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兄弟过招

当高洋主仆吃茶吃到想吐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从后院匆匆赶过来的高重阳：

“尚书令大人，丞相请您去后花院书房议事！萨将军佩剑在身，不便进入内院，可继续在这里喝茶等候；大人单独随我进去便是！”

高洋有些意外：他原本想着让萨格跟去后院，哪怕在书房外等他，他心里也有底气些。却没想到高澄竟然提前把他们二人分开了。

高洋偷偷瞄了萨格一眼，心里如揣了只小鹿，慌得怦怦乱跳。

没想到萨格却不留痕迹地以眼色给高洋吃下了定心丸：王爷尽可放心前去，一切均在我们掌握之中…….七

……

高洋被领进后花园书房，哥哥高澄早就等候在座了。

看见高洋进来，高澄屁股并不离座，只张手示意高洋在对面太师椅上坐下，然后又摆摆手示意刚刚奉茶上来的高重阳出去门外把风。

这间书房和书房里的东西摆设，高洋都不陌生，还是父亲高欢在世时的样子。

高澄之所以一成不变地把这间书房保留下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向旁人证明：是他高澄完全接掌了父亲高欢的一切！

高洋心里涌起一缕醋意，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高澄从小就对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弟弟没有多少好感。他能很敏感地预感这个表面废材的弟弟，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无能：他从小就能另辟蹊径地回答父亲考验他们智商的各种疑难问题，而且每次都能得到父亲高欢的夸奖；他在未成年的年纪里，就有胆量跟随父亲高欢骑马出征南陈，并且杀羽而归，震动朝野。

高欢曾经不止一次地当着家人和战将们的面称赞高洋，说他大智若愚，胸有丘壑。

这些来自父亲之口的表扬让自负善妒的高澄心里隐隐有了一层担忧：觉得弟弟高洋将来很可能就是那个要和自己争夺继承人地位的潜在威胁。

如今，自己贵为一国之相，推翻孝静帝取而代之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为了将来的江山社稷着想，高澄必须在登基前清除掉一切可能危及到自己统治的隐患，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快刀斩乱麻，除之而后快！

“喝茶。”

高澄待高洋落座，并不急于直奔主题，而是笑眯眯地以茶敬之。

高洋知道哥哥的套路，将计就计地打蛇绕棍上，按高澄期望的剧本模样认真演绎自己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让高澄看了高兴。

高洋擎杯呷茶，含一口在嘴里，并不咽下去，而是闭起眼睛摇头晃脑地回味半天，才慢慢吞咽进肚子里，然后吧唧吧唧嘴巴，一连声地“啧啧”夸赞道：

“好茶！的确是好茶！不是凡间俗物，绝对是神仙级别的极品！”

这话显然契合高澄的心意，高澄很高兴，抿着嘴乜斜了弟弟两眼，别有用心地问道：

“此茶相比弟弟家的藏茶怎么样？”

高洋大大咧咧回复道：

“我虽然喜欢喝茶，但都是些平常之物，哪能和哥哥的东西相提并论。再说我也舍不得买好茶喝，我俸禄比哥哥少，又多养了两房妻子，手里紧巴巴的，哪敢奢侈消费！惭愧啊！惭愧！”

高澄愈发开心，笑眯眯地继续追问道：

“我知道弟弟是嗜茶的行家，可曾品出这茶是来自哪里？”

高洋傻呵呵回答道：

“弟弟只觉得茶香，却不敢轻易判断此茶的产地。此茶既不同于南方红茶的软糯香浓，亦有别于北方青茶的回味醇甘，吃进嘴里，初品舌尖稍麻，继而如绵糖入水，茶香慢慢充盈齿夹，继而再入肠胃，只需一口烟的功夫，肺腑五脏就被茶香腌渍，浑身麻酥，犹如吞下大烟一般让人欲罢不能。总之不像是常见之茶。

哥哥府里都是顶级的好东西，想必此茶亦不同凡响！”

高洋最后一句捧杀精准击中了高澄的小心脏，他顿时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洋弟品味果然不同一般！算你猜对了！

