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醉酒

魏同尘觉得林栩有时候非常矫情。

每个想要放弃生命的人，都不可能只是被某一件事击垮，而且一波又一波的消极长久叠加，总不能因为有个粉丝的身份，就要把错归咎到偶像身上。

不过他自然也是自己在心里随便想想。他有伤不能喝酒，点了根烟靠在椅子上，见林栩坐起身子，眼睛发直看着眼前的酒瓶，迷茫道：“我越来越害怕看到她们的评论，因为我好像，和她们眼里的我相差越来越远了，我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她们的爱意，所以我只能逃避。”

“然后呢？”魏同尘问。

“我一直无缝进组，只是希望可以用工作填充所有时间，这样我就不用跟她们打交道了。”他皱眉望向魏同尘，眼神却没有聚焦，“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看过她们的任何留言了。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对她们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我就可以，就可以来得及救她。”

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滑下，他费解道：“我这么冷漠自私，她们到底是喜欢我什么？”

“唔……”魏同尘摸了摸下巴，“你长得好看呗。”

林栩更是迷茫：“可是这个行业，大家都很好看啊。”他歪头瞅了魏同尘半晌，“你也很好看啊，怎么没出道？”

魏同尘弹了弹烟灰，乐道：“操，怎么喝醉了还记得这茬。”以前林栩就总说，他不做演员简直是浪费配置。

这款酒后劲儿大，没过一会儿，林栩彻底进入断片后期。他忽然站起来，一脸严肃。

魏同尘身上动一下就疼，依然躺着道：“您又想起什么了？”

“魏同尘。”林栩瞪着面前的空气。

“嗯。”

“你这个渣男。”

“？”

林栩的泪流得愈发失控，包厢的灯光映得他眼睛晶亮而破碎：“娱乐圈这么难熬，你也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魏同尘不说话了。他伸手将林栩拉过来，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泪，却马上有新的涌出来。魏同尘蹙眉，契而不舍地继续擦着。

林栩依然不管不顾道：“艾文那个疯女人，只把我当商品，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魏同尘一边帮他抹泪，一边“啧”了一声：“那是够疯的，回头我找她理论去！”

林栩更加委屈：“许千帆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说叛变就叛变。”

魏同尘随声附和：“墙头草千刀万剐！”

林栩嚎啕大哭：“连二少都讨厌我，明明一直是我在养它，它却连正眼都不瞧我，只跟别人玩。”

魏同尘没忍住笑出声。

“没有人喜欢我。”林栩哭得涕泪横流，形象全无，稍长的头发糊在脸上。

魏同尘伸手帮他理了理，林栩突然停下看着他。两人离得极近，他甚至能数清对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林栩喃喃道：“我好想你。”

魏同尘怔住了。

忽然吐露的心迹让他始料未及。他慌乱退开，扯动伤口，一脸痛色。

这句话让他再难自洽。

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混乱无序，极短的时间内打乱重组。鳞次栉比轰然崩裂成无数碎片，湖水倒涨，山川倾轧，狂风翻卷大地凹陷，飞鸟回溯到无垠天空，尖啸声刺破乌云，无端开出一道豁口，从那里头透出一丝光亮来。

不可能。

他反复告诉自己，林栩对他没有多深的感情，没了他照样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当初突然分手的行为看起来没那么罪不可恕。如果现在突然告诉他，林栩一直在乎他，而且四年来还对他念念不忘，他不仅不会高兴，估计还会因为难以接受而疯掉！

他一心只想把那豁口捂上，好当是看错了。

酒后胡言。没错，是酒后胡言。

他醉成这样，连人都认不清，也没说想谁，不见得就是对他说的。刚才林栩跟温妍妍聊天，他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说不准是林栩触景生情，也想妈妈了。

林栩还挂着眼泪，一脸迷离地望着他。魏同尘单手给他戴上口罩，罩上帽兜：“你该回家了。”

林栩坐着没动。

“我现在可是伤员，背不动你，要不你在这里凑合一晚上。”魏同尘道。

林栩拧眉，艰难地思索道：“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林栩的，但是他本人还沉浸在思索中，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魏同尘怕万一是急事，无奈从他外套里掏出手机，来电没有备注显示，他按了接通。

“喂，哪位？”

对方是个大爷的声音：“林先生吗？我要换班了，你这猫什么时候来拿啊？”

魏同尘一愣，才想起今天他们原本约了要带二少去打疫苗的，可能是林栩忙着来医院看他暂时把二少寄放在某处了。他道：“不好意思，我是他朋友，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麻烦您能说一下具体地址吗？我现在去取。”

大爷道：“就在他小区东门的保安亭，我等你一会儿吧，尽快啊，这猫都在我这儿尿了好几泡了！”

魏同尘挂了电话，正想着怎么安排林栩，他却突然一拍脑门儿道：“想起来了！”

“什么？”

林栩愤然道：“上次有个傻逼导演，连主角的心路历程都说不明白，真不知道在拍什么！”

魏同尘：“……”

可怜的二少，完全被主人遗忘了。

最后是邱子临开车送他俩回去。林栩坐上车才安静下来，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宛如老僧入定。魏同尘坐在他旁边，望向窗外出神。

邱子临从后视镜看了看两人，忍不住找话题：“你上回的伤不是才刚好没几天，这又是咋回事？”

魏同尘道：“有人嫉妒我长得帅，所以把我揍了一顿。”

邱子临翻了个白眼：“你要点儿脸吧。”

魏同尘笑了：“是啊，这么多人打我一个，真不要脸。”

邱子临皱了皱眉：“多少人啊？”

“七个。”

“才七个就把你揍成这样了？”邱子临打着方向盘，“那得个个都是高手啊。”

