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你追我赶之间，两人很快就到了茶研所的门口。

前天从公社回来的时候，陈晚月一家已经去参观过吴曼青两口子的宿舍，门卫老刘现在也算是真正认识了陈晚月。

远远见到他们两个，就立刻从门卫室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打招呼：“小月，你来啦，你干爹干妈好像不在所里。”

“刘爷爷，”陈晚月甜甜地打招呼，“这回不找我干爹干妈，我们是来找徐厂长的。”

“哎哟，那快进去吧，徐厂长肯定还在工厂里呢。”老刘头立刻拉开了供员工出入的小门让他们进去。

告别了老门卫，两人顺着茶研所宽敞的道路往里走，毕竟是省级的单位，里面的建筑和道路在胜林公路来讲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连道路都是少见的水泥路。

茶研所成立于解放前，历史悠久，里面盖的办公楼和宿舍虽然有些年头了，但都是典雅的青砖建筑，在冬日温煦的阳光下依然显得颇为气派。

所里分为两个部门。一个是研究部，专门负责茶叶新产品的开发与研制、茶树品种的培育和栽培技术等等，另一个是生产部，负责茶叶的生产加工和机械有关的技术研究等等。

两个部门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而徐茂是生产部的负责人，也就是茶厂的厂长，茶研所的二把手。

茶研所已经放年假了，不过在所里过年的人不少，此刻离大门不远的操场边上坐满了晒太阳的人。

这些人大多认识贺云洲，见到他，有的人选择打招呼，有的人满眼不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议论。

贺云洲神色自若，与陈晚月肩并肩往厂区的方向走去。

厂区规模宏大，厂房鳞次栉比，都是青砖配黑沉沉的屋顶，有几座厂房的屋顶上竖立着大大的烟囱，贺云洲边走边给她介绍里面的布局，有收青区，晒青区，做青区等等。

一路过来，陈晚月不时地踩着墙兴奋地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久违的茶叶的清香透过窗户的缝隙钻到鼻孔中，让她全身舒泰，感觉连毛孔都活了过来，里面的设施和机械设备比之前世她家的茶厂虽然有所不如，但已经是这个年代最先进的了，此刻得以亲眼目睹数十年前的制茶机械更是让她惊喜不已。

四野一片寂静，只有少年处于变声期的低醇嗓音和她不时的低呼在空旷的青砖房之间来回飘荡。

“云洲。”一个威严的声音冷不防从前面传来，她一惊脚一滑，差点从窗台上滑下来，一双手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说：“没事，是徐叔。”

她侧头望去，只见前面的一座两层青砖房子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徐茂，此刻他微笑着看着她说：“小姑娘，又见面了。”

徐茂的办公室在青砖房的一楼，里面设施朴素简洁，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厂长的办公室。他招呼着两个孩子在椅子上坐下来，用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带盖陶瓷杯子给他们两人泡了茶，然后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来，笑着问：“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陈晚月立刻闻出了徐厂长给他们冲泡的是红茶。她端起茶杯，掀开盖子一看，观形，察色，闻香，最后她浅浅抿了一口，茶汤入口，她心中已经有了对这款红茶的整体评判——口味并不算好，工艺有所欠缺，不过这应该是茶研所目前最好的红茶了。

“好茶，”她抿嘴一笑，客气地称赞。茶研所以绿茶闻名，但红茶温胃更适合小孩，徐厂长自然是考虑到她年纪小给她泡了红茶，不过也正中她的下怀，毕竟相对绿茶而言，她更擅长红茶的制作。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说：“厂长伯伯，我今天跟贺云洲来是要请您明天晚上去我家吃年夜饭的。”

徐茂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贺云洲解释说：“徐叔，本来今年奶奶想请你到我家吃年夜饭的，但是现在我们也去小月家过除夕，干妈让我们过来请你一起到家里凑凑热闹。”

“干妈？”徐茂又讶异地挑了挑眉，等贺云洲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终于知道贺云洲口中的“干妈”是陈晚月的妈，他大手拍了拍说：“挺好，挺好，没想到你这两个优秀的小孩成了兄妹，以后互帮互助，好好建设祖国。”看了看陈晚月说，“小月，谢谢你来邀请伯伯去你家吃年夜饭，但伯伯……”

“伯伯，你这红茶好是好，但工艺还有待提高。”陈晚月忽然说。

“哦？”这一次徐茂微微瞪大了眼睛，小姑娘这口气不小呀，他看了看陈晚月又看了看贺云洲。小姑娘端着茶杯一脸的从容自若，而贺云洲嘴角带着毋庸置疑的笑意，似乎对小姑娘的话一点都不感觉意外，甚至有着“你等着瞧”的笃定。

