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往生桥上汇合

两人互相对视，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什么炽热的东西，在一片漆黑的心灵里萌发，不是心灯状态下的一片白茫茫，而是有黑有白，有甜有苦的感情。

心灯的熄灭意味着，范无救失去了成为新人类的资格，随时有可能被枉死力感染而失去心智。

为了防止人们的心灯熄灭，掌灯人制定了许多规则，比如说，人与人之间不能有过多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哪怕是延续后代，也只不过是任务罢了。

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能有，所有人都只是维持社会运转的工具罢了。

不知道为何，范无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次任务。

也是王家镇的一个小男孩。他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并且成功地点亮了心灯。

他的爷爷得了重病，他请求掌灯人赐予星辰之力，救治他的爷爷。

可是掌灯人却说，星辰之力并不多，需要救治更多有价值的人。

有价值的人？

小男孩亲眼看着自己的爷爷在病痛的折磨下挣扎，自己却无能为力。在爷爷死去的那个夜晚，他没有流一滴眼泪，可是心灯却熄灭了。

于是范无救和前辈闯进房子里，将小男孩押送至藏霖山的地下宫殿。

当时范无救不理解，为什么小男孩的心灯会熄灭，明明大家都已经和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了。生死似乎都没多大的区别。反正都是掌灯人的傀儡，在监视之下活着，像一件巨大的机器上的某个零件，按照要求来完成任务。

“在他请求救治爷爷的时候，就注定心灯会熄灭。”当时前辈这样说。

“为什么？”范无救问。

“对活着产生了念想，就不能活了。”前辈语气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人的死亡和蚂蚁的死亡、小鸟的死亡和世间一切动物的死亡都没有任何区别。”

当时的范无救觉得确实如此，可是如今看着血淋淋的哥哥，他心想，不，有区别，对于仍旧活着的人来说。

谢必安捂着心口，黑气蔓延，在他的伤口处盘旋，不一会儿，就回复如初，完全看不出刚刚的那道伤口。

谢必安蹭地跳起来，一把抓住范无救的衣领，语气焦灼：“冷静，深呼吸，不要慌。来，吸气，呼气，吸气……”

然而下一刻，谢必安只觉得心脏砰得一声碎裂，低头一看，自己的心灯也灭了。

“哥。”恍惚间，范无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这个字从喉咙里滚出来，不再是冷漠而没有情感的。

谢必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本来就白的脸上开始发青，他也顾不上执行什么任务了，拉着范无救疯狂跑。

“被掌灯人知道就完蛋了。”谢必安说。

“我们能去哪儿呢？所有人都在掌灯人的监视之下。”

谢必安脚步一顿，倚着街道上的老树慢慢滑下，火热的大地烤着他的身体，额头上密布着豆大的汗水。

是啊，根本无处可逃。

所有点亮心灯的人都会出现在那本无字天书里，掌灯人会根据星辰的运转来给每一个人安排使命，甚至是要结合的人。

谢必安脑子一片空白，心灯熄灭得太突然了。

“哥，藏霖山下的宫殿，你进去过吗？”

谢必安摇摇头。

“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只有黑暗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只能捡地上人的垃圾过活。烧杀抢掠无处不在，那里的人都是恶魔，他们即是罪恶。”

范无救坐在他旁边，凑近了，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我进去过。”

“你知道前辈去哪了吗？”

“你是说，谢必安和范无救前辈？”谢必安取下头顶的白色帽子，看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发愣，说，“他么已经无法再对付枉死力，所以将衣钵和名字传给了我们。”

“他们进入了藏霖山的地下宫殿。我很好奇，发现原来他们的心灯都熄灭了。我跟着他们一路走下那长而幽深的楼梯，到了最底层，看到他们互相拥抱彼此。”范无救顿了顿，突然将哥哥紧紧抱住，沉声道，“就像这样。”

谢必安惊得说不出话来，猛地将范无救推开，收拾了慌乱的表情，镇定下来，说：“希望掌灯人看在我们还有价值的份上，能重新为我们点亮心灯。”

“哥！”范无救抬起手，想要抓住谢必安的手腕，然而犹豫了许久，还是默默地缩回来了，“好吧，希望如此。”

