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后一个粉丝

联欢会十点才开始，还有些时间，两人结伴去往大礼堂的路上，正好会经过一中。魏同尘看着杳无人迹被雪覆盖的校门，忽然心念一动。

他一把拉住林栩的胳膊：“走，带你去个地方。”

林栩不明所以，一路被他带到学校后方的一处铁栅栏，现今也都覆上一层干净的雪。魏同尘用左手把一部分雪扫掉，然后单手扒着栏杆，抬脚一蹬，翻了进去。

“哎！”林栩惊呼一声，魏同尘已经稳稳落地，从栅栏里看着他。

林栩无奈，此人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他只好也翻了进去。他拍过不少武戏，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小菜一碟，翻身利落，落地轻盈。

“你到底要干嘛？”林栩插着口袋问他。

魏同尘笑着往前走：“趁没人，带你看看我的母校。”

从栅栏处穿过一片灌木就到了操场，此时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如鹅绒般漫天飞舞，整个校园都是平铺而纯洁的白。

“你不觉得这种没人踩过的一大片雪地，让人特有破坏欲吗？”魏同尘一脚一脚在洁白的雪地上踩出一个个脚印，还故意打着弯子走，势必要尽可能多破坏一些面积。

林栩没他这种恶趣味，他环顾四周，观察这个魏同尘曾经待了三年的地方，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他看魏同尘玩得不亦乐乎，便安静跟在他身边。

直到将小半个操场都踩满脚印，魏同尘才尽兴，指着不远处的领操台道：“你想不想上去看看？”

林栩有些犹豫：“说实话，我不太……”

“走吧走吧。”魏同尘没等他说完，拉着他上了这一米多高的领操台。

旁边就是旗杆，虽然现在没有国旗，台下也没有学生，但领操台自带庄严感，林栩有些不敢造次。

魏同尘靠着台子边缘的栏杆，几片雪落上他眉间，衬得他越发英气逼人。他道：“林栩，你还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你在学校大礼堂的台上表演？”

“哪一次？”他表演过很多次。

魏同尘笑了笑，忽然靠近林栩，缓缓弯下腰，握住他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亲爱的琳娜小姐，又是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愿这最后一缕萤火伴你，安然无梦。”

魏同尘悠悠念完这句词，并未起身，抬眸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林栩突然被带入了某一个情景，不自觉地启唇：“我不需要你的萤火，它只会令我心碎……就像你一样。”

两人在这漫天大雪中的高台上，相望彼此，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一片雪飘进林栩眼里，他却像被烫到一般，猛然抽回手，闭上眼睛退开。

魏同尘也不发一言，他靠回栏杆，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不防风，他单手反复点了好一会儿才点上。

在他这根烟快要燃尽的时候，林栩道：“这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台词。”

这是他大二期末考核小组作业表演的舞台剧，刚才的对话正是男主角路易斯与女主角琳娜在最后一幕分离时说的话。魏同尘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当时的台词，甚至连动作也模仿了。

魏同尘随手扫掉栏杆上绵软的积雪，笑道：“当然，因为这个剧本是我写的。”

“你写的？”林栩诧异道，“可当时你完全没参与排练啊，我还以为是学校预留的表演通用材料。”

这个剧本其实是魏同尘大二编剧课的学期作业，导师看了非常喜欢，问他愿不愿意提供给表演系的同学作为期末考核素材。魏同尘那时还跟林栩不熟，他其实并不乐意把剧本交出去。他怕表演系那帮半吊子演不出他想要的感觉，毁了他的剧本，但导师像是已经在心里选好了角色，一再跟他保证，有个人绝不会让他失望。魏同尘对着导师态度不好太强硬，只能答应，却也不乐意浪费时间参与指导。

于是直到正式演出那天，表演系联合演出的海报贴满了学校公告栏，他去了礼堂，才见到男主角本尊。

魏同尘对此没有多做解释，他只道：“林栩，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

“什么？”

“你真的很有灵气。”魏同尘认真地看着他。

林栩茫然，不知道他怎么就夸起自己来。

魏同尘坐上栏杆，把玩烟头，垂眸道：“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我觉得没有谁能演出我想象中的路易斯，将剧本交出去时，也抱着它即将被毁掉的悲观态度。但是林栩，当我看到你站上台的那一刻，”他看向眼前的人，“我觉得我的路易斯好像活了，他从我的脑海中走出来，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林栩怔忡道：“我一直以为，你觉得我演得不好。”

“为什么？”魏同尘挑眉。

“你当时冲到后台来找我，二话不说把我拉走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在生气。”林栩汗颜，“听说你是那届编导系里最厉害的大神，我还以为我的演技辣到你眼睛了，你要给我讲戏。”

“……”他当时有这么中二吗？！

魏同尘深觉往事不堪回首，轻咳一声，重新拉回话题：“你们表演系里这么多俊男靓女，但看完所有的表演，我就只记住了你。”

