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对了，画扇和画屏呢？”赵妙元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来。

她要说的事情，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如果是这样，那她就需要提前确认好，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或者打断。

“我让她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江樊知道赵妙元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贴心地给她解释清楚，“本来你晕倒了，她们是不可能不在这儿陪着的。但是跟大夫确认了你的情况之后，我硬是从她们手上，把照顾你的这件事情揽过来了。所以短时间内，她们不会过来。”

“那就好。”赵妙元点点头。

说着，赵妙元又想低头去找那张已经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那张纸，翻了两页也没见着，干脆放弃。

“你一个晚上没睡，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江樊问道。

“我直接说吧。”赵妙元把那沓纸放到一边，坐直了身子看向江樊，决定开门见山。

“如果我把事情说完，你觉得不可原谅，那么这门婚事就算拼尽所有，我也会向陛下说明清楚。”赵妙元深吸了一口气，“就算这门婚事断不掉，我也会自请回到祁山上修行。”

她要说的这件事情，一定要说起来，比江樊隐瞒自己灵魂互换的这件事情要严重的多。未免最后还没有把事情说完，就落得不欢而散，赵妙元决定先把最糟糕的结果说出来，好让江樊能够提前吃下定心丸。

江樊不防赵妙元突然以这句话做开头，心里反而变得更紧张。他有心想要安慰赵妙元，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她和离，但是看她一脸正经，也不好打断她的思绪。

“从头说起，内容会很冗长。我就先从结果说起吧。”赵妙元看出江樊在有意让自己先把话说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总的来说就是，我大概不会有孩子了。”

“是三年前……”江樊不自觉地追问，然后又立即收口。

“不，跟那没有关系。”赵妙元这回倒是没有太在意江樊的反应，摇摇头，继续说道：“我的命盘里原本就写着‘亲缘浅薄，难有子息’，这八个字。我是注定命中无子或有子早夭的命格。而这，就是我要跟你道的第一个歉。”

“我不明白。”江樊眉头紧蹙，“当年虽然是我求陛下赐的婚，但也是规规矩矩合过八字的。如果你的命盘真的有问题，这门婚事是成不了的。而且，就算你真的注定命中无子，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他明白为什么赵妙元会误以为自己在意这件事，甚至觉得把事情说出来之后，这门婚事会作废。毕竟，多子多福的这个概念，早已在许多人的心里根深蒂固。但是，他并不认为赵妙元需要为这件事情道歉。

不能够跟赵妙元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或许他的心里会因此觉得遗憾。但是在他活过来的这二十多年里，他已经看得太多为了子息延传，而发生的丧心病狂的事情了。这使得他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太多纠结。反倒是他听到赵妙元为了这件事情而向自己道歉，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命盘有什么不好。没有它，我现在也不会是国师府的人了。”赵妙元知道，江樊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摇摇头，进一步解释道：“我道歉，是因为我骗了你，并且利用了你。”

“骗了……我？”江樊下意识重复这几个字，心中五味杂陈。比起自己的犹豫再三，赵妙元现在的态度比他坦荡得多。

“对，我欺骗了你。”赵妙元有些不太敢看江樊的脸色，但是深吸一口气之后，还是决定坦然的面对。她看着江樊的眼睛，眼神一望到底，“我的命盘注定是要孑然一身的。按照师父的说法，我这样的命格，天生就属于道门。从我第一天知道自己的命盘开始，我就接受这件事了。我本该波澜不惊地过完我的这一生。”

“但是我向陛下请求了赐婚。”江樊把话接了过来。

“对，你向陛下请求赐婚的这件事，是我人生的第二个转折。”赵妙元点点头，“好神奇，我本来注定孑然一身。但是师父合过我们的八字之后却说，你我二人之间有缘分。后来，他又细细算了一遍，说你我二人之间虽然不是天赐的良缘，但你却是我命盘中的一线生机。”

