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补阳.潜阳.固阳

泽漆一脸淡定地把羊奶倒进小猫的碗盆里:“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杀我。”

“你说得对，活着没什么意思。”泽漆回眸一笑，眼眸映着从窗外探进来的桃花，宛如一江春水，“还要辛苦你救一救那些被我荼毒的人。”

林九言看得有些失神，心里有些失落。泽漆对于他的挥剑相向，没有一丝怨恨。他曾坚信，师父说的是真的，泽漆是他哪怕不要眼睛也要认出来的人。可如今看来，泽漆是鬼王，他是专杀鬼王的人，仅此而已。

可泽漆眼里的桃花盛开得太热烈了。林九言内心深处慢慢浮起某种情绪，他十分抗拒地躲开，回避。

断生剑落到地上，探头喝奶的小猫吓了一跳，慌忙缩回窝里。

“你就藏在我家，不要出去，行吗？”这一串话在他的喉咙里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吐出来，像蚊子叫一般微弱。

泽漆抚摸小猫的手突然僵住，缓缓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躲在家里，不要出去，我要治好你。”那么多人都能被治好，凭什么泽漆连被救治的权利都没有，林九言想，他是医生，不应该放弃任何一丝可能性。

内心深处的感情浮起来了，那是庆幸，自己还有机会。

“不必了。”泽漆的黑色长发被春风扬起，眉眼弯弯，喜悦慢慢地晕开，“这里不是我的家。”

林九言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直凉到心底。也对，张景才是那个毫不犹豫地和泽漆站在一起的人，才是那个给他家的人。而他林九言，不过是贪图那一抹春色。

“我只是有点累了。”泽漆起身靠近林九言，捡起断生剑放到林九言的手里，“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会死的，别灰心。”

林九言把剑仍出去，砸碎了茶几上的玻璃杯，吓飞了窗子上停留的麻雀。

“你……你让那么多人生活在地狱般的噩梦里，休想这么轻易的解脱！”林九言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他不想这么说的。

泽漆眼底的那点喜悦荡然无存，蒙上悲哀的阴影，长而翘的睫毛微微打颤，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在挣扎。

“抱歉，我帮不了你，我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斑驳的阳光在窗子上映着细细碎碎的光影，时不时的有燕子从窗外掠过，还有几只在屋檐外搭了窝，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林九言牵着泽漆的左手，尝试着把他身上的枉死力扯出来。那枉死力完全浸透到了魂魄里，两人力量交锋的一刹那，亦是灵魂的碰撞。

泽漆触电似的把手抽回来。

林九言的呼吸如掺着丁香的蜂蜜，嘴唇鲜美如桃花，泽漆取下那蒙着眼睛的黑布，亲吻他的眼角如品尝秋桂。

“真的很谢谢你，不必救我了。”

林九言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心里的花儿在这个春天怒放，他想知道，比小时候喝的奶粉还贵的羊奶是什么味道。

比普通的牛奶更香、更细腻，还带着淡淡的甜，还十分柔软、炽热。

“在我杀你之前，给我几天光明。”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在空气中难分彼此，拉出一条银色的丝线，随着心灵深处一同悸动着。

“不能亲这里。”泽漆把人推开，喘着粗气。

林九言的肩膀还留着泽漆掌心的余温，滚烫。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魔怔了，无地自容，只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怪不得羊奶这么贵。”语气里还是流露出被推开的失落。

“你刚刚说，给你几天光明？”

林九言笑着点点头，拉着泽漆走进院子里:“现在是什么天气呐？”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你抬头看天，我看你的眼睛。”

林九言在那双晶莹剔透的双眼里看到了淡蓝色的天空，看到了阳光的形状，还看到了时而掠过晴空的飞鸟。

林九言出了神，泽漆递给他保温杯，笑着说:“想喝羊奶这里面有哦。”

林九言红着脸喝了一大口，喷了泽漆一脸:“咋这么膻！”

“我感觉你是故意的。”泽漆无奈地擦掉羊奶，整个人都膻了。

“真不是，明明刚刚很香甜来着。”林九言赶忙去喝了一大口白开水，拿条毛巾轻轻地给泽漆擦脸。

他小心翼翼地，仿佛在摩挲一块极品美玉，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他凑近去，细细地闻了闻，把膻味去掉之后，只剩下奶香，和泽漆身上的中药香杂糅在一起。林九言咽了咽口水。

