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汴梁憾事（中）

东京酸枣门外岳庙间壁后有一片退居廨宇，乃是前朝退居官员致仕后的退隐之所，后来被东京大相国寺买去了，在那里开了一大片菜园，平时除了供应寺中的菜蔬用度外，还会向外出售一些新鲜菜蔬。

[廨宇：官舍的意思].七

这本是一片好菜园，可惜酸枣门外已经出了东京城墙范围，自然享受不到城内的治安等级。这里经常会遭到一些城外军汉及当地泼皮的侵害，丢失菜蔬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前的主持是个年老僧人，也无力管理，只能听之任之。

自从今年春来了个叫鲁智深的大和尚住持，再没有人敢在这里搅扰侵害了，以前经常来偷菜的泼皮二十多人也收了性子，做了菜园的菜农，为首的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还做了鲁智深的记名弟子。

菜园多了人手，又没有偷菜毁菜的事情发生后，菜的长势更好了。鲁智深每月付清菜农的工钱后，给寺里交的菜蔬和铜钱反倒比往年多出几成，这让智清长老始料未及，索性就不插手菜园的任何事务，全权授予鲁智深管理。

这群泼皮菜农都认为自己找了个好营生、好靠山，自是努力工作，殷勤孝顺鲁智深，极少出去惹是生非了。

可惜好景不长，鲁智深的义弟林冲被殿帅府高俅父子陷害，发配去了沧州，义薄云天的鲁智深就暗中跟去保护林冲了，一直跟到沧州才回返。

六月底走的，七月底方回来，回来只过了一个月的平静日子，就发生了变故。

首先是大相国寺的智清长老派新的僧人住持来接管菜园，不许鲁智深在此挂单，要将他赶走。

[挂单：临时在寺院、道观居住的意思，佛门道门通用。]

双方争执中，开封府的衙役就到了附近，幸亏外面放风的泼皮菜农及时通风报信，智深长老才得以脱身。

不过临走前智深长老放了一把火，把菜园的廨宇都烧光了。

这倒不是鲁智深性格鲁莽、睚眦必报，而是他感谢智清长老提前通风报信（赶他走）。通过这把火表明鲁智深与大相国寺积怨极深，足让大相国寺撇清与鲁智深的关系，相信智清长老也能明白鲁智深的苦心。

而那群泼皮菜农因为给鲁智深通风报信也受了牵连，好几个兄弟被抓进监牢里面，花了不少银子才放出来，后来他们都没了生活着落，这几个月过得十分凄惨。

武松静静听一个住在附近的老者讲完了菜园子的故事，给茶寮老板留下十二文钱，把老者的茶钱和点心钱也一并付了，就出门向那片廨宇的废墟走去。

那场大火烧得很彻底，历经百年风雨不倒的廨宇，现在只剩一些残垣断壁，情景甚是凄凉。

这个季节，菜园里早没有菜了，不知道是大火之后就荒废了，还是官府把这里封了不让种菜了。

武松绕着菜园转了一圈，他没具体的目的，就是想在鲁智深和林冲初次见面的地方走上一圈。

走到一处僻静处，武松楞了一下，只见两个很瘦的汉子拿着木铲、木棍正在菜地一处地势低洼的地方挖着什么。

双方见面都是一愣，那两人见武松不是公人打扮，立刻松了口气，又继续低头挖了起来。

在两人脚边有一小堆萝卜。因为收获过晚，生育期早过了，萝卜的品相很差，武松一看就知道那些萝卜已经糠心了，他小时候可吃过不少糠心萝卜。

“两位可是住在附近的人？”武松好奇地问。

两人都没抬头，其中一人道：“我们干什么与你无关，少多管闲事！”

武松见二人面带菜色、身形消瘦，但是看他二人萎缩的肌肉轮廓却像是以前练过功夫的人，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突遭大变、营养不良的人身上。

于是武松试探着问：“两位可是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

挖萝卜的二人闻言大惊，立刻操起手中的木棒和木铲，目光凶狠地看着武松，之前说话那人道：“你是何人？为何认识我们兄弟？如果想要报官，就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武松看着两人瘦削的体型、惊恐的眼神，叹道：“你们竟在这里挖萝卜充饥，断炊多久了？”

“两……，呸，你管爷爷们呢，我们吃撑了挖点萝卜润肠通便总可以吧？”之前说话的汉子差点说漏了嘴。

“你是过街老鼠张三吧？那边准备摸刀子的是青草蛇李四吧？绰号和性格很符合，一个说话让人讨厌，一个下手阴毒狠辣。难道鲁智深就没教你们怎么做个好人吗？”

“操，你果然是高俅那厮的狗腿子！老子跟你拼了。”

张三说完就举着手中的木铲要打来，却被一旁的李四一把拉住。

“这位壮士，你认识我智深师父？”李四可能以前喉咙受过伤，说话带着嘶嘶的声音，估计外号就是由此而来。

张三战力44（头目级）、智力43（鲁莽级）；李四战力43（头目级），智力59（中平级）。

这二人一个血勇、一个谨慎，是一对不错的搭档。尤其李四的智力颇高，差1点就跨进参军级了，难怪鲁智深肯收两人做记名弟子。

“嗯，总算你们还没笨到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否则我今天不介意帮鲁大哥再教训你们一顿。”

