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什么叫做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换回去了？”

赵妙元听闻妙空来访，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以为妙空是来看看江樊落水的地方，好确定一下他们灵魂互换的真正原因。可是她刚到花厅，尚未坐定，就忽然听见妙空这样一句。

午后阴云滚滚，乌压压的一片浓云像是压在江府的上空一般，伸手可触，似是秋日的第一场暴雨即将袭来。因这天色昏暗，明明尚在白日，花厅里就提前点了灯。

此时赵妙元看着妙空的脸，在灯光中明灭，似感风雨欲来。

“意思是，这是上天为他们安排的一场缘分，时候到了，他们就会换回去了。不需要我们多做什么。”妙空虽然下山之前，已经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打好了腹稿，但在面对赵妙元的时候，仍然觉得难以启齿。

“师兄，我觉得我没有听明白。你能说得更清楚些吗？”赵妙元静静地看着妙空，眼神似海一般深邃。

“师父说，那日在中秋夜宴上，他曾远远见过江家二郎一面。当时便觉得奇怪，因为他觉得江家二郎的面相很奇怪，似是男生女相，又像是一个人有两副面相。最离奇的是，这两幅面相很契合。”妙空说道。

“我不听这个，我问的是：师父是因为什么判定，时间到了，他们就能自然而然换回去的这件事。”赵妙元不等妙空说完，直接打断。

“师父说，那位周家娘子和江家二郎是命定的缘分，他们的命盘早在彼此出生的那一刻就写定了。而你，是他们之间的牵线者。”妙空不敢把话说得太深，试图用简单的几个字，将这悲剧一样的命运说清。

“我记得师父说过，上天很公平，不会刻意宽厚某人。便是谁的命中注定该有此劫数，也定然不会没有路走，老天一定给了他一线生机，可以逃离灾劫。”赵妙元语气平静。

“是。”妙空深深地一呼吸。

“可是你刚才的话里意思，似乎是在说，江樊和周苗是老天眼中的宠儿。为此，特意在二十多年前，就为他们定下缘分。而我，是他随意挑选的一个牵线人，我为他们牵了线，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赵妙元的神情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他人的故事。

“是。”妙空硬着头皮承认。

“三年前是我把周苗留下的。若是按照这个说法，他们二人缘分极深，也就是说，即使我当时没有把她留下，他们二人最终也会见面，然后周苗会被再一次带进江府？”赵妙元又问。

“我不清楚。”妙空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京城很大，只要有缘分，就能够遇见。但是他们二人的缘分，能够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也不清楚。”

赵妙元点点头，对于妙空的谨慎回答，并不意外。

“可若是他们的缘分这么深，为什么这三年下来，两个人都没有缔结情分呢？非得老天看不过去了，硬生生地为他们安排一出灵魂交换的闹剧？”赵妙元仍然语气淡淡，似乎当真在为这个问题感到迷惑不解。然后她恍然大悟过来，笑容明亮，“我知道了，因为我，我是那个意外，对不对？作为给他们两个牵线的人，我本应该功成身退，但我却一直赖在江府不走。这使得他们之间，也缺少了能够见面的契机，是吗？”

赵妙元笑容明亮，但声音苦涩，语气悲凉，叫妙空听了不由得心中悲痛。

“妙元，你别这么想。”

“那我要怎么想？在师父告诉你的这个故事里，我不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吗？”赵妙元的眼睛开始泛红，但嘴角依然挂着笑意，“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他们之间的缘分这么深，还需要我来给他们牵线吗？还需要有人来给他们牵线？索性当初让江樊来救下周苗，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横叉一杠子？”

“妙元……”

“哦，不对。当然需要我，因为这个故事里多了一个我啊。如果三年前我没有应下这门婚事，他们两个就真的是顺风顺水的天赐良缘了，是不是？原来我和江樊之间，是这样的缘分。那，所谓的我的生机又在哪里呢？为他们牵完线，我功成身退，最后我不还是孑然一身吗？又有哪里不一样呢？”