可能这就是春天的魔力吧。

“接下来呢，要看什么？”泽漆稍稍后退一点，靠得太近，他就没有离开的勇气了。

“去看看江水。”

“好。”

他们沿着岐江岸边的小路慢慢地走，偶然间有行人路过，林九言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紧紧拉着泽漆的手。

冰雪还没有融尽，清澈的流水敲打着漂浮的冰块，岸边嫩绿的杨柳垂下枝条，还有几片落下的花瓣顺着水流走。几只飞鸟偶尔停在冰块上歇息，片刻之后就扑闪着翅膀翱翔于天际。

林九言终于看到了这世界有多美。

“麻烦你再多活一会儿行吗？”林九言说，“等到过完年……陪我过年，行吗？我不会让你伤害任何人，一定会好好看住你。”

“过年啊……那就过完元宵节吧。”泽漆想起了满江的花灯，他想让林九言也看看。

“走，我回家给你做饭，等会儿晚上再来。我要看看——春江花月夜。”

现在的房子在傍晚的时候都不冒烟了，所以泽漆觉得这不能是家。他坐在小板凳上看小猫喝奶，大橘猫窝在一旁，四仰八叉地睡觉。

厨房里传来剁肉的声音，一缕缕的香耐不住寂寞，使劲地往外飘。

泽漆看小猫不喝了，纷纷钻回窝里睡觉，心下觉得无聊，就去厨房看林九言做饭。

他纤细的腰上裹着围裙，长而直的腿藏在松垮垮的长裤里，脚上随意地蹬着拖鞋，露出性感的脚踝。他有条不紊地杀鱼、刮鳞、洗去内脏、腌料酒，切好姜葱蒜，下锅，收汁，调味……

天黑得晚了，窗外的余晖还很亮。

饭桌上摆着一碟红烧锦鲤，一盆包菜炒腊肉，还有一锅西红柿蛋汤。

“你就天天在家等我回来做饭就好了，怎么样，这小日子不错吧。”

泽漆大概是饿了一百年，风卷残云般吃完桌上的菜，连菜汤都喝完了。

“我突然觉得日子有盼头了，你真的能治好我么。”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我不灰心。”林九言笑着拉住泽漆的手，“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失控。”

“可我上次差点连你都杀死。”

“上次不是我在枉死城杀了你吗？”

“在藏霖山那次。”

“我们在藏霖山见过面？”

“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

“总之我很危险，你还是不要让我有盼头，要是我不想死了你会很难做。”

“你放心，等我看腻了风景，自然会送你一程。”林九言心说，反正我不动手你想死也死不了，“天黑了，我们去看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两岸都长满了柳树，没有花。”泽漆说。

“花就在眼前啊，如花美眷。”林九言死皮赖脸地调戏人家。

泽漆只当是在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张景医生……对你很好吧。”

“嗯。”

林九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如果自己生在百年前就好了。

他们也不说话，就坐在江边看了一宿的风景。林九言枕着泽漆的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泽漆眼里还映着一轮孤月。

“天亮了，却还这么黑。”泽漆说。

“嗯，日食吗？”林九言伸了个懒腰。

“你好好闻闻。”

林九言突然跳起来，大喊:“满天都是枉死之力！”身旁的泽漆脸色煞白，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栽倒在林九言身上。

林九言忙把人抱回家放床上。一把脉，脉细无力，浮而无根。这是大虚之证，身上的枉死之力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与空中的枉死力汇合，将整个大地笼罩起来。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当下应当先补阳、潜阳、固阳，才能守住阴，让那枉死之力不外溢。

牡蛎、生龙骨、生石决明、真珠母、代赭石等熬成汤药，服下后效果不佳。想来阳气还是不足。

身上那层枉死力脱完后，再脱出来的就是魂魄了。林九言记得团团转，突然灵光一闪，一拍脑袋:“我不就是纯阳之人么！”

“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都是为了救你。”林九言说完，覆上泽漆的唇，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春风拂过地上零零碎碎的绿叶，显露出光滑的路，一只小猫在黑暗里探头探脑地前行，轻轻地走着，时不时地舔舔路上的落下的小红果和积水。它不停地往里走，好像迷了路。小猫暗自发出了一声叹息，只得在迷途里肆意地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