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不过发现这些古茶树的并不是贺云洲，而是七爷爷很多年前偶然发现的。这一片芦苇林广袤荒芜，不适合种植农作物，而且旁边的河里曾经死过人，这一带就成了三不管地带，人迹罕至，没有人知道芦苇林背后有这么几棵的古茶树。

当然，即便被看到了，估计也没人会当回事，毕竟茶研所漫山遍野都是茶园，又有谁会去在意几株野生的茶树呢。

“奶奶有喝茶的习惯，七爷爷发现这里的茶树之后，曾经偷偷摸摸地到这里摘回去让七奶奶做好茶叶，结果还没送到奶奶手中就被人发现了，七爷爷咬着牙说是荒山里摘的，做了自己喝的，这事才算了结了。”贺云洲坐在斜坡上看着脚底的一片白色海洋说，“前几年，我在路上碰见了七爷爷他告诉我这个地方，我就每年都过来摘一些回去给奶奶，不过奶奶制茶水平一般，”他轻笑一声，“喝起来苦苦的。”

“以后奶奶喝茶的事交给我，我保证奶奶能喝上好茶。”陈晚月在茶树间穿梭来回，查看茶树的情况，抬头睨了贺云洲一眼，“难怪你比我有信心。”

少年轻轻地笑，晨光熹微，打散了凝在他的眸光中，尾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闪烁着。

返程的路上，陈晚月只觉得脚底生风，浑身是劲，一路都没停下来歇息过。

按她刚才的检查，这些古茶树的品种并不是当地的菜茶，倒是与那款国茶的极为相似，却又稍有差别，她推测最早应该是同一品种，只不过生长的环境不同有了些许差异。古茶树树冠并不大，发芽率一般，意味着产量也不多，每次单株的采摘量应该不会超过十斤，这里总共有六株的茶树，每次的采摘量大概是五六十斤，可以制成十斤左右的毛茶，或者更少。

量不大，但胜在这里的天气温暖，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八九个月的时间都可以采摘茶叶，一棵茶树可以采摘十次左右。这样算起来，一年的毛茶出产量可以达到一百斤左右。

保守估算，如果一斤茶叶可以按三十元的单价卖出去，那来年的收入可以达到三千元左右，分一半给贺云洲还可以剩下一千五元。妈呀，这收入在这年头绝对是杠杠的了。

那她将彻底地告别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年底甚至可以在村里盖个宽敞明亮的青砖房了！

而且她还打算把这些古茶树当作母株扦插茶苗，再过一年，古茶树的茶苗和山上的云雾茶都可以采摘了，到时候收入可以成倍增加……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姑娘的马尾辫在晨风中飞扬，奋力往前奔跑的小身子仿佛充满了力量，鼓舞着她自己，也激励着旁边的人。

少年亦步亦趋，往前奔跑的步伐中眼角余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他喜欢这样的位置，永远在她身旁，与她并驾齐驱。

跑完步回到家的陈晚月吃了两碗的地瓜米。

贺云洲回到家的时候，贺老太太也做好了早饭，而贺嫣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急不可待地背上了花布小挎包。

“小嫣你吃过饭了？”贺云洲有些奇怪，“现在就出门？”

“还没，天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你回来吃饭呢，”贺老太太笑着白了贺嫣一眼，“就急着去小月那，这丫头呀就是留不住，只想着往外跑。”

“奶奶偏心，哥整天也只想着去小月姐家，你都不说他。”贺嫣冷不丁地回了一句。

贺云洲的脸如天边的朝霞燃烧了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提起木桶从井里打了水倒进脸盆哗啦啦洗起脸来，井水冰凉入骨，但仿佛只有这样的寒冷才能熄灭脸上扑腾的火苗。

“哎呀，你这破孩子，这么冷的天洗什么井水。”贺老太太急得直跳脚，又转头斥孙女，“小嫣，在你小月姐面前可别乱说话……”

贺嫣调皮地眨眨眼，凑到她奶奶耳边小声说：“我知道，我不会说的，等我小月姐长大了再说。”奶奶对她和哥哥一视同仁，从未因为她是女孩和年纪小就瞒着她家里的大事，自从奶奶同意让陈晚月进密室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奶奶这是真正把小月姐当成自家人了，而哥哥的心思她也懂了。

而她太高兴不过了。她喜欢陈晚月，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陈晚月身上的勇敢自信和善良就像是一道热烈的阳光，吸引着周遭的人靠近，而后被她照亮。她被吸引着，也向往着某一天能成为陈晚月那样的人。

贺老太太拍了她一下，小声笑骂：“就你懂。”

吃过饭，贺嫣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并且拒绝贺云洲送她过去：“哥，我认得路，你下午跟奶奶早点过来。”

贺老太太不肯，到清溪村的路虽然不过十来分钟，但她这个孙女常年足不出户，也就去过清溪村一回，她还是会担心。

“奶奶，小月姐跟我一样年纪，她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我难道连自己去个清溪村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最后是贺嫣这句话说服了奶奶和哥哥。

