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荼靡村（9）

四周恢复漆黑。

那团被判官踹倒在地的黑气挣扎了几下才勉强重新翻起来。它有些胆怯的尝试靠近宋谨言，最后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黑气确实很熟悉。

“张平。”宋谨言回头唤了声。

转身就要跑走的黑气顿住，颤颤巍巍的转身，一团黑气里咕嘟几下，分出一条软绵绵的长条，像是伸出来的触角一样一甩一甩的。

它窜到宋则全的墓碑上没再动。

云卿好奇的先飘了过去，顺着它触角垂落的方向看去，双目一惊，“宋谨言，这儿有把铁锹。”

铁锹已经生了锈，上面埋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宋谨言拿在手里掂了掂，还能用。

判官说，宋则全留了东西给他，就在这座坟墓里，又和地府做了交易，留了残魂守在这里守着……

宋谨言握紧铁锹，一铲子，接着一铲子。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不惜分裂灵魂也要和地府做交易！

云卿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手臂上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开，握着铁锹的手没有停顿半分，一下又一下。

墓地比想象的要浅，里面没有完整的尸身，是两个白色骨灰罐并排放着。骨灰罐后面，有一个黄色锦缎包裹，上面贴了符咒，是一个小型的结界，只有血脉相连的人才能打开。

宋谨言拍了拍锦缎上的尘土，手上伤口渗出的血渍蹭上符纸，符纹由深变浅，金光一闪，符咒碎裂。

拆开布包，内里巴掌大的盒子很普通，锁扣已经生了锈，云卿凑近，目光落在盒子里的东西时，目光一惊。

一块不起眼的黄色小石头，被一条最普通不过红绳串着，绳尾打着可以调节大小的活结。

“这是三生碎石。”

宋谨言不懂。

云卿继续解释道：“三生碎石，就是忘川河边的碎石。六百年前，妖道国师创了换魂符，世间混乱。十殿阎王派判官去人间平定混乱，入世后的判官受情劫影响，差点入魔摧毁整个人间。就是在那时，三界结界松动，忘川河边的一些碎石落尽了人间。

三生碎石，还有一个名字，叫轮回石。它在地府没有任何作用，但在人间，它可抵挡生死劫。”

她神色复杂的对上宋谨言的视线，“也许，宋则全作为父亲，比你想的更要爱你。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严格来说，你的天眼不是我替你开的。天师世家的传人，生来便是阴阳眼，而你之所以这么多年都看不到鬼，其实是天眼被封印住了。那个封印的手法，和刚才斩杀女尸的咒印相同。我也是刚才才知道，封住你阴阳眼的就是你的父亲。他应该，是想用这种方法，让你可以作为普通人生活。”

黄色的石头握在手里通体冰凉，宋谨言握紧又松开，石头硌的伤口很疼。

他对父亲的记忆不多，从他记事起，父亲就带着母亲常年在外游历，他的童年，少年，都没有他陪伴的痕迹。

宋谨言的声音有些哑，“曾经，我也无数次的蹲在门口期待过，期待他和母亲突然出现，然后告诉我再也不出去了。也无数次羡慕过郑离坐在他父亲的肩膀上的样子。后来，所有的期望变成失望后，就再也没了期待。”

他把石头挂在脖子上，放进衣领里护好，转头对上云卿的双眸，“谢谢你。”

——谢谢你刚才拉住我，谢谢你让我没有错过，和他最后的道别。

他眉眼间温和，唇角微扬的样子，忽然让云卿有些不好意思，“啊呀，跟我还说什么谢。”她飘起来拍了下他的肩背，“好了好了，快点把墓地复原，我们还要赶紧回去。”

“恩。”

宋谨言将铁锹丢在地上，一跃跳下了墓穴。

云卿吓了一跳，“喂！你干嘛？！”

宋谨言脱下外套平铺在墓地边，“十年前，二叔告诉我父母在云游时出了意外，找不到尸骨，只能在宋家祖坟做了衣冠冢。原来，他们是死在这里，死在了封印凶尸之后。既然机缘让我找到了他们的骨灰，我没理由不把他们带回去。”

“恩。”云卿松了口气。只要他不是想不开就好。

坟墓里的位置不大，宋谨言半蹲着不让自己摔倒。他抱起一个骨灰罐小心地放在外套上，弯腰再去拿第二个时，动作蓦地一顿。

云卿看他表情不对，“怎么了？破了？”

宋谨言站直，拧紧眉盯着怀里的骨灰罐，一只手抓住盖子用力一拔。

“你……！”云卿刚要上前阻止，目光落在打开的骨灰罐里一愣，“这，这里面怎么是空的？”