“拉倒吧，你上都比他们强。”魏同尘给窗户开了一条缝透气。

“那咋回事？”

他吹了一会儿风，道：“有玻璃。”

“我操！”邱子临在路边踩了刹车，回头仔细打量魏同尘一番，小心道，“那你……你没啥事儿吧？”

“嘘。”魏同尘看了身旁的林栩一眼，后者还在入定，“好好开你的车。”

到了小区门口，魏同尘和林栩一起下了车，邱子临在车里等着。林栩在醉酒的最后阶段，反而会变得很乖，此时跟在魏同尘后面，像个小尾巴。

二少一直蹲坐在保安亭的窗户前往外看，见到他们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保安大叔把它塞回猫包，递给他道：“我说什么事儿非着急忙慌的，连回家放个猫的功夫都没有，就是因为你吧？小伙子伤得这么重，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家躺着。”

魏同尘拿出刚才从邱子临车里顺的几张零钱：“给您添麻烦了。”

保安大叔推拒一番，最后还是收下，跟同事交了班。魏同尘带着林栩回到家，二少刚一被放出猫包，就窜到猫砂盆里，拉屎。

林栩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虽然睁着眼，但估计跟睡着的状态没差多少。魏同尘叹了口气，也没功夫给他刷牙洗脸。直接把他外套脱了，摁到床上盖好被子。

“睡吧。”

他去厨房单手做了醒酒汤，在客厅桌子上留了张纸条，提醒林栩明早起来喝。又给二少的食盆里分别加了猫粮和水，二少吃一口不忘蹭他一下。

魏同尘呼噜它的脑袋：“小可怜儿，今天饿坏了吧。”

二少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魏同尘清楚，林栩不是冷漠，更谈不上傲慢，听他今天说的这些，他一直觉得粉丝只是喜欢公司给他包装出来的人设。他过于实诚，要他按着人设全盘接受别人的喜爱，就好像做什么亏心事。

正因如此，粉丝越是夸赞他，越是对他表达爱意，他就越是想要逃避，不看也不听。时间越久，就越找不到认同感和归属感，逐渐陷入一种理智与自我的挣扎之中。

魏同尘作为曾经半只脚踏入娱乐业的人，不禁对林栩的一根筋叹为观止。纵观整个圈子上下，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轴的人。

但林栩对自己的粉丝多少有点儿误解。

自魏同尘最近涉足饭圈以来，别人家是什么情况他不清楚，但林栩的大多数粉丝对自家偶像是什么德性，基本门儿清。估计也是因为他实在太不会逢场作戏，永远在翻车的边缘疯狂蹦迪。

说来挺有意思，在林栩出道以前，娱乐圈被盛娱文化和艺心传媒这两家公司平分天下，其他公司想要好的资源，只能蹭这两家的，因此，几乎所有出道和未出道的艺人都挤破了头，想要进这两家公司。林栩却签了一个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零音娱乐，这家公司有多小呢？呃……就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第二个叫得上名号的艺人。

林栩一开始的资源差得没眼看，除了龙套，就是人设非常脸谱化，只用来推动剧情的纯工具人小配角，但他的走红轨迹却非常失控。

不论他的戏份多少，只要有他出场的片段，总能夺去观众大部分目光。并不单单是演技好，也不仅仅只是因为长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杂糅的魅力，总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甚至忍不住跳出人物去了解他本人。

演员这个职业，演得好可以得到观众的口碑，也能收获不少路人粉，但却很难斩获死忠。因为角色和演员毕竟是分开的，角色帮忙吸粉的同时，自然也会分走一部分喜爱。

但林栩是个例外，他的曝光率和死忠转化率的比例高得惊人。

有数据大佬分析过，每十个看过林栩的戏的观众，有五个都会变成死忠，还有三个是路人粉。

有许多人被塞了再多的好资源也不温不火，而有的人只需一点曝光，就能破土而出，扎根生长。这是一种尚未被解释的玄学。

简而言之，林栩的走红靠的就是一点，太能圈粉，没有好的资源也不影响他开挂一般的圈粉效率。别家经纪人还在绞尽脑汁想怎么炒作才能赚一波热度的时候，艾文表示，只要让自家艺人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工作就行。

当然，仅靠粉丝经济的走红并不能轻易得到早已瓜分完毕的娱乐圈资源，这也是为什么零音娱乐除了林栩，再培养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艺人。林栩的存在也让其他公司虎视眈眈，这些年过得十分如履薄冰。

公司给他走的路线是那种血虐的美强惨，甚至为了固粉还套了个宠粉人设。他本身就自带虐点，美强也不必说，天时地利人和，如果立得成功，非常容易达到让粉丝们“嘤嘤嘤哥哥的背后只有我们了绝对不可以抛弃他”的效果。

不过，美强惨确实是美强惨，宠粉？抱歉，完全没感觉出来。

于是就变成了——美强惨，但是对粉丝不屑一顾版。

追星都图一个快乐，哪家粉丝要是知道他们的偶像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估计心里都不会舒服。但林栩的粉丝脑子多半不正常。

林栩难得闲暇被逼强行营业的时候，粉丝们：“哥哥，咱笑不出来就别笑了，进组不香吗？”

公司又买通稿营销林栩多么宠粉的时候，粉丝们一边在热搜评论区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私底下疯狂吐槽：“救命，热评的模版也太重复了，你们就不能自己想一点新颖的？我尴尬癌都犯了！”

跟别家粉丝撕逼的时候，对方嘲讽：“你们为你家哥哥做了这么多，说不定他还在心里骂你们sb呢！”

林栩的粉丝：“那也比你们被你家哥哥骂sb，你们还不知道的强！”

……

日常画风之清奇，辩论角度之新颖。魏同尘叹为观止，觉得有机会一定要让林栩了解一下自己粉丝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