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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热气氤氲。

头晕目眩。

身体一阵阵地发软,头沉沉的,手脚都没多少力气。

似乎很疲惫,但又很舒服,好像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又绵长而温暖。

等一下。

晏柔月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安眠,还是酒醉?

都不对,她不是已经在深宫病故,又魂魄存留在自己的画像上整整三年了么?

明明上一刻记得的,是自己的画像终于随着萧铮一起安葬,在漫天素白的煊赫仪仗下,帝后合葬的龙凤玄金棺椁中,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安宁——怎么会,又在此处……

哗啦一声,门外的串珠竹帘被打起,犹自梳着少女发辫的丫鬟初苓快步进了门,伸手就来扶她:“我的小祖宗哎,您还真在这边睡着了?仔细着了凉!”

初苓的手很有力,很健康,完全不像她临终前摸到的干燥冰冷。

晏柔月一时回不过神,怔怔朝着初苓的脸发呆。

真的是陪她长大的初苓姐姐,陪着她一家人从渝州入京,又陪着她定亲,入宫,封后,一直陪到她病故昭阳殿都在身边的初苓。

“您这是喝了多少果子酒?在渝州的时候酒量都没比大少爷差,怎么在温泉庄子上跟几位姑娘多喝几盏就这样了。”初苓将自家姑娘从美人榻上扶起来,瞧着晏柔月眼神发直,还只说她是酒醉初醒,便笑着又念叨了两句。

但这话入耳,晏柔月却登时一个激灵——

若不是梦,那她就是回到自己十五岁那一年,刚到京城一个半月的时候了。

会记得这样清楚,就是因为前生的这一年这一月,是她从落生以来头一次经历什么叫做人心险恶、家贼难防。

正如初苓所说,她酒量其实很好,因为从小跟着父母在渝州外任长大,策马弹琴,自在飞扬,酒量比兄长晏恩霖也不逊色几分。

那为什么到京城之后随着堂姐妹一起到姑姑家的温泉庄子上散心几日,就会因为甜蜜似的果子酿醉到人事不知?

那当然是因为果子酿里被人动了手脚,好借口什么酒醉狼藉、更衣混乱的借口,将她从小不离身的云月玉佩偷拿了去,交给姑姑家那个不争气的二表哥谭邺。让他在外头走动宣扬,做出个私相授受的口实、坏她名声、逼她下嫁。

“初苓,哥哥呢?我哥呢?”

想到这一节,晏柔月立时便往外走。

虽说前世里几经波折,她最终并没有嫁去谭家,可是她名节却当真被损毁数年、哥哥晏恩霖甚至因此跟谭家结下生死大仇,仕途大伤,随后种种,多少都与此事有关。

哪怕这是梦呢,也得先挣扎一番出口气才是!

“大少爷在东苑。”初苓刚答了话,便瞧自家姑娘朝着东苑快步过去,越走越快,几乎是要提着裙摆跑起来,自然是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

初秋的黄昏时分有些清冷,因是温泉山庄里头,伺候的人并不太多,主仆两人这样过去也没遇到几个人。

但有人没人,或是冷些暖些,晏柔月都顾不得了,直一口气小跑着冲到了东苑厢房。

迎面就遇到了闻声出门的兄长晏恩霖,意外之余先一把将她扶住:“阿柔?这是怎么了?”

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笑容坚毅而温暖,此时的兄长仍是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晏柔月刚才提在心头的一口气就在这照面一瞬几乎要松掉一半,立时鼻端发酸眼眶发热:“哥——”

晏恩霖这一下比后头追过来的初苓还慌,什么时候见过妹妹这个样子?

但还没等他再追问,晏柔月已经强自咬牙定神,抓着哥哥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多了几分,可口中的话是清楚的:“哥,她们偷了我的玉佩拿给谭二,那混账若是拿去外头散一圈,咱家的名声就脏了!”

晏恩霖立刻变了脸色,妹妹这话虽然听起来没头没尾,此刻也不知道“她们”是谁,但一眼看见妹妹脖子上没有那块素来贴身的云月玉佩,就先信了大半。

至于这后半句里说的事情能到什么地步,他这个在外头走动的男子可比妹妹清楚多了。

再者,阿柔性子是活泼娇憨,但更是从小聪慧明白,绝不会信口开河,尤其是在这等事情上。

当下回身将自己的外袍一抄,先给妹妹围上,随即大步往外走:“你在房里找过没有?冤枉了亲戚不好。但若确实作准,我立刻把谭二抓回来,他才走了半个时辰,翻不出天!”