他对贺云洲还是很了解的，这孩子是个天才，或许因为自身太优秀的缘故，从未见过他对别人有过这种信任的神情，这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难道这小姑娘真的能说出点什么道道来？

他自己是学管理出身的，对制作茶叶算是半路出家，但这些年来跟茶叶打交道久了，也成了专家，小姑娘懂不懂茶，说得有没有道理，他自然有分辨的能力。

陈晚月不慌不忙地说：“伯伯，如果我说错了呢，那我向你道歉，但如果我说对了，你要去我家吃年夜饭哦。”

“行，请讲。”徐茂一口答应，他拍了拍衣服正襟危坐，一点都没有因为对面说话的是小孩而有所简慢。

“是这样的，伯伯，你看这红茶，”陈晚月将茶杯放到三人中间的茶几上，指着茶杯内的茶叶说，“首先从外观来讲，红茶条索不够紧结匀直，应该是揉捻机的成条率不够导致的……”

徐茂脸上的讶异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深，又慢慢转为佩服。

“还有这个汤色虽然够红，但不够清亮，”陈晚月滔滔不绝，“这应该是揉捻时的温度太高了。红茶发酵从揉捻时就开始了，这时候的室温就不能高，应该把温度控制在22到24c时最好，空气湿度也要有保障，在百分之八十左右最好……”

徐茂频频点头，脸色变得非常严肃认真，偶尔还提出几个问题，陈晚月也一一解答了。

贺云洲一直坐在旁边听着，没有出声，透过瓷杯上氤氲的热气静静凝视着小姑娘。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姿势从容，因为个子矮的关系，还用脚尖点着地保持身体的平衡，可是小脸上自信和认真的神情让她看上去有超脱年龄的睿智，只是那还稍显稚嫩的清脆声音和偶尔因为笑意而微微皱起来的精致鼻子才让人醒悟到她还只是个没满十三岁的小女孩。

再一次，他庆幸自己那天去了那座荒山打猎，遇见了她。

“非常好。”一番长谈后，徐茂伸出手与陈晚月握了握手，“没想到小月同志你从别人那里学到了制茶的手艺，还自行摸索出这么多的经验，我听了之后受益匪浅，在这里我代表我们茶厂感谢你。”

“过奖了。”陈晚月一本正经地说，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开了，“这些都是李娟阿姨教我的，她才厉害呢。”在心里鞠了一把汗，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前世爷爷这个制茶大师累积的经验和自己对制茶事业的钻研才懂得了这些知识。

这些年因茶类布局的变更，由“红”改“绿”，全国上下都流行喝和制作绿茶，红茶在市场极为少见，茶研所作为研发和传承茶叶品种的单位，才有少量的制作。

不过因为这时代机械设备的局限性和经验的不足，自然无法做到如后世的红茶那样的品质，对她而言，找出问题所在自然轻轻松松，但谈到解决问题，那就不仅仅是几句话的事了。

如果是手工制作茶叶，茶叶的好坏大多依赖于制作人的经验。而茶厂的茶叶制作就更多的依赖于机械的力量，这里头需要先进的机械设备保证每个环节的成功率，比如现在的揉捻机因为揉捻不均匀，会出现茶叶揉不透的情况，而后世的揉捻机就会大大地降低这种情况的发生，但也无法做到完全避免。

至于如何改进机械设备，她可以提改进的意见和达到的标准，但能不能达到不是她一个人能说得算的，还需要一个拥有丰富机械知识的机械设计师配合。

从品质上讲，制茶大师手工制作出来的茶叶当然更佳，但生产的数量有限，一个制茶大师手工制作茶叶，一般而言，一天的产量不会超过五斤，但茶厂机械茶的数量却可以根据茶厂的规模无限增长。

“行，我说话算话，明天晚上去你家吃年夜饭。”徐茂站了起来，从办公桌后拉出好几个袋子，一看就都是吃的，“你们两个来的正好，这些都是所里发的，我都用不上，放这里也是浪费，你们拿走。”

陈晚月与贺云洲对视一眼，贺云洲微微点了点头。徐叔这人就是这样，为人做事都是干脆利落，推来推去反倒会惹得他不高兴。

贺云洲把所有的袋子用扁担挑着，只留了一罐瓜子给陈晚月拿着意思意思。

“徐伯伯，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明天要早点过来呀。”陈晚月临出门的时候郑重交代。

“行。”徐茂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心想自己若有个女儿也该这般大了，如果也是这样的聪明伶俐，那该多好，一瞬之间看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竟然有些出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