两人忐忑万分地回到松星观，已经是傍晚了，晚霞晕染开来，整座道观都镀了一层金，沉淀了岁月，可惜没有生命的活力。

谢必安一走进去，就跪在掌灯人面前，磕了一个头，顺带拉着弟弟也跪下，头都不敢抬。

他什么都不用说，掌灯人什么都知道。

掌灯人摇摇头：“我一直很相信你们。”

谢必安的汗水将衣服打湿透，都可以扭出水了，颤抖着声音说道：“希望掌灯人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呵呵。”掌灯人冷笑一声，翻开那本无字天书，里面星辰流转，他勾起谢必安的下巴，冷冷道，“你看看，星辰之力是怎么来的。”

只见书中浮现除出了一道蜿蜒的楼梯，顺着一路下去，是那些无法点亮心灯的人们。他们被关在地下城市，在一间棺材大小的房间里受到枉死力的感染而发狂，他们的心灵在不断燃烧，最后散作星星，流入冰冷的墙中，墙中浮现咒文，将力量汇聚到星辰之书里。

“每点亮一盏心灯，都要杀死一个灵魂。”掌灯人冷冷地问，“我们还有多少人可以杀？”

谢必安咽了咽口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既然如此，拿我的灵魂，点亮弟弟的心灯吧。”

“弟弟？”掌灯人冰冷的眼底罕见地闪过一抹落寞，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只是冷笑一声，“真是感人的兄弟情。”

“哥！”范无救将他哥哥拉起来，“大不了……我们一起去地下城市。”

“闭嘴！”谢必安吼了范无救，转头对着掌灯人低眉顺眼。

“罢了，罢了，念在你们还有价值。”掌灯人挥挥手，手中的书迸发出光明，将两人环绕，心底的炽热被平息，一股淡淡的暖流萦绕着他们。

范无救只觉得，这是给他们拴上了线，让他们成为木偶继续表演。

他觉得那股力量好像将什么东西吞噬了，他看着哥哥，他们之间好像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完全无法跨越。

谢必安拉着范无救连声道谢，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掌灯人叫住了谢必安：“你留下，有任务要交代。”

范无救出去后，掌灯人缓缓说道：“该你执行三天后的繁育任务了。”

谢必安整个人傻掉了，迟迟没有反应。

“你以为我给你们点亮心灯是为了什么？”

谢必安心情复杂地走出去，碰到在等他的范无救，两人踏着破碎的晚霞回家。

吹起来的风都是热风，谢必安偷偷看着范无救的侧脸，又默默地移开视线，最后又悄悄地注视着。

他抬头望着璀璨的晚霞，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光明总比黑暗好。”

他没有告诉范无救自己的繁育任务。

他只祈祷这三天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然而他越是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时间越是流失得迅速。

不过他庆幸这天晚上范无救不在家。他独自来到繁育中心的门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才踏进去。

这繁育中心戒备森严，对于掌灯人来说，只有新的生命才能不断维持他的统治。中心外有守门人，有警报器，一旦有人企图破坏神圣的繁育任务，就会遭到最可怕的刑罚。

谢必安甚至不知道与他进行繁育任务的女子是谁。

和家畜没什么区别了。谢必安想，也许范无救是对的，这样活着根本不像一个人。

漆黑的房间里点着一根香，那香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作用，让他莫名有了一些生理反应。

借着隐隐的月光，他看见那女子的后背轮廓，她像一座石雕一般，麻木地转过身，走进谢必安。

天色很黑，谢必安看不清她的脸。

那女子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脱掉自己的衣服，不带任何感情地凑过来吻谢必安。

就在这一瞬间，谢必安的脑海里闪过范无救的脸，刚出生的时皱巴巴的小脸，饿了之后哇哇大哭的脸，少年时期的俊朗样貌……幻灯片似的闪过。

他猛地将女子推开，内心汹涌澎湃，心灯也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摇摇欲坠。

他意识到自己不是机器，不是这个社会运转的某一个零件。

他想立马逃离这间屋子，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紧紧有条充满光明的世界那样恶心。

就在这时，房间突然想起了警报声。谢必安心中一动，已经有了答案。

毁了那座铁门，他看到门外站在伤痕累累的范无救，脚边是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守门人。

“哥，在地下城市里，我可以尽情地拥抱你。”范无救紧紧抱住谢必安，“我们走吧。从往生桥进入地下城市。”

警报器惊动了掌灯护卫队，整齐的脚步声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快跑！”谢必安大喊一声，和这些护卫队打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性。

“哥，我们在往生桥上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