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疼

邱子临也许不是温妍妍遇到的最阔绰的老板，但绝对是最考虑员工感受的老板，这一点从他给员工报销和发工资从不拖欠等方面就能看出来。对于温妍妍这种常年卑微的打工人而言，到了月底不需要任何询问，老板就主动转钱的感觉，能让她心情好得多吃一碗饭。

她将工资从微信钱包提现进银行卡，末了给银行发短信，查询一下卡里现在一共有多少钱。

每次存钱她都会查询总额，看着那个数字一点点变多，会让她觉得满足。

须臾，银行系统自动回复：您尾号xxxx的个人帐户活期储蓄余额为rmb160000元。

这是她刚存进去的数额。

怎么回事？

她一愣，以为银行系统出错了，便又发了一条。

系统回复还是相同的数额。

温妍妍想到了什么，心下发紧地站起来，赶忙去翻床头柜，她放银行卡的地方。拉开抽屉，发绳、指甲刀、妈妈的手链、备用手机壳……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银行卡。

不见了。

她脸色苍白，坐倒在床边。

没人会进她的房间，除了老洪姑。这钱落到她手里，便不可能再要回来。

温妍妍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这恐慌滋养了她的勇气，她提了一口气，站起来，打开门走进客厅。

老洪姑正拿着遥控器躺在沙发上看相亲节目，一边嗑瓜子，一边对女嘉宾挑刺挖讽，见温妍妍一副气哄哄瞪着她的样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瓜子壳坐起来：“干嘛？”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银行卡？”温妍妍再顾不上装乖顺，质问道。

“什么银行卡？家里的银行卡哪张不是我的？”老洪姑也知道自己理亏，只绕着弯子说话。

“你，你……”温妍妍气极，整个身子都在打着哆嗦，不可理喻又失望至极地望着老洪姑，“你怎么能这样？”

眼泪簌簌而落。

自从妈妈走后，她极少哭了，但再怎么坚强，再怎么独自捱着生活里的一切酸苦，她也只是一个在学校受尽孤立与霸凌，在家里忍受羞辱与暴力的小女孩。

无依无靠了这些年，咬碎了牙默默积攒了这么久，她就只盼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带来的一切。

卑微，痛楚，不甘，愤懑，委屈，提心吊胆，殚精竭虑……

她已经准备与这一切好好道别，迎接新的人生，迎接她自己用双手创造的，新的未来。

“我从没指望过，你会对我有一丝怜悯。”她抽了口气，哽咽地压抑道，“但你不能……不能这样。”

老洪姑站起来，似是被她的眼神蛰到，反而硬气起来：“我怎么着了？不就一张银行卡，也没几个钱啊！我早就知道你在偷偷打工，要不是着急用，我才不稀罕！”

温妍妍感觉自己有些缺氧，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深呼吸几次，强自找回理智，道：“这些钱，你拿去做什么了？”

老洪姑瞥她一眼，叉腰道：“给你爸了，他要做投资赚大钱，你是她女儿，出点力不是应该的？”

温妍妍已经无话可说，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她道。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此事，老洪姑“哈”地笑了：“蠢货，这还不好猜？肯定是那个赔钱货的忌日，我一次就蒙对了！”

温妍妍突然松开一直掐紧的拳头，看了看身前面目可憎的奶奶，和她背后这个简陋杂乱毫无温情的家。

她突然觉得很累，也很迷茫。

她想要朝对方尖叫，想要发疯地嘶喊，可是突然没有力气了。

这里的沼泽拽着她往下坠，她以为自己能够挣脱，爬上岸，去洗干净，却发现原来早有人在岸上等着，等她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一脚踹回去。

她的未来在哪？不知道，可能早就没有了，她的一切努力本就是徒劳，她早该认清现实。

温妍妍再不能调动任何情绪。她平静道：“难为你了，还能记得她的忌日。”

十分钟后，小瞎子和小疤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口，从车上下来一个戴口罩的男人。

他们没想到此人来得比救护车还快，当即要上前招呼，那人却晃了晃身子，好似要晕倒。

两人赶紧把他扶住，他踉跄走向魏同尘身边，跪倒在地，抖得像个筛糠，半天才开口问：“他……怎么了？”

声音嘶哑崩溃，让人不忍心听。

小瞎子瞅了一眼地上满身是血还盖着两件衣服的魏导，才反应过来，这画面看起来确实有些“咯噔”，赶紧宽慰他道：“您放心！还有气儿呢！”

这话一出，林栩抖得更厉害了。

小疤捂住他的嘴，解释道：“救护车马上就来了，这衣服是我们怕魏导冷才盖上的，您别误会，他伤得不重。”

他并不知道魏同尘的伤势到底如何，但此时也只能这样说了。

林栩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守在魏同尘身边，想要伸手抱他，却怕碰到伤口，一时竟有些无措。

他才刚亲眼看到死亡，转头就告诉他魏同尘出事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大脑一片空白，耳鸣几乎将他撕碎。

