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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话 江南私宅

到了傍晚,马车穿过了城门,穿过街巷,终于缓缓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园前。

在赤红的夕阳照拂下,这处掩了门的宅园隐在幽深的巷尾,似隐居之人会心仪的所在。院中的爬山虎已爬出了院墙,密密麻麻覆盖在斑驳的外墙上,犹如一处被植物绿意掩映下的墨色山水画。

萧诚下了车,先是看着那墙愣了一会,回过神时,秦云深已经掏出钥匙,解开了门上的铜锁。

嗑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落到了男人手上。

秦云深推开门,先朝里头看了一眼,随后回过头来招呼身后的那些镖客。

跟随在镖客与秦云深身后,萧诚进了那方院落,看到了许多自己不曾在皇城见过的植物,这些植物多生得绿意盎然,叶片肥厚,质感上乘,点缀着院落方寸大的空间,竟也带来了许多雅趣。

“几位今夜就住在这间。”

秦云深带着十来个镖客走到西边的三两间厢房,一一开了锁。那厢房中似是因久没有人居住,方开门时便掉落了不少灰土,使得秦云深不得不挥手将那灰土从面前扬去。

“这些房间久没人住了,可能有点脏,还劳烦几位自己打扫打扫。边上就是柴房,也堆了些扫帚之类的,需要可以自己去取。”

交代完镖客这边的事,秦云深回过身,朝着正房走去。

萧诚看着秦云深正在翻找钥匙,不免凑上去瞧了瞧,又低声问道:

“公子,萧诚睡哪。”

秦云深埋头比对着手上的几把钥匙,终于挑出一把,捣弄起正房的铜锁来,同时也不忘回复他:

“自然是和我睡。”

男人神色如常,没什么异样,似乎本应如此。

萧诚听了则眨了眨眼,盯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和公子……睡正房么?”

少年清冷如玉的面庞上,平添了一丝惶然。

听到少年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疑虑,秦云深侧头,看了萧诚一眼,随后低声笑道:

“要不后院还有一处小室,你去那睡?……”

听闻此话,少年神色紧张起来,秦云深见状,不自觉抬手勾了勾少年的鼻尖。

“我怕你遇到危险,自己应付不了,瞎想什么呢。”

……

这处宅园的正房,也比不过皇城中秦府的正房,空间狭小,恐怕只有秦府的侧厢房那么大。除此之外,房内的陈列摆设全都是民间最常见而不贵重的样式,看着一点气派的意思都没有。

若说这是皇城第一大富贾在江南的私宅,恐怕也没人会信。

可秦云深倒像是无所谓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他将这正房仔仔细细清扫出来,生怕哪一处落了灰,看着不够雅致。

再小,再简陋,看得顺眼住着舒服便好。

秦云深这么想。

收拾好了屋内,又整理好了随行的一切行李,萧诚在房内来回走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看着少年像一只好奇而谨慎的小猫走来走去探头探脑,秦云深坐到床上松了口气,随后问道:

“找什么呢。”

“我看这里好像没有别的床了……”

萧诚翻开一旁掩着茶座的帷帐,小声嘀咕。

看着萧诚谨慎而小心的模样,秦云深的心中有些失落。

看来自己在萧诚心中,依旧不是什么能共榻之人。

“这比不得在皇城,若你怕我心怀不轨不愿与我同寝,我打地铺便是。”

秦云深看着少年,心情复杂,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淡然。

“不不……”萧诚听男人这么说,知道他误会了自己,顿时慌了神,看着男人急忙辩解,“只是公子是萧诚的主子,本不该与萧诚睡一张榻上的。萧诚从未认为公子是那心怀不轨之人!”

看着眼前的少年着急忙慌着解释,秦云深本还绷着脸,神情淡然,听到后面又心软了软,轻轻摇了摇头。

“若我不介意,你可就愿意让我和你睡一张床上了?”

秦云深轻声道。

他本没奢望萧诚能答应自己,只是想一吐心中不快。萧诚不答应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实在不行,就算是在萧诚边上打地铺,他也是乐意的。

谁知萧诚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那自然是愿意的。”

萧诚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丝毫迟疑。

听到这话,秦云深先是眉头一颤,而后蓦然抬眼,看着少年。

少年脸上认真的神色,倒不像是在与自己玩笑。

他萧诚,当真愿意与自己共榻?

少年站在不远处,与他对视不语,白皙而温顺的脸上遍布着诚意,生怕秦云深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误认为自己瞧不上他,或是看差了他。

秦云深有些发愣,也有些感慨,当然更多的是喜悦。

他喜悦,在萧诚眼中,他是有资格与其同榻而卧的。

一时间他心中有一处阴霾霍地敞亮起来,就仿佛这段时间以来的小心试探终于得到了映证——

他在萧诚眼中,并不是什么卑贱之人。

就算不是恋人,哪怕只是朋友,秦云深也心满意足。

少年不同其他官宦一般低看自己,这就够了。

他想。

萧诚则不知秦云深心中的喜悦,只见他突然默然不语,盯着地面不知再想什么。萧诚心中觉得纳闷,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便只自顾自洗濯了一只茶杯,取了桌上烧开放凉的水自斟自饮。

“萧诚,谢谢你。”

一旁的秦云深突然没头没尾道了声谢,萧诚没防备,便呛了一下,咳了几声,随后眼角发着红,不可思议般看着秦云深。

他看着男人喜悦而认真的神情,十分不解:

“公子为何突然谢我?”

