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日落辽州

走出断宦堂的李怀嫣远望北方山峦，神情木然。

紧随而来的李鸢见李怀嫣许久不动，遂走上近前作了一礼问道：“使君此刻倒不像是又在思乡，不知是为何事发愁，下官可否为使君分忧？”

李怀嫣神色依旧，背对李鸢回道：“既已逃离渡曦城，做了偷生之鼠辈，称我为使君怕是不妥，我受不起，你亦不必拘礼。”

李鸢生吃一番嘲讽，不免尴尬，她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断宦堂此前向宣盈城数度求援，皆遭反贼阻截，而辽州多地守军亦不听号令，宛州牧廖信甚至对反贼入侵一事充耳不闻，想必反贼势力已对辽州渗透良久，故此渡曦城内或许早已藏有细作，使君不愿离城，莫非甘愿枉死于暗箭之下？”

李怀嫣凛然一笑：“如此说来，你倒是对你断宦堂的人十分信任，依你所言，你当真不怕断宦堂内亦藏有细作？”

李鸢无奈笑答：“使君实属多虑，断宦堂皆是女人，不似斥奸院那般无度任用男丁，想那反贼如此仇视女人，又岂会任用女性细作。况且，使君去往宣盈城的路上亦不得不信任她们。”

“去往宣盈城？”李怀嫣回过身来，神色由木然转作诧异：“尔等仍要本官继续逃命？若是贼军攻破宣盈城，是否仍须逃往烈煌？若是烈煌城被攻占，是否须逃往沁安城去寻陛下庇佑？！”

李鸢赶忙解道：“使君仍是多虑，凭当下之势，反贼无论如何亦过不得宣盈，贼军得以猖狂作乱，无非仰仗辽州兵马不精且多地男军早有反意，镇守宣盈城的孙将军岂会将此等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使君不必担忧，下官已命施韫率并巽阁所有刺客严守自渡曦城至此的必经之处，待明日破晓，我等即兵分两路，下官将遣断宦堂六合护将全员护送使君赶往宣盈城，其余人则随下官游击各地，牵制贼军。”

“真狼狈，着实愧对吾皇。”

见李怀嫣神色再度黯然，李鸢只得苦笑劝道：“使君为辽州已操心良久，不应为忘恩负义的反贼陪葬。”

李怀嫣已然知晓，时至此刻，继续赘言不仅无济于事亦颇显矫情，遂长叹一声：“也罢，权当是亲自向陛下请罪……李鸢，自被施韫击晕之后，本官的佩剑即失了踪影，倒不知此刻它在何处？”

李鸢闻言，当即命令身后不远处的吕菡回断宦堂取剑。

片刻之后，吕菡手执李怀嫣的佩剑奔回至李鸢身旁，将佩剑交还与李怀嫣。李怀嫣接过佩剑，将其出鞘，只听得“锃”的一声响，寒凛之锋芒随即展露无遗。

“此剑唤作吟麟，其名取自烈煌城的吟麟殿，乃先皇为追思前朝男皇周朔所铸，其铸炼之法与金麟剑、衔渊剑、飞鸾枪几乎无异。相较于金麟、衔渊、飞鸾，尽管此剑并无元陨相辅，却依旧锋锐无匹。先皇离去之后，陛下赐此剑于本官，是要本官不辱使命，保辽州无祸无灾，而今本官于战乱中一逃再逃，着实愧对此剑。”说罢，李怀嫣将吟麟收回剑鞘，交至李鸢手中。

李鸢接过剑，不免诧异：“吟麟剑之由来下官自是有所耳闻，可使君将此剑交与下官，究竟何意？”

李怀嫣脸上久违地露出微笑：“反贼虽是乌合之众，但终究兵多将广，当下辽州局势如此不堪，若是手无趁手兵器，你如何与贼军周旋？”话至此处，李怀嫣脸上笑容逐渐散去，她再度望向北方山峦，喃喃自语：“因此番战乱，我得以清醒，陛下亦终将清醒。”