宋谨言重新盖上盖子，将这个空的骨灰罐也小心的放在外套上。

空的骨灰罐上，是宋泽全亲笔上写的名字，他母亲的名字，柳蓝。

云卿：“你母亲……”

宋谨言将两个骨灰罐包好抱在怀里，拧眉遥了摇头，“不知道，十年前二叔收到消息时，是他们二人一起遇难。”

寅时，天色最是漆黑。

云卿扭头看向墓碑上蹲着的那团黑气，“也许，荼靡村的人会知道。”

她飘到宋谨言身侧，“刚才我就觉得奇怪。判官说你父亲给你留了东西墓里，这是你们父子的事，关张平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引着我们去拿铁锹？”

宋谨言脚步顿住，目光看向面前开始移动的那团黑气，“也许他不是和我父亲有关，他是让我们来拿铁锹。”

“恩？”云卿顺着他的视线抬头。

面前，随着他们离开宋泽全的墓地，那个蹲在墓碑上的黑气突然动了起来，一圈一圈的引着他们往旁边走。

越往前走，四周就越是静谧，除了脚下踩到小草微弱的声响外，一丝其他声音都没有。

宋谨言跟着黑气停下，面前是并排的两座墓。

与宋则全的很是不同。这两座墓没有石碑，只在高高隆起的土堆前插着一块木板子。

一块陈旧，一块崭新，应该是两座差了不少年头的墓地。

陈旧的木板上，字已经模糊，只能看到几个字：丈夫余光之墓……。

云卿蹲在崭新的木板前，刷了黑漆的木板上白色字迹清晰：“胞弟张平之墓，生于丁丑年丁未月己卯日子时……”

宋谨言刚一怔，就听着云卿新奇道：“嘿，宋谨言，他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啊，真巧。”

“你怎么会知……”

云卿突然打断他的话，“啊！找到了，张平，故于壬寅年甲辰月己酉日子时。甲辰月，也就上个月！”

她回头，“宋谨言，张平原来在上个月就已经死了！但莫洛洛是这个月初才去的百事通中介。还有一件事，这个月初张先生打电话给百事通中介，那边给他的回复是张平辞职回老家了。但事实其实是：他死了！可百事通中介那边为什么要说谎？还是说，他们也不知道？”

四周安静了一瞬。

云卿见他没反应，飘起来凑近他，“你怎么了？”

宋谨言眼眸深邃，盯着她没有动，“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八字？”他记得，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云卿摆摆手，“嗨，我当什么事呢。你忘了？我刚找到你的时候，不是拿出来了一个本子吗？当时，我喊了你的名字对吧？”

宋谨言点头。

“对呀，然后你出声了，我就知道了。”

“……”这都说的什么和什么？！

云卿去拉他的胳膊让他蹲下，“哎呀，好了好了，你放心，你的八字在我这儿绝对安全，我拿我的乌纱帽给你发誓。你快来蹲下看看。张平怨气里的残念把我们引到他的墓地，肯定不是让我们来祭拜的，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板子上的工整秀气字体，应该是张平的姐姐亲自写上去的，那旁边的这个陈旧的墓地应该就是她多年前去世的丈夫的。

张平墓地的土包上，黑气盘旋在上面，一圈一圈打着转。

宋谨言看了眼手里的铁锹，“他应该是让我们挖坟。”

云卿吸了口气，“从山洞里出来，我们这干的都叫什么事啊～”

张平的墓很好挖，新翻的土，还很松，可奇怪的是，怎么挖都见不到骨灰盒或者棺材。

云卿蹲在坑外拖着腮，“感觉这个坑埋五六个人都够了，还没看见东西吗？”

宋谨言抹了把头上的薄汗，遥头，接着一铲子下去再掀出一块土。

黑夜里，土壤的颜色与黑夜融为一体，黑暗里，一抹亮眼的黄色突然闯入视线，宋谨言一顿。

“有东西。”

蹲在坟墓之上的那团黑气也开始活跃起来，嗖的一下猛地朝着那抹黄色一角俯冲，接着就围在那周围不停打着圈。

宋谨言蹲下，用手轻轻拨开周围的土，黄色露出的越来越多，他眉头也跟着拧紧。

即使只露出一角，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这是一张符！

云卿飘进坟里跟着蹲下，目光落在已经露出的符文一角，目光猛的一睁！

“宋谨言，找到了！”

“嗯？”整张符被小心的从墓地里刨出，符箓上的纹路诡异，宋谨言只看一眼就觉得周身发冷，“这是，什么符？！”

云卿神色凝重，声音冰冷发沉，“能打开地府大门的，禁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