“我不讨厌自己的命盘，但是我厌恶被安排一切。天道虽然无情，但是世间一切变化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既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做一次选择呢？所以，当师父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后，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这门婚事。”赵妙元难得的声音有了起伏。

“原来如此。”江樊终于明白过来。

之前他还以为是国君的命令，让国师不得不松口，把自己的爱徒嫁出去。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他们二人之间本来就有缘分。虽然赵妙元对此感到抱歉，但是江樊的心里却对此感到庆幸。

“天道虽然无情，但天道也从来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不会有人的命运永远都好，也不会有人永远都坏。天道永远为人留下一线生机，所以玄门一学才会既复杂又有趣。而你，就是上天给我留下的那个转机。”赵妙元神色淡淡，声音平静，不知为何却反而让江樊感到愈加心神激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这门婚事本是我心之所愿，你无论因何事而应下，都只会让我感到喜悦。所以，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江樊觉察出赵妙元平静下的波澜暗生，安抚地笑了笑。“而且，能够成为你的转机，是我的荣幸。”

“但是我的命盘并没有得到改变。”赵妙元的眉头再次皱起来，“相反，我在让自己的命盘变成命运原本写成的模样。或许，这正是因为我一开始存着要利用你，欺骗你的心情，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结果。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因果。”

江樊看着这样的赵妙元，一时无语。他想要去劝慰赵妙元，但是这个心结困住了赵妙元二十多年，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开解。每句话刚到嘴边，都像是随口一说，不仅安慰不到赵妙元，还会显得他这个人冷漠至极。

好在赵妙元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在意江樊听到之后的反应了。现在的她，只想要把想要说的事情全部说完。

“三年前，那个孩子的出现，让我以为我真的做了一个对的选择。我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去照顾他，希望他可以顺利出生。我甚至祈求上天，能够把我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福报，全部都给到他的身上。可是，他死了。他本不应该死的，但他死了。”赵妙元的眼底有些发热，“而这，都是我的过错。那个无辜的孩子，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母亲。所以，他明明已经长到了一个，差不多可以出生的月份，也没有能够顺利地，见到这世上的哪怕一缕阳光。”

“不是这样的！”江樊心中悲恸，情不自禁地抱住眼前这个分明悲痛不已，却没有落泪的女人。他把赵妙元的头搁在他的肩上，她还在轻声诉说，但是他已经几乎就要听不下去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江樊反复在赵妙元的耳边说道，“一个孩子的出生本来就很不容易，就算是正日子要出生了，也不一定会母子平安。这一切跟你都没有关系，是老天爷太喜欢我们的孩子了，所以才把他收回去了。跟你没有关系。”

江樊的目光悲伤怜痛。他早知道这件事情在赵妙元的心中是一道触不得的伤疤，可是他却不知道赵妙元悲痛的症结所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承担了赵妙元太多的希望。骤然失去，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失去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那么简单。

那道伤疤即便表面已经愈合结痂，伤疤底下仍然有着需要挖出来的烂肉。如果只是关注伤疤的表面，不去注意内在，总有一天这道因为没有处理干净的伤口，会因为这些烂肉而彻底坏死。

江樊就像是一个只在江湖上行走的赤脚游医，误以为赵妙元的伤疤已经愈合，只等着时光为她疗愈一切，却没有注意到这道伤疤底下的问题。

“有关系的。”赵妙元把手放到江樊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有关系的，跟你有关系。”

江樊感觉到赵妙元在试图把这个拥抱推开，有些迟疑地坐了回去。

“这是我要跟你道的第二个歉。”赵妙元看着江樊比自己还要难过的样子，心里觉得越发愧疚，“如果我命中注定无子，或者注定这个孩子出生了，也只会早夭的话，那当然还是前者要好得多。所以，我替上天剥夺了我成为一个母亲的身份。”

“你说什么？”江樊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完全没有听懂赵妙元的话，“什么叫做，‘替上天剥夺了成为母亲的身份’……”

“意思就是，我一直在喝避子汤。”赵妙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