可是当她埋着头孤身一人在路人复杂的目光下走出村子时，她发现自己腿抖得跟筛子似的，刚才的豪言壮语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的惴惴不安。

她后悔刚才没让哥哥送她出来，可现在总不能再回头去找哥哥，她实在没勇气再独自面对一次村里人或惊讶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了。她尽力将自己缩起来，继续往清溪村的方向走去，恨不得路上的行人都看不见她。

偏生今天路上的每个人似乎都往她那边看……

她几乎是半跑着进了清溪村的分岔路才松了口气，这条黄土路终于没有人了！可面对着前面的分岔路她又傻眼了：她忘了哪一条路才是通往陈晚月家的。

她只来过一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回去的时候光顾着说话，都没看清路，而前面是一大片的农田和竹林，看起来都一样……

此刻有两个穿得吊儿郎当的二流子从一条分岔路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住上下打量着她，其中一个挤眉弄眼说：“哎哟小姑娘长得怪好看的，你是找人吧？找谁呀？告诉哥哥。”

另一个也阴阳怪气地笑：“是不是来找哥哥我呀？来来来，跟我走吧。”

连人都少见的贺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吓得拼命往后躲，眼泪夺眶而出，苍白清丽的脸看上去更楚楚动人了。两个二流子嬉笑着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去拉她……

“救……”贺嫣哭喊起来，想转身逃跑，可是两腿发软几乎迈不动脚，颤抖的声音也不比蚊子声大多少。

绝望之际，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那两只脏手碰到她之前，一根两指粗的树枝准确地打在那两人手上，随即响起的凄厉惨叫声把她的泪水都吓得憋了回去。

“顾飞航，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两个流氓惨叫的同时在看清来人之后愤怒地扑向挡在贺嫣面前的高大少年，“他妈的，今天先收拾你。”

贺嫣吓得大叫：“你们不能……啊……”她顿住了叫声。少年身手灵活，挥舞着树枝面对着两个成年人并不落下风，每一次树枝落下都打得那两个二流子哇哇叫，但树枝易折，几次过后，只剩下他手中的一小截，眼瞅着少年就快支撑不住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掉头就往外面的大路跑去，边跑边喊：“抓流氓啊，流氓打人啦。”

那两个流氓听到她的喊声，心中一惊，如果那小丫头真的把人引进来，他们今天估计要到公社武装部去过年了，对视一眼急匆匆撂下一句狠话：“顾飞航，你他妈的小心点！”转身撒腿就跑。

贺嫣边跑边回头，一见那两个流氓跑了，立刻又返身跑回来，看了少年一眼马上低下头小声说：“谢谢……你，对不……起。”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如珍珠断了线似得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看见了，少年身上的解放服被撕了一道大口子，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挂着血丝……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没事，”顾飞航看着那落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手足无措地安慰，“你……你别哭，我没事。”可小姑娘的泪水不仅没停下来，反而落得更急了，他搓着手无奈地说：“你再哭下去，人家要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哭声戛然而止，小姑娘抬起脸，抽噎着说：“我……我不哭了，对……不起。”

顾飞航第一次看清了小姑娘的脸。

晶莹的泪珠就挂在纤长的睫毛上，如揉碎了的光闪烁在清丽的小脸上，美得犹如晨间带露的花骨朵，虽未盛开却已有了摄人心魄的力量……

目光在她脸上一滑而过，落在前方的一棵枯树上，顾飞航耳尖悄然发热，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问：“你……你是来我们村找人吗？”

“嗯，”贺嫣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头在自己的花布挎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条干净的小手绢递过去，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脏污和血渍：“我去小月姐……就是陈晚月家，你知道怎么走吗？”

“你认识陈晚月？”少年眼睛一亮，随手接过手绢在脸上一擦，“我认识她，我带你去。”低头一看手中的手绢，皱起了眉头，“这手绢被我弄脏了，我洗好了改天还你吧。”

“不用，不用，我洗。”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贺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从他手里抢过手绢塞回自己包里，又满脸通红地指了指他的衣服小声说，“你……你的衣服……破了，我……赔你一件。”

“不用，回去让我妈缝一下就成，走吧。”顾飞航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衣服，用手掸了掸灰尘，率先往前走去，“那两个是四里村的流氓，不知道今天到我们这里做什么，没想到你这么不凑巧被他们碰上了，下一回绝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地跑了。还有你……以后如果还遇到这种事你要记得快点跑，还有要大声呼救！村里人听到了会跑出来的救你的。”

穿过竹林时，他心想村口这一小片竹子或许该砍了，不然还会出事。

“嗯，”小姑娘在他后面迈着小碎步紧紧跟着，想了想说，“我以后会跟小月姐学强身健体术保护好自己。”

“你是陈晚月家的亲戚吗？”顾飞航有一点好奇了，“怎么除夕才来走亲戚？”

“我……是隔壁村的，我是……是……地主成分。”后面小姑娘声如蚊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