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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话 落款间的端倪

刘叔的话,就如一场及时雨。

秦云深听了,急忙抓着刘叔不放,问他萧老爷写自己的名字,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刘叔见秦云深神色紧张,料想其中定有什么缘由,也不与他玩笑,仔细想了想,认真道:

“以前老爷书房的一切物什,都是交由我来打点的,老爷每次写什么画什么,等到要在后面写自己名字时,就会吩咐我,去取老爷架子上的朱砂。”

秦云深听罢,眉头一皱,

“朱砂?”

“对,朱砂。”刘叔神情严肃,“老爷每次都要我去取那朱砂,哦,对,还有,还有一个小指粗细的木杵。”

“做什么用?”

“唔,老奴也说不上来,好像是老爷的一个习惯,他写完自己的名字后,不等墨迹干透,便会用那木杵蘸取少许朱砂,往那萧字中间,一杵,留下一丁点儿朱砂在上头。

“等到那墨迹干透的时候,那朱砂就和那墨渍一起印在上头,要不故意去划它,轻易掉不下来的。要说是为什么……唔,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到这,刘叔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所以公子这字虽然的确很像老爷的字,但是老奴还是能看出,这不是老爷写的。”

空气似乎凝结了下来。

刘叔一席话,使秦云深愕然。

只见他抓起桌上的信封,仔细看过下头的落款,而后匆匆转身,行往身后的那面墙。

那面墙的正中,挂的是秦云深爱不释手的那副墨宝。

男人骤然举起手中的书信,将其举至与那墨宝落款处平齐处,定睛一看,果然发现端倪。

墨宝上的落款处,那个利落的“萧”字正中,果真如同刘叔方才所说,散落着一些朱红色粉末。

若不细看,极难察觉。

这上头的朱砂粉末,秦云深也曾发现过,当时没放心上,只以为是哪个小厮或者丫鬟不注意,进了书房将那朱砂粉蹭到了墨宝上。他当时还觉得心疼,用指腹摩挲了好一会,愣是没把那朱砂从上头抹下来。

原来是这个缘故。

刘叔不经意的一番话解开了秦云深心中的疑惑,男人怔了一会,而后兀自笑开,嘴中不断念着太好了。

不等刘叔细问,只见男人突然将墙面上的画一把取下,胡乱卷了卷,匆忙就朝外走去。

……

东厢房中,正中的圆桌上,摆开了一副字,边上散落了几张信纸。

圆桌边上,站着一个男人,与一个玉面少年。那少年微微俯身,用手轻轻摸过那副墨宝,而后又拿起了一旁的一张信纸。

少年似是大病过一场,此时身形消瘦,脆弱得惹人心疼。只见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着那信纸,仔细端详过一番,而后皱眉抬头,看向对面神色紧张而喜悦的男人。

“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些质疑,又有一些不难察觉的欢喜。

“刘叔说萧公之前写字作画,落款时他总伺候着,知道萧公有这个习惯。”

秦云深嘴角微抬,笑中有一丝宽慰的意思。

少年低头,反复将那墨宝和手中的书信自己端详,反复比较,突然颤抖着笑了一声,而后难以置信般低声呢喃:

“以前父亲从不让旁人随便进他书房,母亲也总让我不要去打搅他,我竟不知道,父亲还有这种习惯……”

“萧公或许也有顾虑,天下模仿自己笔迹的人甚多,有朝一日,会出什么问题罢。”

“不对……”

萧诚的脸上本有了难得的笑意,却突然又神色凝滞了下来,似乎想到什么,皱眉低喃道:

“可这章……”

“这落款不是萧公所写,这章定然也不是萧公所盖。”

秦云深正色道,随后又想到什么。

“可依你所说,这章只有萧公一人所有,且不曾失窃。我猜想,会不会是有人取了这信,到你父亲书房中,偷用了那私章。”

萧诚听了一惊,缓缓抬起头,看着秦云深,

“我家的书房平日里都是锁上的,那锁也没有被砸坏过,怎么会……”

说道一半,萧诚突然皱眉,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东厢房静得出奇,隐约可闻窗外莺啼。

在男人的注视下,少年垂首思忖片刻,又抬起头,盯着他缓缓道:

“秦公子是说,可能是自己人?”