听到萧诚这么问,秦云深突然也察觉到这话说得唐突,便轻咳一声低了头,说没什么。半晌又抬头道:

“我只掏了这两三日的银钱与那镖局,明日那些镖客便会离开,我明日白天得再去镇上雇些人手回来,以防又有人前来刺杀,到时你跟我出去一趟,我担心你自己在这待着不安全。”

“唔,好。”

萧诚顿首答应,脸上的疑惑却还是没有消散。

江南的私宅虽小,但宅园中的布置倒是一应俱全,正门,前院,正房,侧室,后院,后门……也有小而够用的柴房,灶房与马厩。但收拾完东西,秦云深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此行南下,没带侍从倒无所谓,没有厨娘,这买鱼买菜,生火做饭的事……

看着一旁探头探脑研究此园布局的萧诚,秦云深暗想,还是差人去买些东西吃的好,毕竟现在没有食材,应该也没人会生火做饭。

差谁,自然是差那些镖客。

他们住自己的吃自己的,多差动两趟也是应该的。

秦云深理所应当地想。

取了钱串,差了镖客出去寻吃食,眼下便闲来无事。秦云深打算让那些镖客帮自己换换药,明日上街再顺道去医馆开疗伤方子。

可还未开口,他就想到了什么。

一个念头在秦云深脑中一闪而过,他踏出了脚,朝门外走去。

走到院落中,他捉了萧诚的手。不顾萧诚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与不解,秦云深压低声音对他说:

“和我回房准备些东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

富丽堂皇的大殿中,天子方才与群臣商议完近期国之要事,目送了大大小小十来位官吏,还未起身,便瞧见了沐虞。

此时,这个家伙正站在殿外,探着个脑袋往里瞧。

看着这人成天没个正行,皇帝也是又头疼又拿他没法子,便对身旁持着浮尘颔首候着的李公公道:

“去,让他进来。”

方才走出去那么多臣子,他还纳闷这些人为何一到殿门口就做出了不解而惊慌的表情,想来就是沐虞一直鬼鬼祟祟贴在那,吓着他们了。

亏得当了暗卫当了几年,这些还是贼匪时的坏习气看来他是一点没改。

什么时候还得重新教教他。

皇帝心中闷闷暗想。

李公公得了圣上的旨意,躬身应了一声,随后迈着小步到了殿门口,与那探头探脑的沐虞打了个照面。

“李公公,主子他忙完没?”

沐虞倒没察觉殿内男人的不满,仍旧是没心没肺般眨着眼,微眯的眼角漾出一丝笑意。

李公公朝殿内瞥了一眼,随后慌慌张张对沐虞颔首道:

“沐公子,圣上让您进去呢。”

“进去?”

沐虞眨巴着眼,又往里头看了一眼,只见大殿上的男人身着朝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很是威严。他看了看躬着身的李公公,想了想,也朝他拱手躬身,随后便朝殿内走去。

不等走到圣上面前行礼,沐虞便有一搭没一搭自顾自念叨起来:

“小的以为主子忙完了会回寝宫,小的去那找了一圈没找着,这才到这来……”

“你的规矩呢。”

威严四射的龙椅上,男人阴鸷而冰冷的声音传来,震得沐虞一瘪嘴,不敢再往下念叨,原地跪在了大殿下。

他原本不想呵斥于眼前之人,只是今日朝中,有人就上奏弹劾了宫中的一名带刀侍卫,说其仗着圣上的宠信,不守规矩不知敬重老臣,有负皇恩。

当时他看着那臣子的眼睛,便知他意欲指桑骂槐,最终还是问了缘由,将那带刀侍卫罚了俸禄,并命其给那老臣登门赔罪,日后好生思过。

眼下若是再放任沐虞这般不守规矩,到时被那些人扣上个不守宫规祸乱宫闱之类的罪名,自己就算是再想保他,怕也没法免他皮肉之苦。

“主子。”

沐虞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生怕男人发怒,便跪下后急急俯身,朝殿上之人深行一礼。

皇帝在殿上坐着,不经意瞥到沐虞裸露在衣领处温顺而精致的脖颈,眼底一暗,随后沉声道:

“话可带到了?”

地上的人听完此话,不再跪伏,直起身来正了正神色,委屈道:

“小的赶到这就是因为这事——萧诚他不在秦府。”

霎时,龙颜震怒,殿内回荡着男人愤愤不满而质疑的声音:

“不在秦府?”

“不只萧诚,秦云深也不见了,就是那个商人。”

沐虞皱着眉憋着嘴,好不委屈。

“要不小的也不会跑来偷听主子的墙角……”

“那你可问出了他们的行踪?”

皇帝皱着眉,扶着把手倾着身子,似乎有些着急。

“小的问了。”沐虞眨巴着眼睛,看着男人的下眼睑道:

“听他家里人说,他们到江南做生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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