李鸢自是知晓李怀嫣究竟心存何等顾虑，她亦心知肚明，此番分兵护送之策并非毫无阻碍，去往宣盈城的路上早已危机重重。当下蛰伏于宛州的还苍军究竟兵力几何尚未可知，而辽州内无数本就听命于还苍军的男性辽州守军更因徐焱一度所向披靡而毫无顾虑地纷纷现身，故此每逢还苍军攻城之际，各城叛军皆顺水推舟开门倒戈，此后不至三十日，偌大的辽州俨然沦为还苍军第二本营。

然而纵是局势如此顺利，尚处于失落之中的徐焱却不再进军，反而同二弟徐玧驻留于新潞城内，将新潞城充作行营。与此同时，不断西征的徐珞在辽州西战线已扫清数路男性辽州守军，但奈何折损甚多，只得被迫依此前徐焱之计，向新潞城折返。

如今的辽州已然呈现出一副令人咋舌之景象，甚多本属傲凤的城非但阻不得外敌，甚至与城内叛军自相残杀，最终无一幸免，遭还苍军尽数攻占。值此绝境之下，李鸢麾下断宦堂虽皆为武艺高强的女人，却仍显孤掌难鸣，然而李鸢甚为自信，她自认即便是三人一队的并巽阁男刺客，亦可在辽州任何一地独当一面，故此她大显豪胆，将断宦堂与并巽阁分兵于南北，北方还苍军由断宦堂亲自分散牵制，南方还苍军则由并巽阁分散袭扰，至此，本已平静许久的甫淮城不再平静，并巽阁刺客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始终扰得驻守甫淮城的还苍军难以入眠，无人胆敢独自出入甫淮城，生怕不知不觉间遭刺客割破喉咙。

“周将军，此处即是甫淮城，自甫淮城向西北方行军，仅需一个时辰有余，即可赶至大将军所驻的新潞城。”

“甚好。”

一名身形高大的男性还苍将领策马缓缓行至甫淮城前，仅观其装束，即可知来者不凡，金甲皂袍，虎盔白马，手执一柄画戟，相较于普遍身着劣甲旧刀的还苍军，可谓天壤之别，想必是还苍军中举足轻重之将。

而正待此将领策马企图再度前行之际，却忽闻“嗖嗖嗖”三声，三支燕尾镖自暗角飞出，直指他颈间，他身旁数名还苍盾兵则反应奇快，利落地上前举盾，挡下暗器。

“此地，竟仍有残贼，于此设伏？”

将领翻身下马，大吼一声：“吾乃，义苍卫将军，周楙。若想，取我命，不如现身，与我一战！”

“如你所愿。”一声阴沉的回应过后，三名身着黑衣的刺客飞身而出，正是藏匿于辽州边境游击还苍军的并巽阁刺客。三人毫不费力地避开还苍兵的飞箭，如脱兔般奔至周楙身前，随后骤然拔刀，以三方化星之势封锁周楙退路，力图尽速斩下周楙头颅。

仅顷刻间，只听得“铛”“碰”“呲”三声，却见周楙毫发无损，而三名刺客其一被画戟挡下刀锋，其二被击飞，其三则遭周楙手中佩刀贯体。

眼见先机尽失，全身而退已然无望，但李鸢所赐的“与鬼为伴，不惧阴曹”八字乃并巽阁刺客始终谨记之铁则，故此被画戟阻住的那名刺客索性弃刀展臂，以臂弯死死锁住周楙双腕，另一名刺客则趁隙举刀猛劈。

周楙怎愿如二人之意，他暴喝一声，双臂猛一发力，将擒住自己的刺客硬生生甩至一旁，随后右腕一转，反将举刀劈向他的另一名刺客斩杀。

至此，周楙面前仅存一名刺客，他暂且掷了画戟，向那刺客举刀便刺，却又忽闻“呲”的一声，那刺客攥住周楙的刀锋，不顾掌中鲜血直流，自身后取出一条用于攀登的蟠月钩，向周楙颈间死命劈去。

骤然间，三柄长刀贯穿了刺客脊背，一众旁观的还苍兵终究按捺不住，以偷袭阻杀了那名至死皆为偷袭而生的刺客。

诚然，遭遇此番突袭，周楙仍是面不改色，想必早已身经百战。他收了佩刀，拾起画戟翻身上马，暗哼一声讽道：“武艺不精，纵无视生死，亦不过，无能之辈。”说罢，即策马率军，再度向新潞城进发，丝毫不曾有替这三个刺客收尸之意。