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鬼王?

泽漆醒来，浑身无力，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上面铺了好几层棉被，睡着软乎乎的，很舒服。很浓的艾草烟味，期间还有中药香，温柔地包裹着他，他安宁地闭上眼睛，细细听着药汤咕噜咕噜冒泡。

“又闻治虚烦除哕呕，须用竹茹；痛秘结导瘀血，必资大黄……”

这声音不再是他脑海中的幻听，而是实实在在的，就在前面。

他猛地翻身坐起，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心脏莫名其妙地开始狂跳。他朝思暮想，每分每刻都想见到的人，就在那里。

他的目光扫开重重熏烟，终于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阳光在熏烟中有了形状，拉开他的思念，和药香掺和着，落进了汤里。

那人穿着一身白袍，衣带飘飘。阳光从窗子的缝隙里落在他的肩上，乌黑而柔顺的长发上。

泽漆鼻子发酸，双眼通红，身体不住地颤抖，嘴唇却只是轻轻地动了，想开口叫他，却不知道该叫什么。

那人回头，穿过满屋子的烟，走到他床前。

他竟然长着和林九言一样的脸！不过眼睛上没有缠着黑布，露出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

泪水滑过泽漆的脸颊，从削尖的下巴处落到锁骨上，滚烫，他不由得发起抖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眼角，他好似在摸易碎的珍珠，连呼吸都很轻柔。

好熟悉……似乎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你醒了啊，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泽漆摇摇头，又听见外面有个小徒弟在喊他：“张师父，南城那边有增加了许多病例！”

原来他就是张景医生么

“哎……”张景医生苦笑一声，摸了摸泽漆的额头，说，“发热都退去了，再好好休息会儿吧。等会儿午后再喝一碗桂枝汤就差不多了。”

说完，张景医生就背上他的药箱，出门了。

泽漆想和他一起，可是一站起来就双腿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床边。他扯着腿想重新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起来分毫。于是他咬牙缓缓地往前爬。

张景医生听到动静，回头将他扶起，低着头，没敢看泽漆，脸上的温柔被悲痛取代，只得慌忙把脸没入熏烟中。

张景医生的视线一挪开，泽漆的心好像都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发着抖的手想要把心拿回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被阳光照得发亮。

张景医生抓住他的手腕，手上也在发抖，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用那温柔得能化成水的声音，念着《药性赋》：“宣黄连治冷热之痢，又厚肠胃而止泄；淫羊藿疗风寒之痹，且补阴虚而助阳……下一句是什么”

泽漆：“茅根止血与吐衄，石韦通淋于小肠。”

张景医生欣慰地点点头：“背完《药性赋》《方剂歌》，再背完《黄帝内经》《伤寒论》，我就带你一起出诊。”

张景医生消瘦的背影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没入拐角，消失不见了。空留下满屋的阳光散在熏烟里嬉闹。

泽漆双眼顿失神采，虚无与空荡将他隔绝在阳光之外，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阴寒让他动弹不得，他将意识汇聚在腿上，却发现这腿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他宛如一座雕塑。

随后，他的双腿开始腐烂，接着是双手，胸腹，最后是头——他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意识中有一团黑，他不由地凑近，想去看清楚那是什么。然而当他指尖触碰到那团黑的一瞬间，枉死之力从他的身体里爆开，他怒吼着，极度渴望杀人。

他被从那数量巨大的疫病之人的枉死地中推回来，双眼发红，左手上冒着一团黑烟，怒视着眼前的枉死之人。那些枉死之人将他团团围住，空气里弥漫着杀戮的气息。

泽漆左手朝前抬起，手中冒出一个黑点，那黑点一离开他地手，就迅速膨胀，将眼前的枉死之人全部吞噬。骨头被折断、皮肉被烧焦的声音充斥整个苍穹，慢慢长夜，一丝月光也没有。

源源不断的枉死之力涌入泽漆的身体。他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双眼竟然闪着兴奋的光芒。那能量咀嚼着他的血肉，狂欢地叫嚣着。能量越多，他就越想杀人。

他拖着沉重地步伐，缓缓地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宛如从地狱走来的恶鬼。

林九言闻到身后的枉死之力全部汇集到了一处，一把将宁霖推开，就要往回跑。他猛地喷出一口血，嘴唇都变得煞白。

宁霖死死抱住他的手，大喊道：“你回去也是送死，先去找出口！找到出口才能救他！”

林九言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只出现了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的背影。他的嘴角还淌着血，染红了一片衣领。