赵妙元的手紧握着两边的扶手，说话间她的身子在微微打颤，似乎在压抑着滔天的情绪。

“师父说，他当年没有预想到还有周家娘子这个人，所以误解了卦象。你和江家二郎是有缘分的。可是这生路为何，生机如何解，接下来全都得看你自己。因此，看破红尘，回归道门，是一种生路；逆天而行，也是一种生路。说到底，都看你个人的选择，随心而已。”妙空温声说道。

妙空头一次这么痛恨玄学之说。算尽天机，要闭口不言。对天意只字半解，又只会累人累己。玄诚无比希望赵妙元能够看破迷障，心里认定远离不如直面，但是却使得直面自己命运的赵妙元，在自己深恶痛绝的命运里沉浮。

先入局，再破局，哪里有想的那么简单呢？

“这话说真没意思。”赵妙元别过头，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如果说，他们两人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是被命运写定了的。那么我呢？我难道一出生，就注定为别人的故事牵线拉桥吗？我是因为自己的命盘，本身就很难跟别人产生联系，所以被老天爷挑选出来，写进了他们的故事。还是因为，他们的故事里需要有我这么一个人，所以我才被安排成为这样的命运？那我的孩子呢？他在这个故事里，担任的又是什么角色？”

提到那个无辜的孩子，赵妙元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她想要痛斥这个荒唐的故事，想要声嘶力竭地痛哭一场，但她此刻只能为了一个她追寻了二十多年的答案，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平静地跟妙空交流。

“究竟是因为这个傻孩子选错了母亲，所以不能出生；还是因为，这个故事里不需要有他的名字，所以他才不得不消失？可是，他凭什么注定背负上这样的命运呢？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故事不需要，他就不配降生了吗？”赵妙元微蹙蛾眉，眼中有无尽的悲伤。

“我不知道。”妙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厉害如师父那样的人，也难以读懂天意。”赵妙元感叹，“兄长，我现在觉得老天一点也不公允。他或许为苦苦挣扎的人，递来了一线生机，但他仍然不公。他对那个孩子不公，对我不公，对所有的人都不公。”

听到这个称呼，妙空眉头一跳。

“这上天不公！我们的命运，凭什么被这样随意书写？江樊何辜？他的姻缘不由他自己来定，早在他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命盘里就被写上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我又何辜？我出生的意义，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把周苗带给江樊见面吗？孩子何辜？早在他刚刚来到我的身边，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写下。他注定不能出生，必须胎死腹中，注定连这世上的一缕阳光都见不着！”

“妙元，你冷静一点！”妙空见赵妙元的情绪愈加悲愤，忍不住蹲到她的面前，轻声劝慰。

“我很冷静，兄长，真的，我现在很冷静。”赵妙元泪如雨下，通红的双眼几次张合，仍然看不清妙空的轮廓。

“我就是因为太冷静了，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痛苦。”赵妙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待情绪逐渐平缓后，继续说道，“兄长，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过去二十多年，师父传授给我们的知识，全部都是他的戏言。否则为什么我现在脑中一片混乱呢？就算江樊和周苗真的是上天的宠儿好了，我呢？孩子呢？我们难道不配拥有自己的命运吗？这世上又有谁的命运，不具备自己的意义，仅仅只是为了给别人锦上添花呢？”

赵妙元问出的问题，也是妙空想要知道的。纵使在国师府里，他们二人不能像寻常兄妹那样相处，需要时常保持冷静自持，但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不曾作假。他一直看待赵妙元如珠如宝。但是现在，妙空赫然得知，自己珍视的妹妹竟然被迫必须背负这样的命运，内心不可谓不痛苦。

“可是，即便上天原本有这样的打算，也不能说明什么。人总是在变的，上天难道可以算定我们做的每一个选择吗？这不关乎命运原本想要给你写成什么样子，关乎你自己想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关乎你希望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妙空继续劝慰。

“兄长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的。”赵妙元苦笑了一下，“我现在一点都不关心这所谓的命盘和判词了。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因为这样的事情，心有迷障，生生困住了自己这么多年。”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赵妙元点点头，“我就是心里还有一点不甘心而已。但我总能自己想通的，兄长安心。”

妙空看出赵妙元只是为了让他安心，才勉强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心中不由得哀叹一声。虽然有心想要继续开解她，但是此刻的赵妙元已经重新整理好心情，让他根本连劝都无从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