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4章

崔仪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有人会好奇她和谢献的关系当然很正常，毕竟她在下界无根无源。但面对这样一种质问的口吻，她要是真害了谢献还好，偏倒是她她救了谢献，难免不虞。

不过崔仪倒是没有很在乎面前这个小姑娘，少年人嘴巴硬，说不出好听的话，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没做过，因此深有体会。嘴巴坏点没事，不要有伤人的心思就没事。

崔仪反而看着挡在她身前青年，方才打落在地上的短剑身上残留的气息和这个青年身上留存的一模一样。那短剑可是冲着直取人性命而来。

她冷冰冰地看着秦寻观。

秦寻观缓缓抽出长剑。

蔺相思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床上的谢献身上，她不依不饶：“你到底是谁！玉面湖可是垂天府的地盘，你是怎么闯进来的！你不怕死么！”

“还有还有，你和谢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可从没见过谢献这般脆弱的模样！

话说出口，人反倒冷静了。崔仪周身气度看起来明显不是好惹的人，蔺相思的气焰减了减。

秦寻观冷声道：“相思，师父的话你忘记了吗？”

蔺相思顿了顿，面红耳赤且不甘心地辩驳：“可是她和谢献……”

“谢献被师门除名，”秦寻观面色冰冷，“相思，你和他的婚约也早就解了。”

崔仪静静看着两人对话，似乎在琢磨谢献之前发生了什么。

就她来到下界之前看到的记忆片段而言，近乎是救世主的谢献可不应该遭受赶出师门和毁掉婚约的折辱。等谢献醒来她应该好好问问谢献的过往，这样才好继续扮演救苦救难的小神仙，对症下药嘛。

秦寻观这句话直接点破了蔺相思那点不能为人所道的小心思，蔺相思气急败坏，喋喋不休企图解释清楚。

秦寻观一边回话，一边周身气波浮动，长剑也发出嗡鸣。要不是崔仪双目异于常人，没还真看不出来。

显然，剑尖对着的可不是蔺相思。

崔仪耳边全是蔺相思的声音，而身前又有一个秦寻观眼看就要开打，刚刚消耗了许多神力的她开始烦躁。

于是崔仪粗暴地推了推谢献。他因方才崔仪和他之间的天契而脱力，加上本就重伤未愈，昏昏沉沉睡过去。

谢献被强行唤醒，全身无力，头晕目眩，只能气息微弱地张开眼。

崔仪：“你的熟人来了。”

谢献的眸子一下变得清明，黑得恐怖。不仅如此，他的面色也冷得要命。

他正想说什么，只见崔仪头也不回，直接挥袖一甩。

一柄带着寒光袭来的长剑改变了朝着谢献头部飞去的轨迹，直直插在秦寻观的脚边。

崔仪淡淡道：“偷袭可不好。”

还好没伤到她的拔步床。

谢献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与崔仪只有咫尺之隔，他甚至能感受到崔仪的温度。在崔仪唤出了他们二人的天契之后，崔仪是神这一件事便毫无疑问。谢献既对天契改变他心志的能力厌恶恐惧，同时，也生出一种天不绝我的庆幸。

纵使他知道崔仪可能本意并不是救他，但她已然把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这就够了。谢献回想崔仪之前说的话，崔仪大概是认错了要救的人，或是误将他当做几年前那个舍己为人的傻瓜。

对于谢献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尤其是现在。

他没有一星半点的还手之力。

而崔仪的存在无疑就是他的强大后盾。

谢献从来没有什么不利用女人的规矩。任何一切能助他达成目的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从前是，现在也是。就算崔仪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如何？

他唯一要做的只是蒙蔽崔仪的双眼，不要让她看到事情的真相。这样大杀器崔仪会是他最好的武器。

这曾经是他师弟师妹的二人，就是他现在最大的绊脚石。

秦寻观知晓崔仪就是他在山崖上感到的那股气息的主人，自然明白崔仪的不凡。崔仪对他们二人平淡甚至纵容的态度让秦寻观探出了崔仪并非谢献之流。

她是没有杀心的。

秦寻观揣测崔仪估摸是哪个玉面湖底的万年妖兽得道修行，或者是不知名的强者闲暇游历至此，恰巧救了谢献一命。方才秦寻观和蔺相思对话不过是想让崔仪放松戒备，乘其不意直接击杀谢献，斩草除根。显然，崔仪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经洞察了他的举动，云淡风轻就化解了杀招。长剑仿佛受伤了一般插在土中半晌都没起来。秦寻观不如当初的谢献，虽然炼出了剑灵，却仍未完全驯化，剑灵如同孩童，吃痛了就耍赖不肯起来继续。

“在下垂天府秦寻观，见过阁下。”秦寻观行了一礼，“冒昧打扰，还望阁下宽恕我们兄妹二人的无礼。”