林栩想起来，编导系可以选修表演课，因此两人曾在课上见过许多次，但一直没什么交集。不过自从那次考核过后，魏同尘倒是经常来找他，不是请他吃饭，就是一起研究剧本，颇为死缠烂打，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

“同样，现在偶像剧这么泛滥，怎么就你红成这样？”魏同尘调侃道，“难道就因为你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林栩一时分不清魏同尘是在夸他好看，还是在讽刺他花瓶，依然懵懵地看着对方。

魏同尘又好笑又无奈，他跳下栏杆，伸手捏了捏林栩冻得发红的鼻子，被后者皱眉躲开。他道：“当然是因为你演技好，有魅力啊。”

林栩好像从未听过这话似的，失神问：“真的吗？”

“我操，”魏同尘没忍住道，“你都他妈成娱乐圈顶流了，怎么还这么没自信。”

林栩沉默不语，望着簌簌而落的雪花愣神。

自出道以来，他每天都会收到无数夸赞，他越红，这样的夸赞就越多，他也就明白，这种赞誉伴随着人气和滤镜，全然不可信。他也试图从黑粉那里找到一些关于演技方面有用的批评，却发现他们总在一些无谓的方面下功夫。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专业人士，寄希望于各大导演能给出中肯的评价，可他们畏惧他的流量，说出来的，也不过是更客观的夸赞罢了。

再没有像魏同尘这样犀利严苛的人，要他清明自省，为他指点前路。

他告诉自己，既然不知真假，就全部别信。每当听到别人赞他演技好，他便条件反射地开始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连带着也要审视自己一番，日复一日，年又一年，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想要突破，想要抛却形象，转型，从零开始。可当每次艾文问出：“你确定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了吗？”他却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对梦想的热爱在自我怀疑中消磨殆尽，只需一个引信，就能让他的信念彻底崩塌，轻而易举产生放弃的念头。

可如今，竟然是魏同尘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有灵气，演技好。

他居然从这最严苛的人嘴里，跨越四年时光，得到了最想要的肯定。

林栩眼眸颤动，艰难地张了张嘴：“谢谢。”

魏同尘见他这幅激动模样，不禁感叹这顶流做得也太过憋屈，遂苦口婆心道：“你跟你那经纪人好好聊聊，告诉她你的想法和决心，她肯定会理解的。你就放心大胆地接你想接的戏，相信自己，不要怕掉粉。”

林栩觉得，他好像再一次被魏同尘救起。

此人毫不温柔，一把将他薅出阴暗潮湿的角落，扔到阳光下，任霉斑与溃烂蒸发殆尽。

他道：“你记住，我永远是你的最后一个粉丝。”

学校离礼堂不算远，两人从栅栏处翻出来，到礼堂附近的时候，还剩二十分钟。

魏同尘看到旁边有卖热粥的摊子，刚才两人在雪中站了太久，怕林栩会感冒，他道：“我去买杯喝的，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林栩点点头。

不到时间不能入场，礼堂门口有许多家长和学生，有些打着伞，有些在雪中缩着脖子，三三两两地聊天打闹。

几个女生笑闹着跑过林栩身边，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那女生的帽子掉到地上。她连声道歉，林栩将帽子拣起来递给她，对方却忽然定住了。

林栩疑惑地看过去，才发现那女生正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他预感不妙，下一秒，女生激动地尖叫声穿透耳膜——

“啊啊啊啊啊林栩！！！是林栩！！！！！！”

这声尖叫如冷水入油锅，炸起一片沸腾，只在瞬间就将林栩淹没在人群里。

附近全是学生，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各种电子设备和尖叫将他重重包围，一旦被认出来，即便他戴着口罩和帽子也无济于事。粉丝在情绪激动时很容易失控，他感觉不止一只手在拉扯他的衣服，有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人群汹涌如浪潮，相互推搡。

此时他绝不能开口，否则会令场面更加疯狂。

正当林栩快速转动大脑想办法脱身的时候，突然被一人紧紧攥住了手腕。他的第一反应是挣扎，但下一秒，一件外套罩在他头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拨开尖叫，沉稳响起：“你们认错人了，让一让。”

魏同尘牵着林栩，在汇聚得越来越多的人群中艰难前行，仿佛走不到头。好不容易钻到人稍微稀疏一点的地方，两人二话不说开始狂奔。

粉丝一旦上头便宛如疯子，上百人举着手机在后面穷追不舍，场面看起来相当恐怖。

魏同尘熟悉地形，带着林栩在各种路口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处废铁厂，躲在小山高的废铁堆后面才算脱身。

两人累瘫，魏同尘坐在一处反扣在地的大锅底上，喘气道：“是不是体育成绩不好，都当不了你粉丝啊？”

林栩笑着顺气，没力气跟他贫。

两人歇了一会儿，雪还在下，比刚才小了些，安静地盖住这片杂乱铁堆，只有细微的“沙沙”声。

魏同尘想，原来不用自己费心思，命运也会在时机到来时将他推走。

只是他没有想到，分别会来得这么快。

他按下了所有的情绪。

下定决心后，总是可以非常无情。

魏同尘对林栩道：“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