“大哥？”张三、李四对望一眼，李四道：“还请好汉报名。”

武松昂然道：“我叫武松，乃是御拳馆周侗师父的不记名弟子，鲁智深大哥的结拜兄弟，林冲林教头的师弟。”

武松这话真假参半，后来鲁智深和武松结拜兄弟，并成为亲密战友，可现在两人还没见面呢。

不过这句话就足够了，因为武松提的三个人，张三李四都认识或指导，已经对武松信了八分。

武松啪一声解下腰间宝刀，吓得两人一哆嗦，齐齐退了一步。

武松把手中刀扔向李四：“你应该听说过林教头是被高俅父子用一把宝刀设局定罪，后来那把刀赐给了陆虞侯，这就是那把刀。”

李四并不曾见过压日宝刀，但对这把宝刀却耳熟能详，忍不住把刀抽了出来，只见刀身镔铁花纹绚烂，刀刃寒光闪烁，心中已经信了九分。

“请问武师父，这刀为何会在您手中？”

武松轻描淡写道：“狗贼陆谦和富安追到沧州想谋害师兄，被我二人联手杀了，随后林师兄投梁山去了，这把刀就落在我手里了。”

张三和李四也是最近才听到陆谦和富安死在沧州的消息，两人觉得十分解恨，今天才知道他们死讯的细节，此刻二人心中已经信了武松十成。

李四恭恭敬敬双手将刀奉还给武松道：“刚才不知是师叔到了，我们二人多有得罪，还请师叔原谅。不知师叔今日来此地做什么，可是来找师父的？”

武松既是鲁智深的结拜兄弟，又是林教头的师弟，鲁智深的徒弟称他一声师叔也算合适。

武松接过刀叹道：“我本来是找鲁大哥的，没想到他也被高俅逼得离开了京城。以他的武功走遍天下也不会吃亏，只是苦了你们。今日让我遇到你们，断不能再让你们吃苦了。”

武松一句话正说到张三李四的痛处，两人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崩开了，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竟然腿脚一软跪倒在菜地中，一边呜呜大哭，一边捶着地。

武松急忙上前扶起二人道：“两位师侄，你们为何落到这般田地？难道师兄走以后，高家又派人欺负你们了。”

张三嗷嗷哭道：“师叔，你不知道师父走后。我们先被开封府抓去关了半个月，因为没有实证，兄弟们又花银子上下打点，开封府就把我们放了。本来想好好打工赚钱，可高衙内那个王八蛋不让别人给我们工做，说是要活活饿死我们。

我们一没盘缠，二没工做，勉强维持到现在，到今日已经断炊两天了。好几位兄弟都饿病了，我们只能出来偷偷挖些萝卜给他们回去熬点汤水续命。”

武松看他们哭得真切，问：“别人我没见到，你二人也跟师兄学了些功夫，怎么也有法子弄些财物或食物吧？不至于饿到这个地步。”

李四抽泣道：“自从跟了师父，师父让我们不得偷盗抢劫，我们在师父面前发过重誓了，所以不敢破戒。”

武松拍拍两人肩膀：“你们是重信守诺的好汉子，我师兄没有收错徒弟！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们再受苦，跟我来，先给你们两个弄点吃的。”

张三李四听到“吃的”二字，立刻腹中犹如雷鸣一般响起。

武松见状，一手托着一个，直接回到刚才的茶寮之中，让茶博士快拿些点心、茶水过来。

两家离得这么近，茶博士自然认的张三李四，但慑于高衙内的威势，不敢平白救济鲁智深的徒弟，但现在有人请客，那就不算破坏规矩。

茶博士急忙送上两壶热茶，又把店里的精细点心挑了几样送了上来。

张三李四谢过师叔，立刻不要命地把点心往嘴里塞，如果没有那两壶茶，两个人多半会活活噎死，可见两人饿了多少天了。

只用了半刻时间，几盘点心和两壶热茶就下了肚，两个人仅吃了个半饱，可怜兮兮地看着武松。

武松道：“本想带你们吃大餐，可想到你们还有不少兄弟在挨饿，就只能委屈你们两个在这里先垫一下。现在跟我去买吃的，带回去跟兄弟们一起吃。”

“多谢师叔！多谢师叔！”张三李四千恩万谢。

三人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处市井，几乎把那里酒肆的食物一扫而空，武松结了三两银子，帮张三李四拎着大堆食物往菜园向南一里半处的一座土地庙走去。

那里也曾香火鼎盛过，但后随着汴梁灵验的佛寺、道观增多，那里就被废弃了，现在被张三李四等十几人当做暂时栖身之所。

武松问：“你们不是有小三十人吗？怎么只剩一半了？”

李四道：“回师叔，有部分人有家室或亲戚在附近，我们怕连累他们，就让他们回家或投亲去了。我们这群光棍都不敢走，怕高衙内找他们有家有口的报复。”

武松再次被鲁智深这群弟子的义气感动了，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这群汉子可以用！武松心中一个想法逐渐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