蔺相思跟着师兄一起，也行了个礼，末了，还偷偷抬眸瞟了一眼崔仪。

崔仪没说话，眼睛看着破洞的屏风。看来是没人注意也没人愿意赔偿她这扇昂贵的屏风了。

秦寻观又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崔仪：“姓崔。”

“崔姑娘，你身侧这人名为谢献，他恶贯满盈，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我们正是为了诛杀他而来。还请崔姑娘高抬贵手。”秦寻观弯下腰来，双手握拳对着崔仪一拱。

比起别人的话，崔仪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通过香炉看到的东西不会作假，原来那么好的一个人，就算后来发生了事情也难改清明的道心。崔仪扭头看着谢献，纯粹是想听听他想怎么说。

谢献笑了笑，配上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显露出一丝悲伤，像一块破碎又剔透的美玉：“我自然没有。”

崔仪：“听到了么，他说没有。你们可以走了。”

蔺相思看了谢献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对着崔仪道：“崔姑娘，我向你道歉。我口无遮拦，刚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谢献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或者在这里杀了也行。”

她说到一半想到了从前大师兄对自己的好，竟说不下去了。父亲的命令和道义礼法最终是排在谢献前面的。蔺相思稳了稳心神向着崔仪再次请求。

“我不知道他之前和你说了什么，多半是假话。谢献不除，天下不宁。”

崔仪微怔，脑中飞快闪过那人叹息的话语。

若她不除，天下不宁……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上涌，崔仪本来都以为自己忘记了。被人冤枉的滋味如何，崔仪清楚。被人以礼法相压的感受，崔仪更是明白。两人的话丝毫没有动摇崔仪。崔仪有些可笑的感到悲哀，都过了多少年了，下界还是原来的那一副模样。

“崔姑娘？”秦寻观的声音将崔仪拉了出来。

崔仪转头看着谢献。崔仪认死理，一旦她对一个人的观点形成，旁人说什么都难以改变。

谢献目光清澈，眉宇间浩气仍存。至少表面看是这样子的。

崔仪不是他的神吗？

那么只要神灵护佑，他便会按照神明的喜好伪装成神明最希望他成为的人。既然崔仪要救的是端方君子，那么他在她的面前可以永远是一个高洁傲岸的正人。

在崔仪看不见的地方，谢献勾了勾嘴角。

“罢了，让他们走吧。是非曲直，不是由我评判的。他们说是，便就是吧。”谢献淡淡地开口。

秦寻观难得气愤难忍，拔出了插在地上长剑。

他痛恨天理不公，痛恨谢献这种恶人总能颠倒黑白绝地逢生，而那些同门白白牺牲的同门死不瞑目。本以为谢献必死无疑，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个崔姑娘，挡在他的面前。

“若崔姑娘不愿，寻观纵使拼上性命也要将谢献斩杀。望崔姑娘能理解。”

话落的瞬间一长一短两柄剑一同飞向崔仪身侧的谢献，蔺相思的软剑也如灵蛇般袭来。

谢献闭上双目，仿佛要坦然接受这一切。

崔仪真是烦死了这群人硬是要在她的居室中动手，心一横，右手往虚空一抓，三柄剑顿时停在空中。崔仪食指一叩，利剑调转方向，朝着垂天府兄妹二人。

“一点礼节都不懂。”

随着崔仪指尖轻弹，剑直直朝着秦寻观和蔺相思飞去，速度非肉眼能见。

待两人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利剑穿透肩膀，钉在了玉面湖对面的山壁之上。

蔺相思舞动着四肢，大喊着：“崔姑娘！你会后悔的！谢献他只会害了你！”

那声音远远传来，谢献眼中多了一丝阴狠。不过等到崔仪望过来时，他在片刻间就恢复了温润无暇的样子。

崔仪不知道谢献心中想的是要如何拔掉蔺相思的舌头、抹掉她的脖子。她站起身来把屏风收进百宝囊中，想了想，从桌案中取出白纸和剪刀，当场剪了起了纸人。

四个纸人，一副抬轿。

“我们要换个地方了。”崔仪把纸人抛在地上。

纸人和轿子竟然都变大，像活过来一样。

谢献以为是崔仪喜静，不堪烦扰，所以点了头。崔仪则是意识到她今日能在这里逞英雄，靠的不过是境界的压迫和面前两个年轻人学艺不精。神力会日渐消减下去，她总会打不过，还是先走为妙。

逃避无耻，但有用。

崔仪深谙其道。

她指挥着两个纸人架着轿子，抬起了自己。

另外两个纸人很自觉地把谢献横着架起来。

谢献总觉得那里很奇怪。

过了半天终于了然，这纸人像是从义庄出来的。而他们抬自己的方式，像极了在抬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