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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雨霁

江眉当初在许鹤卿挑剑之时,就曾说过“此剑天生缺灵”。

雨霁,是一把不会有剑灵的剑。

从始至终,那个跟许鹤卿插浑打科,嬉戏打闹的雨霁皆是他幻想出来的梦。

一遍遍的重生让他看不见希望,那样的岁月蒙着阴翳,他溺在其中挣扎不得。

他太孤独了。

所以雨霁出现了。

他浑浑噩噩带着雨霁重生,害怕这个幻觉会离他而去,甚至会在重生后的第一刻,无意识地保存一点灵力放入剑中。

在日复一日的麻痹中,他逐渐分不清雨霁是真是假。

只是这一世,他醒了。

谢惊澜回来时,许鹤卿木然地抱着雨霁坐在门边上。山间特有的晨雾缭绕在许鹤卿周身,好似下一刻,许鹤卿就会随着雾散去。

谢惊澜心一紧,蹲在许鹤卿面前。“师尊?”

许鹤卿把雨霁放在他手中,道:“封起来吧,没有用了。”

谢惊澜收了剑,抱起许鹤卿走向屋里,“师尊可看到了江?喜欢吗?”

许鹤卿点头,“嗯,喜欢。”

“师尊还喜欢什么?师尊所喜欢的,想要的,徒儿都能给师尊弄来。”

许鹤卿没再答话,沉沉睡去。

许鹤卿还是会嗜睡,三日里有两日都在睡,醒来了他的精神也不大好,总是会发呆。

谢惊澜每时每刻都候在他身边,常常红着眼圈问他:“师尊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许鹤卿摸着他的脑袋,淡淡道:“为师只有你了。”

谢惊澜抓了很多大夫,人间的,修真界的,妖界的,甚至是魔修。

可许鹤卿知道他这是心病,他看着这一个个人哆哆嗦嗦跪在谢惊澜面前求饶命,然后被谢惊澜洗掉记忆扔下山去。

终于有一天,谢惊澜抱着他,一同躺着一个土坑中。谢惊澜说:“师尊不想活,徒儿也陪着师尊。”

他翻身撑在许鹤卿上面,俯首抵着许鹤卿额头,眼中布满血丝,恶狠狠地说:“生同衾,死同穴。”

泥土还散发着特有的湿润味,丝丝缕缕钻入心肺,沁得人发冷。

许鹤卿只是眨眨眼,说:“你死不了。”

谢惊澜瞬间变脸,邀功一般拿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灰扑扑小炉子,炉子十分小巧,甚至没有谢惊澜一个巴掌大。

“天焚炉,徒儿拿来了。”

许鹤卿却喃喃道:“佛门…”

“师尊放心,徒儿没有杀任何人,师尊不喜欢的,徒儿不会做。”

许鹤卿疲倦地磕上眼,“疯子。”

谢惊澜死死攥着天焚炉的手发白,唇瓣也在微微发抖。“师尊…”

许鹤卿翻了个身,推开他,站起身来。“为师回去了。”

谢惊澜恍若喜极而泣,一把抹掉眼泪,追上许鹤卿,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挽住他的胳膊。“师尊师尊!”

“别叫了。”

许鹤卿还是嗜睡,却也比以往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常常发呆,他也没空发呆。

谢惊澜话很多,多到许鹤卿怀疑这不是他徒弟。谢惊澜还在宫殿后面开拓了一片土地,养育了一片棉花。

这倒让许鹤卿很喜欢,他醒着的每日都会前去看望幼苗的成长情况,亲自照料。

几个月后,望着白花花一片的山头,他却一把大火烧干净。

他开始迷恋上这样的行为,精心养育漂亮的东西,再一把火烧干净。

谢惊澜就更是欢欢喜喜地为他寻来美丽的花种,陪着许鹤卿疯。

谢惊澜压着许鹤卿滚在紫藤花下,痴迷地吻着他身体每一寸肌肤。“师尊,这花快熟了,下一种师尊想要什么花?”

许鹤卿后知后觉地摸着他透出胭脂色的骨,“这是什么?”

谢惊澜捧住他的手,头埋进许鹤卿胸膛,似乎是不敢看他的眼睛。“说了师尊可不许怕,我母亲…是九尾灵狐,我许是半妖。”

许鹤卿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内心哦了一下。

难怪谢惊澜总是这么…

谢惊澜抬起头,眼眸深邃地望着许鹤卿,缱绻着无尽神情。他说:“待这媚骨熟透之后,徒儿抽出来制成天邪赠予师尊。”

许鹤卿不说话,谢惊澜能说这样的话,就代表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只期盼,这一天慢点来。