此茶乃柔然国进贡而来，由柔然少女采自海拔四千多米的藏南山坳。孝静帝不敢独吞，就派人给我送了来。

这是地地道道的西域舶来茶。因知你善品茶，故专门让人泡来给你尝鲜。”

高洋恍然大悟一般惊叹道：

“怪不得吃进去不同于内地中原味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洋玩意。还是哥哥有口福！小弟甘拜下风！只求哥哥以后再有好东西，莫要忘了弟弟，赏一点让弟弟解馋开眼界！”

“那是！那是！只要弟弟紧跟哥哥步伐，以后什么好东西也少不了你的。”

高澄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以上乃烘托气氛的前奏。这也是高澄谈话技巧的精髓所在。

高澄高洋都心里明白，气氛烘托起来，下面就要进入正题了。

“哥哥今天午饭时贪吃了一些，饭后食困，午休时间也就格外比平时长了不少，以至于把召见二弟之事忘在了脑后。二弟不会因为久等而对哥哥心有微词吧？”

高澄欲扬先抑，竟从这里下了口。

这句话乍听上去没啥，但仔细咂摸却不简单。如果是单纯的职场小白，很可能会把它简单地归咎为一句道歉的客套话。那样可就误解高澄这个人了。高澄向来自负霸道，唯我独尊，即使他明知自己犯错的事情，还要无礼狡辩三分；更何况这次他是故意放高洋鸽子，哪里还存在道歉一说？

不过高洋也不是泛泛之辈，表面的愚钝不化都是装出来的，其实都是为了掩盖肚子里的山路十八弯。他从小混迹丞相府官场，焉能不知哥哥的把戏？知道高澄在给自己挖坑，试图以语言诱导自己发怒吐槽，然后以“大不敬”之罪名正言顺地除掉自己。

高洋这次之所以将计就计地单刀赴会，靠的就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实力，目标当然和哥哥一样，就是把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

因此如果单凭一两句试探话就能让高洋半路翻车，那高洋就不是他高洋了！

因此听完高澄假心假意的“道歉”，高洋立刻嗔怪道：

“哥哥这是哪里话！和自己兄弟见外了不是！弟弟从小愚钝，每次总是领会不到哥哥讲话的精髓。对于哥哥这次召见，弟弟怕晚到会让哥哥担心，故而早到了一会。如果这都算错误的话，那也只能怪弟弟心急，做事不守时间！岂能让哥哥背这个黑锅，担这个责任！”

高洋的一副诚惶诚恐的跟班小弟急赤白咧表忠心的嘴脸，让心花怒放的高澄渐渐迷失在征服的假象里。

“自从父亲离世，弟弟亲眼目睹哥哥为了家国大事，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内平逆臣，外御外敌，保证了高家在权利空窗期的平稳过渡。

弟弟恨自己愚钝，不能为哥哥分担太多，莫说是等待哥哥午休一个时辰，就是三个五个时辰，只要哥哥能休息好，弟弟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迁怒于哥哥？哥哥说这话实在是折煞弟弟了！”

高洋这一套俗到不能再俗的“捧杀”，让天性自负的高澄犹如数九寒天被人灌下了半斤热乎乎的地瓜烧，浑身上下的每个汗毛孔里都晕乎乎地透出征服者的得意和傲娇，心中对高洋的警戒壁垒也拆卸下了七成。

高澄自带长子光环，从小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长大，桀骜自负也就难免。殊不知这正好成了弟弟高洋反制他的利器。

“难得老弟对哥哥这么用心，你能在心里时时刻刻关心着哥哥，我也就知足了。”

由于放下了警戒，高澄说话的态度明显比刚才温和了许多：

“我今天找老弟前来，是因为有件大事要和老弟商量。这件事不但关系到父亲生前的愿望能否实现，更是关系到咱们高家将来在东魏的命运前途。这也是先父对每一个高家子孙的寄望！想必老弟应该也有同感！”

高澄一张嘴，高洋便知其意。只是他偏偏装出一副不明四六的懵懂样子，讪讪问道：

“弟弟愚钝，实在不知道哥哥所说何事？请哥哥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