从参军的指令，回去站好你的岗。

身为军人该知道军令如山，国家养你们不是为我求情来的，而是为了护佑整个南宣的百姓。不要让人传到外面说，纪家军含有私心，违抗军令，否则哪一天死的都不知道。”

“让开！”

王富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把抱住她的腿。

“我不管，你是纪家军少主，若没有您带我加入纪家军，我王富贵和一家老小早饿死了。我不能看着您受罚，要罚就罚我！”

纪卓听这话心里难受，见着那些殷切的目光整齐的看向自己却狠下了心，直接猛地一脚把人踢倒。

她这一脚踢的实在狠极了，饶是王富贵底子厚，也被这下踢的一个咧粗摔倒，半晌没爬起来。

可笑竟然有一天她会把这技巧用在自己人身上。

“我说的话你们现在就敢不听了吗？既然不听了，那也不必再做纪家军，把枪还回来随时都可以离开。

如果还认我这个少主，那现在就都给我回去，记着上面的八个字。莫要再做出这种事了。”

刘仪在帐里叹口气，原本晕过去的朱挚早已经被旁边的军医用绷带缠的如同粽子，似乎弄疼了他，这才哼哼唧唧的转醒过来。

一睁眼首先便见着门口的纪卓，又吓得惨叫一声。

纪卓听到声音回头去看，忍不住冷哼：

“朱都军，以后看到我，记得绕道走。”

说完便绕过面前的十几个人径直去了刑堂。

她向来便是个说一不二的倔强性子，更不许人在旁探望。从始至终也不喊一声疼，似乎没有知觉，受完刑再看，几乎没了气。

六十军棍对于成年男子来说都能要了半条命，何况她不过十五岁，即使训练多年，但身子骨到底弱，这一睡便是整整三天。

如今已经入了冬，天气越发寒冷，整天一堆人在门边守着，又是熬粥又是点炭，怕烟大熏到她，却也不敢轻易挪动她。

你不让他们待里面，便全守到门口。青女每天都在考虑怎么把这些人打发出去，原本梳洗便不方便，她还得防止那些汉子看到自家小姐的身子。

也只有几个人知道纪卓是个姑娘家，军队的诸位将士只知道纪家军有位少主，却并不知道上将军府其实是对姐妹花。

纪卓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意识还在，还能勉强发出声音。但一直昏睡也没办法好好补给营养，只能每日强灌些药膳和稀粥，到第五日方彻底清醒了过来。

是贺兰懿。

纪卓爬在床上，养出了些精神。但到底中气不足，声音也比往常小了许多。

“我知道你要骂我，不过看在这几天你照顾我的份上，我不反驳。”

但是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也不肯看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

“……”

“贺兰懿？”

还是没理她。

只是出营帐前，他到底于心不忍，长长出了口气。眼底满是悲凉。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这才和她对了一眼，又像是赌气一般率先移开眼神。

“我……”

她也不知道贺兰懿怎么这样，我了个半天反倒没了声。

贺兰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好好养伤，你若想见小鸮，我随时可以给你带来。”

小鸮是前两年两人外出执勤期间，捡到的一只受伤的小猫头鹰。

当时不过一个多月大，上身灰褐色的毛，散布有白色的斑点。下身为棕白色而有褐色纵纹，可爱极了，叫声也十分软糯。

她实在不知道起什么名字，便觉得本来也是只鸮叫小鸮没什么错。况且能不能养活还是两回事。那么就得时刻提醒她，作为一只鸮，得坚强活下去。贺兰懿忍俊不禁，也便随了她。

她嘴里甜丝丝的，被放了块蜜饯儿，开心极了。

“嗯，谢谢你啊。”

听闻父亲快马加鞭，四千里的路硬是六天就赶了回来，也没管身后的随行部队，一骑绝尘。

距离上次见到父亲已经是四个月之前了。现在父亲变得更加英武帅气，却多了不少白发，一边心疼她，一边不停地碎碎念。

纪卓听乐了，打趣父亲越来越像祖奶奶。手心捏着父亲的白发，心里难受极了。

她尽量让自己开心些，然后给父亲讲和队里的哥哥们去出任务碰到了什么样的奇闻趣事，自己又见到了什么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可却越说越难过，委屈的直掉眼泪。一下扑进父亲的怀里，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哼哼唧唧。她忍了那么久的疼，实在心里憋屈，不愿忍了。

“阿爹，卓儿真的好疼！我好想娘亲。”

她知道提起娘亲会让阿爹伤心，可也挨不住思念，就让她任性一次就好，以后她都不会再提。

这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外面风雪大的再不见一物。

不想和阿爹说话都是那么公事公办冷冰冰的。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能有多坚强？就让她任性一次。

忽然有些讨厌这个地方，她想回家，想娘亲，想姐姐，还想那个送给自己红玉手串的锦衣玉袍的小公子。

娘亲早已不在了，姐姐身体不好，父亲年龄也大了，那个小公子，大概再也难见到了。

父亲的怀里真的很暖，她哭的眼睛红肿，睡着了却念叨了个别的名字。

纪云霆一滞，深吸了口气，忽然有些凌乱。

这件事情很快得到了彻底的处理。

到底她犯罪颇多，单是在帅帐里持刀伤人都能再给她五十军棍。但因为已经处罚过了，又一堆人求情，所以从轻发落。

最后，越骑校尉被降一职，并罚去巡边一年。骑兵小队暂时由贺兰将军代管。

至于朱挚，则换了个闲职，没多久就被派遣到一个小县城养伤去了。

孙涵官降一级，现在看到她就恨得牙痒痒。

五十军棍差点给他打死，养了两个月才能站起来。

而骑兵小队也得到了两个匈奴使者的证实得到了应有的奖赏。还有了自己的名字。

叫做飞云骑队。

多好听。

飞海踏红绡，云骑万里长。

但她还是后悔了。

不是后悔与大家一起出任务，而是后悔自己做事太冲动，不考虑周全。

如果当时没出手，事后有多种办法可以出这口气，也不会累及到自己。父亲也不用多边周旋，为了她劳心费力。

一想到父亲鬓发全白，便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却道女儿不孝。

这下怕是很久才能再和小队的大家一块出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