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太白州府城城主府

绘着九州山水图的屏风上投下一道正襟危坐的影子。一名侍从从外边进来,恭恭敬敬递上去一张请帖，“主子，这是泗水州晋家送来的，请您前往参加衡若道君的结丹大典。”

那道影子开口了,是袁千泠的声音,“衡若道君？”

侍从立刻道：“就是昨日晋升金丹的晋家二小姐。”侍从语带艳羡,“听说她今年才十六岁,竟然就已经结丹了,想当年天圣将军也是这个年纪修成金丹，前途当真不可限量。据说如今上三州已经有些风声传出,说她是天圣将军的转世。”

袁千泠翻开请帖看了一眼，就丢在了茶几上。

晋家靠着谄媚阴鬼王才苟延残喘至今，居然还好意思广发请帖，真以为中三州的人也像他们一样软骨头？

袁千泠对晋海尘那个女人以及上三州所有世家都不屑一顾,便道：“七日后就是斗琴大会，本座没功夫去泗水州。”

侍从闻言答应一声,心里已经开始草拟如何写回帖。

这时,门帘风动,另一人从外边进来,禀告道：“主子,已经查过了,那位李姑娘和她身边的侍卫是昨日进的城,出身和来历都查不到，用的应当都是假名。昨日他们入城后，在城中一家首饰铺子逗留过,接着就进了白日飞升客栈。”

袁千泠侧目：“首饰铺子？”

侍从立刻答道：“便是城东的香云楼,那位李姑娘的侍卫出价五块灵石买下了香云楼掌柜定价五十灵石的一只手镯。”

袁千泠对这座城的掌控力极强,城中发生的大小事他不说一清二楚，但城中哪个地方有什么人他却是一目了然，城东香云楼的老板是一名筑基巅峰的女修，她为人刻薄，手下得用的人也十分精明，什么样的人能在她手底下占便宜？

那名手下紧跟着道：“属下已经盘问过，据说那李侍卫一口道出了掌柜偷看老板娘沐浴的秘密，还说掌柜身上藏了老板娘东西，那掌柜的为了堵住他的嘴，才吃下了这个亏。后来这掌柜去城西想雇杀手灭口，却被香云楼的老板一掌打死。”

袁千泠眉峰一动。

手下接着道：“后来那两人进了白日飞升客栈。不到半个时辰，送饭的店小二被李侍卫打肿了右手，昨夜，这名店小二就死了。”

袁千泠：“怎么死的。”

手下道：“据说是劳累过度半夜猝死。只不过后来城卫所派人抬走尸身查验，竟发现这名店小二和那香云楼的掌柜一样，都是……恶鬼托胎。”

所谓恶鬼托胎，就是恶鬼投生孕妇肚中，借其腹中胎儿降生成人。不过这可算不得真正的投胎转世。毕竟几百年前天地秩序还正常的时候，鬼魂想要投胎都要入黄泉地府，在孽镜台前照过生前是非，才有资格上奈何桥饮孟婆汤，如今天地阴阳错乱，想要投胎转世又哪里那么容易？

因此，有些恶鬼为了变成活人，就走了邪门歪道。比如直接闯入孕妇体内，将其腹中胎儿的魂灵杀死，再借此出生，说是投胎，实则夺舍。

婴灵当然不甘被杀害，自然也会报复回去，因此这些夺舍的恶鬼便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只能像个普通孩子一般长大，记而其中绝大多数长大后都庸碌平凡，能成为修士的更是少之又少。

只因修士对此早有防范，女修怀孕时更是慎之又慎，绝不至于叫恶鬼夺舍了自己的孩子，那些恶鬼想要变成人，就只能去找没有修为的凡人，凡人中鲤跃龙门的万中无一，他们又没有前世记忆，自然也大多庸碌一生。

不过这些恶鬼托生的人，魂灵没有遭受黄泉洗礼，因而天生就是坏种，犯奸做科、偷抢劫掠……数不胜数，可惜的是，至今还没有手段能测出一个人是不是恶鬼托生，只有死后魂魄出窍才看得出来。

两个都是恶鬼托生……是巧合么？如果不是巧合，那个名叫李瑜的人，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袁千泠不觉捏紧了手腕上戴着的佛珠。

“继续查。”他沉声吩咐。

两名侍从立刻退下，不一会儿，又有人进来禀告，说隔壁关河州几大门派的掌门带着弟子到了。

“请他们到花厅等候。”

袁千泠话毕，冷硬的面孔上已经换了副温文尔雅的神情。

次日入夜，月沉露重，星光隐没。

提灯侍女敲开了云送荷的门，“云姑娘，仙君唤您过去。”

云送荷一边跟着走，一边道：“李姑娘人呢？”

侍女道：“李姑娘的侍卫今早出门犯了桩命案，被城卫所的人请去，李姑娘也跟着去了，如今还未回来。”

云送荷吃了一惊，“那城卫所的人会放过他们吗？”

侍女道：“这我就不知了，不过城卫所向来秉公执法，若此事李侍卫占理，一定不会有事的。”