许鹤卿放弃了神经病一样的养育花苗的行为,但除了睡觉和与谢惊澜上床以外,他无所事事。

于是他在一日不经意地提到那年花朝节,他们前去白诏镇的事。

谢惊澜只是笑笑,跟许鹤卿汇报云岚宗近日动向。

许鹤卿心中便有了底,他知道,终其一生,他都不会有走出这个山头的机会。

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可没过多久,谢惊澜竟拿着帷帽戴在他头上,意外地把他带到繁华的人间。

“徒儿很想把师尊一辈子牢牢困在徒儿身下,但徒儿更想师尊高兴一点。”

谢惊澜大张旗鼓地牵着他的手漫步在人群中,丝毫不顾及路人对他们的异样眼神。

路过茶馆,听到里面有说书的,许鹤卿顿下脚步。

“十年前魔尊无故消失,魔界分崩离析。外界皆传,魔尊消失乃是人为,他消失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阴谋!”

十年了么?

他竟然在湘雅山呆了十年。

谢惊澜意欲拉他进茶馆中,许鹤卿没动半分,说:“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街巷繁华,到处张灯结彩,许鹤卿路过卖灯笼的,便想到谢惊澜那盏花灯。

“你的…剑呢?”许鹤卿本想说灯,话临倒口又改成剑。

从魔界到现在,许鹤卿都没再见过那把剑,那盏灯。谢惊澜很少用武器,他只着一身玄袍,再无其他。即便用剑,也是一把魔剑。

谢惊澜犹豫一下,软声委屈道:“徒儿…没有保管好师尊赠的剑,它碎了,徒儿想补的…补不好…”

许鹤卿转过头,望向那熟悉至极的面摊,他叉开话题,“吃碗面吧。”

小贩连忙招呼他们,下面捞面,撒绿葱,浇上红油,灌上白汤,正好二两小面。

或许是天意,谢惊澜竟然带他来到了这里,叫他吃上这碗面。

“来勒客官,请慢用。”

许鹤卿恰动筷,身后便传来一阵叫骂。他扭头看去,一尖瘦的男子拽着女子不断打骂,女子发髻被打散,脸颊红肿,耳朵也被扇出了血。

即便这般,她还是紧紧护着身后与她几分相似的女孩,跪在男人膝下哀求道:“怜儿还小,求郎君大发善心,放过她。”

那男人凶狠地唾了一口唾沫,“我瞧得上她是她的福气,你这娘们别不知好歹!”

他说罢又一掌扇去,女子吓得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痛楚却没落下,女子睁了眼,只见一身白衣,头戴帷帽的人握住男人的人。

那只手骨节分明,颇为白净,瞧上去不像个有力的,但男人却白了脸色,冷汗直流。

不过一息,便听到咔嚓一声,男人惨叫起来,紧紧叫出一下,就倒地不起。

四周瞧热闹的人慌乱逃离,“杀人了!杀人了!”

女子跌坐在地,抱紧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女孩。

谢惊澜抓起许鹤卿的手,用干净的手帕细细擦拭。“师尊叫我来就好,何故自己动手。”

他余光瞥向地上的女子,透着阴冷。

许鹤卿眼中隐隐含着悲凉,她老了许多,面容已不再年轻,眸子也爬上岁月痕迹。

他想扶女子起来,却想到什么,最后也只是说:“勿怕,我不会伤你。这个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女子感激零涕地跪谢,也拉着女孩道谢。

许鹤卿转头犹豫着,还未开口,谢惊澜便说:“师尊放心,这哪里有人杀人?”

一瞬间,地面上的尸体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女子都疑惑地站起身来,仍是护着身后女孩,说:“两位公子,可是来寻乐的?”

许鹤卿松了一口气,“并不是。”

女子显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身处外头,更不明白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她皱着眉,听到许鹤卿这么说,便茫然拉着女孩转身。

许鹤卿叫住她,平淡道:“抱歉。”

谢惊澜疑惑地出声:“师尊?”

许鹤卿紧接着说:“不要回去了。”

女子先是惊讶,随后盈盈一笑,有几分娇羞含水的神态:“公子说笑了,奴怎能不回去?”

许鹤卿想说带她走,话却哽在喉间,直到女子和女孩的身影消失后,许鹤卿轻声说:“为师想帮她。”

“师尊与她不过一面之缘,怎的这般上心?”

不是一面,许鹤卿心里说。

他想起那个仓皇无措的夜里,他第一次杀人,身子抖得不像话。女子扑过来抱住他,两个人如困兽一般相互取暖。

“为师见她可怜,想帮她一把。”

谢惊澜望他许久,道:“师尊想做之事,也是徒儿想做之事。”

他们去给女子赎身,不想女子却不愿,女子说:“公子好意盈盈心领了,只是盈盈容颜衰老,怕服侍不好公子。”

许鹤卿问:“方才那孩子是你女儿是吗?”

盈盈立刻惊慌地跪下,磕头哀求道:“公子菩萨心肠…”

许鹤卿温和地打断她,“我会给你一笔钱,足以让你和你女儿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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