宁霖扶着他往上走，心里不由得想起简松，鼻子一酸，一边走一边哭一边用符纸挡开鬼影对林九言的攻击。

两人终于爬到山顶，到了那骨灰纪念中心。

这是一个塔式建筑，足足有七层。

林九言从中闻到了和那司机一样的味道，出口一定在这里。他的体力也有所恢复，和宁霖联手对付那个司机，应该是不成问题。

一进去就是一尊巨大的神像，一左一右两个童子恭恭敬敬地捧着经书，神像的表情竟然是狰狞的，青面獠牙。宁霖端详了好一阵，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在破庙里看到的也是这个神像。

没等宁霖观察多久，林九言就追着气味往里走。

墙壁被划分成整整齐齐的格子，上面雕着花瓶牡丹纹饰，还有葫芦扇，古钱币。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老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嗓子里似乎卡了一口浓痰。

宁霖顿时后背发凉，四处张望。林九言却径直往里走，轰地将他面前的格子打破，里面露出一个骨灰盒，哭声戛然而止。

林九言拿着那骨灰盒，却没有了动作。

“怎么了”

“难道这个骨灰盒是出口”林九言凑近闻了闻，果然是和那个司机一样的味道。说完，他将骨灰盒打开，里面没有灰，竟是只摆着一条锁链。

“感染疫病的人，身上就长着这种锁链。”宁霖凑过来看了一眼，就让林九言赶紧放下，以免感染。

话音刚落，一道锁链直飞向两人，快到不可思议。宁霖反手一道符纸，却是被震得飞出去，吐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好像都要碎了。

那司机缓缓地从黑暗中走出来，锁链又收回他身上，青黑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林九言口中念出杀鬼咒，那司机被逼退几步，稳住身形后，又操纵着锁链飞来。林九言右手凭空画出一道五雷符，召出一道天雷将那锁链劈断。

司机一惊，锁链瞬间变粗两倍，灌注了所有枉死之力，要给林九言致命一击。

林九言也不慌，念念有词，黑杀咒，五雷咒轮番而来，勉强抵挡住司机地攻击，但体力如同洪水一般流出他的身体，他已经浑身是冷汗，双腿都开始打颤。

宁霖看到了司机背后的黑洞，他速度极快，精准绕后，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符纸一起往那处贴，为了加强能量，他用刀划破手掌，将鲜血抹在符纸背后。

司机满脸惊恐，头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难以置信地瞪着宁霖。

宁霖吓得哭出来，把另一只手也划破，黄裱纸都染成了红纸。空气里的枉死之力在呼啸，从司机的身体里钻出，却找不到下一个去处，只得在空中不断盘旋。

司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灰飞烟灭，青黑的脸扭曲，上面的锁链一条条地剥落下来，宛如满地的死蛇。

两人都虚脱了，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喘。

“哥，你怎么偷学了这么多”

“我还没找你算账，上回我去黑子沟，你竟然给我假符纸”

“没有啊，谢老板的符纸威力是普通符纸的好多倍，要是鬼用了枉死之力，只能用谢老板的。”

二人言谈之间，黑烟逐渐被天地稀释，朗朗月光又洒下来，整个藏霖山的鬼气顿时消了大半。

“哥，我们出去了吗”

林九言摇头，尝试站了好多次才站稳，头一阵一阵地发晕，捡起那掉下的锁链，只见上面沾着许多灰，怎么也擦不掉。那灰上面，是他们遇到的那老人的味道。他和宁霖搀扶着走出门，颤颤巍巍地走下阶梯。

“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净化那老人身上的枉死之力。”

林九言强装镇定，也无法掩饰一直在抖的声音，泽漆现在生死未卜，以目前两人的状况，根本不是那老人的对手。他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但他来不就是为了救宁霖么。

两人没走几步，就被泽漆拦在了面前。

泽漆发红的眼睛闪着杀戮的光芒，左手微微抬起，五根手指都被他掰断，冒着漆黑的猫眼草。他像饥饿的猛兽，欣赏着猎物临时前的恐惧，这是枉死之力最好的饲料。

林九言示意宁霖快跑。泽漆显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猎物，黑草从他耷拉的手指上蔓延出去，死死缠住宁霖的双脚。

宁霖一下扑倒在地，这回他真的只能哭了，一张符纸都没剩下。

泽漆缓缓走向林九言，黑色猫眼草在林九言的脖子上缠了几圈，只要他手指轻轻一勾，林九言就会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