“哥我跟你一起去!”晏柔月刚才跑了这数步,心里对自己重生回到少年时已有了九成笃定。

毕竟身故之前一直缠绵病榻,长年虚弱,而后魂附画卷,更是飘渺无力,哪有此刻这样身体康健矫捷之感。

而十五六岁这两年,也正是她骑射身手最佳时。好容易得着这个机会,她一定要跟哥哥一起抓住谭二,一雪前耻。

“走!”晏恩霖并不推拒,他本就比父母更宠小妹,何况妹妹的骑射都是他亲手教的,若说当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或许不足,但去追截姑母家一个不争气的纨绔表兄,还是绰绰有余。

兄妹二人当即便一同出发,快步取了马,带人就往外冲。

晏柔月这厢因要束发扎带,又要戴上帷帽,便略略比兄长落后两步,这时就有堂姐妹已经听见了动静也追过来,面上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伸手拉她:“四妹妹这是做什么,是不是酒醉梦了什么?”

晏柔月理都不理,反手拂开,直接翻身上马:“是谁做了什么春秋大梦,回头与你们算账时再说明白。”

一句说完,直接策马追上兄长。

身后另有四名家卫相随,马蹄声疾奔如雨,在漫天云霞之下,几乎踏碎温泉山庄回京一路。

然而疾驰不到一刻,晏柔月心里便翻出了另一层忧虑。

前世他们在温泉庄子上住了五六天,她虽然知道玉佩不见了,却哪里想到了亲戚手段会如此阴险龌龊,只道是醉后遗落。

等到回到京城再辗转从外头听说传言,谭二已经带着她的玉佩故意在外行走了数日。

而现在她虽发现虽然及时,但还是让谭二先走了小半个时辰。

按着她记忆里,今年是辅仁十四年,因着去岁宫中刚出过两件大案,京城的城门进出盘查与落日闭锁很是严格。万一他们赶到城门时已经落锁而谭二却已经进去,那就只能转日再去追索。

而这一个晚上,就不知道会传出多少话来。

晏恩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时快马加鞭,竭力追赶。

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京城的角楼卫哨已经遥遥可见,但他们终究没能在路上赶上谭家的马车。

这时马匹都有些疲累了,速度也不得不放缓,晏恩霖心里发沉,但面上并不显露,回头沉声安慰晏柔月:“阿柔,不要怕,只要能进城门,哥哥一定抓住谭二!”

晏柔月自然也有几分沮丧,不过略一垂目,还是想开了——哪怕没能将谭二全然拦住,但早发作几分,总是能将名声损失降低几分。

再者她前世被谭二伤了名声,最直接发作的便是让贵妃娘娘瞧不上,做不成二皇子妃。

可这有什么稀罕,她本来也不想做二皇子妃的。

她更在意的,是因着谭二的行径,哥哥晏恩霖后来跟谭家冲突,直接打残了谭二,自己也被谭家报复划伤了脸,两家成了血仇死敌,仕途大损。

若不是因为这事,哥哥原本是要选到南华殿做侍读舍人、御前行走,后头便是中书省甚至入阁的路。

晏柔月这里略略出神几息,晏恩霖却会错意,以为她心里害怕,便又宽解了几句。

“没事,”晏柔月重又抬头扬眉,向哥哥微笑道,“咱们定然是来得及的……”

一语未终,便望见京城城门外竟似是聚集了不少人,连车带马,还有步行之人,密密匝匝很是不少,像是许多人要排队进京城。

天色已经到了即将落锁之时,只怕城门已是将闭未闭,若是这么多人要一一盘查,他们是指定进不去了。

但让晏柔月微微怔住的却不是这处境,而是在那远远的一团车马行人当中,竟有一面熟悉至极的旗号徽纹——惠王府。

祥云,瑞草,篆字。

哪怕只是远远看到,她还是全然确定。

毕竟前世做了两年惠王妃,她亲手描着这个样子给萧铮做过好几个徽纹荷包和剑套。

“阿柔,你看!”

顺着晏柔月的目光,晏恩霖也望了过去,随即目光便锐利起来,但他所指的方向却是数步之外的——谭家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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