眼泪大颗大颗无意识地往下掉，滴在魏同尘染血的脸颊，晕开花儿来。

魏同尘再一次醒来，就见林栩通红的桃花眼，里面蓄满泪水和无助。他看得很是心疼，虽然不知道他打哪来的，是不是梦，但还是努力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嘴角的血迹本已经干涸，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又有新的血液流出来。

但他笑了笑：“别他妈哭，我没事。”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味儿。

魏同尘动了动手指，才发现右边整条胳膊被绑上石膏，头上和身上也缠满纱布。他微微转头，看见林栩正不声不响地盯着他。

“哎哟！”他眨了眨眼，“吓我一跳！”

病房里没别人，林栩摘了口罩，冷着脸的时候太有压迫感，叫人不敢唐突。魏同尘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只好试探着问：“你怎么来了？”

“魏同尘。”林栩突然叫他。

“在！”

魏同尘条件反射应道。

林栩更用力地盯着他，眼里好像有些怒气。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没想到他魏同尘这辈子还能有机会看到林栩生气。他有些稀奇地瞅着林栩，心里觉得颇为满足。受这一回也算值了。

“我一直都没有问，”林栩道，“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做什么？”

魏同尘想坐起来，却扯到伤口，呲牙咧嘴地躺回去。林栩冷眼瞧着，动也未动。

他缓了口气，道：“拍戏啊，跟你一块儿来的那俩小孩儿没跟你说么？我是他们导演。”

“四年了，一部戏都没拍出来？”林栩问。

魏同尘理所当然：“影视寒冬嘛……”

林栩一拍床沿：“你他妈放屁！”

魏同尘更加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涵养极好的林栩居然会骂脏字了！他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嘴总不把门儿，让林栩近墨者黑了，但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这样，没见林栩受什么影响呀。

林栩皱眉，五指收拢攥紧了被子：“拍的什么戏能天天被人打啊？”

魏同尘躺着看了他一会儿，平和道：“我放弃了。”

林栩依然皱眉盯着他，眼里有复杂的情绪。

“普通人想拍戏太难了，所以我放弃了。”魏同尘道。

林栩忙道：“我可以帮你，我现在很有名，也有些人脉，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你自己不也要放弃了么？”魏同尘笑着打断他。

林栩沉默了，但依旧不能释然，眉头拧紧思索着。

“我现在挺好的，”魏同尘勾着嘴角，叹息道，“偶尔拍点东西，赚两个钱，闲了跟朋友聚聚。等老了，就出去旅旅游，拍点儿自己的纪录片。累的时候……”他抬起左手，捏了捏林栩的脸，“就看看你，当然，是在网上看。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不也挺好么？”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林栩想要反驳，却没有立场。魏同尘说得没错，这样的生活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已经很不错，可他知道，魏同尘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识的魏同尘，从不会甘于平凡。他热爱挑战，追求极限，他还狂妄锋利，从不知挫折为何。

林栩原以为是他大学没上完没拿到毕业证，又恃才傲物不愿委身于看不上的作品，怀才不遇，才导致混成现在这样，却从没想过是因为他自己要放弃。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以前可是随便拍个作业短片就能拿奖，被全院誉为天才导演的魏同尘啊！

“我不相信。”林栩最终道，“你不会因为难而放弃的。”

魏同尘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天才也是要吃饭的嘛。”

“我不相信。”林栩只是重复。

魏同尘叹了口气，想抽烟，条件却不允许。他沉吟道：“这样，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真相。”

他这样说，便是默认了之前说的是假话。林栩问：“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魏同尘道。

林栩道：“关于什么？”

魏同尘见他不上勾，不再逗他，坦白道：“你回去继续演戏。”

林栩不再说话。

魏同尘道：“你看，我失败了，而你已经成功了一半，难道不应该带着我的那半梦想继续走下去？”

这话十分肉麻，但他说得贱兮兮，反而像在开玩笑。

林栩坚定地反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到我身上？”

魏同尘向来是个不要脸的，他捧心哭道：“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是我不配了呜呜呜……”

林栩受不了他，站起身来打开门，打算出去透透气，门口却出现两个未来得及撤走的脑袋。

林栩这才想起没戴口罩。他朝那两个石化的人微微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侧身出了门。

小瞎子和小疤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好半天后，小瞎子掐了小疤一把，同时小疤也给了小瞎子一耳巴子。

疼！

两人恍然。

没在做梦，刚才那个人，就是被各大表演系奉为娱乐圈传奇，命里带火，偶像剧教科书，考前参拜必能超常发挥，一身玄学效应的林栩，林大神！！！

真的好精致好高贵好禁欲好有气质！！！

这就是顶流明星吗？！！！

两人往病房里看了看，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们的魏导居然跟林栩认识，而且，关系似乎不太一般。

两人控制不住开始思维发散，同时想到了魏导那张遮遮掩掩的故事板。

如果是朋友，为什么不大方承认？况且林栩本就人尽皆知，拿他做手稿练笔也不是什么怪事。而且林栩还是魏导的聊天置顶……

他们虽然还没正式踏入娱乐圈，但毕竟身处娱乐业，多数有些圈内人的嗅觉，顿时就猜到了些什么。两人杵在门口，对视一眼，都不敢妄言。

应该只是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