“我认为……不无这个可能。”

秦云深从萧诚手中接过那张信纸,凝视着那伪造的落款。

“这个人能造出这伪证,定是对你父亲十分熟悉。除了仿写你父亲的字迹,他还得知道你父亲的私章放在哪。”

秦云深说着,又将手中的信纸摁回桌上。“可这人如何费尽心思,终是百密一疏,不知道你父亲有用朱砂作记号的习惯,今日才被刘叔无意之间识破了端倪。”

萧诚沉吟了一会,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颓然撑着桌沿,缓缓坐回椅子上。

“可会是谁呢……”

少年皱着秀丽的眉,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熟悉父亲的字迹,知道父亲的私章盛放在哪,必然是与父亲相熟之人。

可若是自己人,又为何要陷害于父亲,将萧家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思来想去,终究是想不出来,会是谁有这般心思。

秦云深见萧诚囿于苦思,上前坐到了他的身侧,伸手搭上了他的膝盖,惹得少年微微一颤,惊而回神。

“现在这伪证已被我们看出了破绽,长期放在手上于我们而言也并不安全,我明天还是将这伪证交予沐虞,让他放回大理寺,免得大理寺中之人察觉,惹祸上身。”

秦云深声音低沉而柔缓,看着少年闪烁的双眸,循循善诱,

“今后作何打算,我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少年看着秦云深,似在思考这话是否在理。

诚然,这伪证虽是安全窃出了大理寺,但按之前父亲所言,大理寺对其内诸多事宜均会定期盘查,若在盘查之时发现这罪证丢失,第一时间一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到时,不仅是他,就连秦云深,沐虞等人,怕都难逃干系。

现在落款一事已经有了豁口,眼下虽不知这偷盖私章之人究竟是谁,但是留着这伪证怕也再难找出新的线索。现在看来,还是将其归还原位比较稳妥。

应求稳,不可贸然犯险。

想到这,萧诚皱着眉微微颔首道:

“好。”

……

次日夜晚,二人一同前往鬼市。

秦云深担心萧诚的身子还没修养好,又担心带他到那种地方不安全,本想孤身一人前往,不想出发前,萧诚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站在马车旁,说什么都要和自己一起去。

“这是萧诚的事,让公子代劳本就过意不去了,哪有我总是躲在公子后面的道理。”

朗朗月色下,少年仰着头,神色认真。

秦云深总是对这小公子倔强而清冷的个性又爱又恨,爱其可爱,恨其总是太过要强,分明还是个可以依靠别人的年纪,却恨不得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愿拖累别人半分。

但这正是少年异于常人的迷人之处。

看着月色下少年俊秀而清冷的面庞,秦云深沉默了半晌,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于是,他便带着萧诚一同前往了鬼市。

城郊,前往那茅草屋的路曲折难寻,好在秦云深常年走南闯北,识路能力不差,兜了一会,还是找着了当天马公子带他找到的那处茅草屋那。下了车,身边的萧诚与当时的自己一样,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他暗自伸手,握了握少年的手。对上少年紧张而故作镇定的双眸,男人低声道:

“别怕,跟着我。”

少年听罢,看着他,没有说话。

跟着秦云深,两人进了那隐约透出光的茅草屋。

男人一入那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子,仍旧看到了上次几个闷头不说话的镖客。

见他二人进来,那些镖客的眼中,也仍旧隐隐透出杀气。

屋中的氛围同上次一般静寂而焦灼,秦云深下意识向后伸手,将萧诚护至身后。

可萧诚似乎并没有十分害怕,只见他轻轻搭上秦云深的手,对上男人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

看少年的口型,似乎是这么说着。

里头的老人家仍旧翻着他的陈年老账,对二人的到来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声音嘶哑地咳了两声,而后胡乱抹了抹发痒的鼻子。

秦云深见着,看了一眼萧诚,轻微点了头,而后带着他朝前,走到了那老人家跟前。

只见秦云深微微俯身,就有同上次马公子做的那般,在那老人家身旁低声道:

“老人家,劳烦您,找人带我和这位公子过去。”

那老人家听了秦云深的话,手中翻动的那页纸悬在空中,而后缓缓抬头,瞥了一眼秦云深,又缓缓眯眼,看向秦云深身后的萧诚。

萧诚不知这人是什么角色,虽面上强装镇定,但心下仍旧惊怕,难免皱着眉,轻作吞咽。

那老人家看过秦云深身后的少年后,没说什么,只是垂下头,仍旧看回自己的老旧账本,同时伸出一只手,颤巍巍指向身后的桌子。

“写。”

老人家声音嘶哑,依旧不愿多说半个字。

秦云深带着萧诚来到桌边,借着昏暗的光线,两人各自留下了名讳。而后秦云深将那写好的名册递予老者,老者挤着眼看罢,混混沌沌点了点头,随即缓缓抬头看向远处,用嘶哑而沧桑的声音唤到:

“迟鹜,二六二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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