云送荷闻言没再多问，只是心中仍然惴惴不安。侍女是琴仙的人，在她眼里，城卫所自然都是好人，毕竟城卫所有哪个敢冒犯琴仙身边的人呢？

可是李姑娘和李侍卫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外地人，又犯上了命案，城卫所必定不会轻饶。云送荷虽然才和李姑娘相识，但她被那怪东西劫走时不忘将她吓走，被琴仙救下时也没落下她，还亲自为她上药，在云送荷眼里，李姑娘是个好人，还是个冰雪聪明的好人，这样一个人，云送荷不相信她带在身边的侍卫会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奈何她只是个凡人，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此事不知琴仙是否知晓，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施以援手的。

于是一见到袁千泠，云送荷立刻就将此事告知。

闻言，袁千泠只是淡淡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云送荷看琴仙仍是不紧不慢坐着喝茶，本不敢催促，只是实在担心，又忍不住道：“仙君会帮忙吗？”

袁千泠反倒一笑，云送荷说不清该怎么形容这个笑，只听他道：“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

云送荷一呆，昨日琴仙与李姑娘相谈甚欢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她不明白仙君为何突然如此冷漠。她呆呆道：“可……可我也与你非亲非故。”

流水声顿停，袁千泠放下琉璃茶壶，目光中似有温情涌动，“你跟她可不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云送荷不敢吭声，又见眼前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仙君忽然抬手碰她。云送荷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睫却不停地颤抖，彰显她内心不平静。

见她害怕，袁千泠收回了手，面上也冷了下来，“罢了记，是我自作多情。”

云送荷先前因为琴仙对她的特殊惶惶不安，此时见恩人冷下脸，她反而十分愧疚，低头道：“我、我只是个凡人，担不起仙君厚爱，也报答不起仙君大恩，若是仙君允许，我愿做个婢女服侍仙君，旁的我不敢想。”

袁千泠盯着她看了良久，也不知是不是痛惜，他叹了口气，“罢了，有缘无分，我也不能强求。”他起身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也不屑强求，留你在身边更没意思。”

云送荷愈发愧疚，脑袋低得几乎要贴到地上去。

袁千泠继续道：“既然你想报恩，那我就成全你，你为我办一件事，做完后你就能归乡了。”

琴仙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名声远播三州，更何况他是大名鼎鼎的金丹修士，有什么事需要一个凡人去替他做呢？云送荷心知这是琴仙给她一个台阶下，她此时心中十分后悔，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太过莽撞，伤害了自己的恩人。可是说出的话就如泼出的水，覆水难收，她也不可能将出口的话收回，只能惭愧无比地跟在仙君身后。

两人走到云府宅子的后院，这里假山流水、细柳低垂，没有光彩夺目的五色锦鲤、没有阵法变幻铸就的绝妙景致，更不饲养灵气逼人的仙鹤，瞧着不像修士的居所，反倒像凡人的。

袁千泠走在前边，一面走一面道：“这座宅子，是根据天圣将军的故居改建，一草一木都逼真还原。”

云送荷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不由睁大眼仔细观察周围，心中也藏了一分疑惑，这处宅子难道不是仙君随意买下的吗？

袁千泠：“到了。”

云送荷不由抬头，只觉眼前一黑，跟着身子猛然悬空跌落，等到眼前恢复光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分外宽敞的石室内，这石室中央放着一张长长的玉台，三面墙壁上分别立着一排铁力木架子，架子上或是成团、或是长长垂落的，是各种各样的琴弦。

“这里就是我制作琴弦的地方。”袁千泠目光温柔，犹如在看自己的爱侣，他的手轻轻从架子上拂过，眼中已然带了追忆，“我刚刚学琴时，用的一直是丝弦，后来学有所成，便不满于出自匠人的琴弦，我开始自学制弦，但哪怕是用最好的丝线做弦，依然达不到我想要的音色。要么余韵不长、要么音量不洪，后来我访遍名家，发现一种钢丝做弦的法子。”

他的手指停在几卷泛着金属冷光的琴弦上，语带叹息，“以钢丝做琴弦，弹拨时音量洪亮、余韵悠长，然则刚硬有余，柔美不足，且杂音略多。仍然不能成为最完美的琴弦。”

“此后我又试过无数种材料，终于叫我发现最适合做弦的东西。”袁千泠语带温柔，“我用那东西制出世上最好的琴弦，而后炼制出我的本名法器。”

身处太白州，哪怕是云送荷这样见识浅薄的凡人也听说过琴仙的大名，琴仙的法器名琴紫皇更是如雷贯耳，传闻那是一件堪比元婴级的上品法宝，袁千泠手握紫皇，曾经于数万鬼众当中同时杀死了三位鬼主，名声响彻中三州。

云送荷分外好奇，“那是什么记东西？”

袁千泠温柔地看着她，“这就是我要你帮我做的事。”

云送荷疑惑的看着他。

袁千泠开口：“美人肠。”

云送荷一愣，没听明白，“是什么？”

袁千泠俯身靠近，在她耳边轻柔道：“就是将美人腹中的热肠抽出、鞣制、用灵泉荡涤……”在云送荷僵硬的神色中，他耳语呢喃仿若与情人蜜语，“尤其是像你这样，人美心善的姑娘，能做出最好的弦。”

云送荷如坠冰窟。

她没有留意到，自己藏在怀里的，花宜姝送给她的香囊，正微微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